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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拢霸月——by蟠桃生铁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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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西雁倚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这几天的收益不错,痛宰了几只肥羊。
  棠西雁拿起旁边的一块饼塞进嘴里,马山就给吐了出来,呸,什么玩意儿,难吃。
  昨天从一个西域的行脚商那儿买了两斤橘子饼,怎么吃怎么怪,味道就是不对。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淡绣山石的钱袋,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一个干巴巴黑乎乎的东西,轻轻舔了舔,他不敢吃太多,尝尝味道就立刻珍惜地就收了起来。
  大堂里有一些留宿的客人。
  在这样的风沙天里,他们走不开,又闲的发慌。便大喇喇地围在一起,说着一些浅白露骨的荤段子,再就是瞪着牛泡大的眼睛,甩着骰子赌|博,嘴里大声吆喝着大小。
  风吹得太大了,门被沙子打的啪啪啪啪大响,好像千万只手在用力敲门。
  伙计们合力抵住门,并且在门上加了一根门闩。
  “有人吗?开门呀!开门啊!风沙卷人了,掌柜的开门呀!”门外真的响起了敲门声,听这动静,驼队车马应该不少于二十人。
  “开门呀!让我们进去吧!来人啊,开门啊!”那队人马见敲门没有动静,竟然合力来推。
  “哪个狗|娘养的,刚关上就叫开,开什么开,不许给他们开!”棠西雁一摔算盘,指着伙计骂道:“蠢出升天的王八,门闩有什么用呀,用桌子给我抵死!”
  他一边指挥搬桌子,一边指着门骂:“去你妈的,你妈都粘锅了,还来敲敲敲,这么晚了鬼才给你们开门,让风吹死好了,一个沙堆一个坟,可别担心死无葬身之地!”
  “嘎吱,哗啦。”门被合力撞开,桌椅被绊倒。
  那批人哗啦啦地进了屋来,身上蓑衣滴着水,为首的眼冒怒火,“怎么搞的,敲这么久都不开门,不做生意啦!”
  狂风袭来,带进暴雨,账本吹落满屋。
  “你他妈的。”棠西雁一个蹦起来,“日了个沙尘暴,我的账本!”他手撑过柜台一跨,又一撑一跨,连续越过几张桌子去捡账本。
  “草,我的账本全湿了...你们这些混球死人,还不关大门。”这批伙计脑袋不灵光,棠西雁气死了。
  门边还有最后一张账本页,棠西雁从桌子上跃过去,伸手去捡,手边出现一双脚。
  “你个妈的,早来不来,非得这个时候来!奔丧都没你这么准时......”他捡着账本站起来,口内污言秽语不断地往外喷。
  房梁上的那张大红锦鸳鸯盖头被狂风吹落,正巧盖在了来人的头上。来人抬手去掀,对上了棠西雁那双黑亮的眼睛。
  眼前的这双眼睛浅光疏离,狭长曼妙,棠西雁可以感觉到这人目光落在脸上的微凉感,像早春的露珠。
  他端端正正带着斗笠,那张鲜红的盖头就盖在了他的斗笠上,掀开的瞬间,一眼惊艳。
  他眼睛蒙着雾气,似乎看不见东西。
  他取下盖头,递给棠西雁,拱手道:“外面风沙甚大,多有打扰,不便之处还请掌柜多见谅。”
  棠西雁乍然听着这个声音,一瞬间自己的魂魄恍惚间化成了烟雾,只觉耳中惺然一响,连身体在哪里都感觉不到了。
  “还望掌柜的行个方便。”见棠西雁没有反应,他保持着行礼的手势。
  半饷,棠西雁后退一步,“啊......啊......哦可以可以。”
  在大漠生活了十六年,他把一口地方话说地惟妙惟肖。棠西雁知道,如果他不同意,下一秒,这人就会踏进风沙,绝不纠缠。
  “江湖中人,给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嘛......”棠西雁局促地摸摸后脑勺。
  “不让我进去么?”那人浅笑。
  “啊......啊啊,请进!请进!”棠西雁才发现自己一直挡着狭小的过道,赶紧让了半个身位,放人进来。
  “掌柜的,你这什么意思!看人下菜碟啊!”早先进来的人表示不满。
  棠西雁还在恍惚,他吞咽了一下,转头骂道:“闭上你的嚼子,想不想住!不想住滚出去喂风!”
  然后迅速变脸把来人带到一个位置上,声音谄媚地都要滴出水来,“客人,这边干净,靠窗户,没那么大的风沙。”
  说着还不忘拿旁边的毛巾掸掸灰。
  “掌柜的,我们要十间上房。”早先来的那队人马说。
  “不好意思,小店客满没房间啦,睡柴房吧,天冷,你们二十几个人挤挤还能取暖,瑞麻,带他们过去。”他粗声大气地安排。
  然后转头一秒变脸,嘴笑地都要咧出花来,给来人倒了一杯茶,“八方风雨,比不上我们瓜州门的雨,客人打哪儿来?”
  那人拱手道:“浮萍漂浮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今日多谢掌柜的收留,明日就走,绝不叨扰。”
  “诶,叫我棠西雁。”棠西雁摆摆手,总觉得来人叫他掌柜的怪怪的。
  那人轻轻一笑:“唐昌观里东风软,唐掌柜这里的风可不一般。”
  他明显感觉此地气息不对,也听说过瓜州门的名声,自己出门在外,并不想和人有过多瓜葛。
  棠西雁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扭头吩咐厨房下一碗银丝面来,同时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细细地擦着,“做生意嘛,开门喜迎八方客,上座高待四海宾,我这边自然是东西南北风齐聚咯。不过客人呀,你可是叫错小人名字了,小人姓氏并非冯唐之唐。”
  杜梨淡淡道:“还请指教。”
  “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棠。”棠西雁沉下目光,深深地望住他。
  杜梨清瘦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许风尘仆仆的坚毅,一身风骨却是丝毫不减,他坐在破破烂烂的桌前,一袭简约白衫,身姿笔挺,气质卓群。
  他不再说话,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客人走得这么急吗?瓜州门客栈在这乌素羁开了百年,你不会不知道它的规矩吧。”棠西雁眉毛一挑。
  杜梨拿下斗笠,淡笑一声:“没听说过。”
  棠西雁伸出三个手指头:“很简单,三不过。”
  杜梨道:“哪三不过?”
  “有钱人不过,长得好看不过......”他停了下来。
  “还有呢?”
  “我看不顺眼的不过。”
  “那你看我呢?”杜梨问道。
  棠西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杜梨,说:“你不像个穷苦的人,长得又出乎意料得好看,本来不想让你走的。”
  棠西雁停下来,一只手撑在桌面上,靠近杜梨,拈着筷子一下一下地敲着碗沿。
  “我看你啊....我看你实在顺眼地不得了,就马马虎虎放你一马算了!你可以走,但不是明天。”
  “为何?”杜梨擦擦斗笠上沉积的沙土,“我若是要走,棠掌柜未必拦得住。”
  那是,你要走,天下哪个人拦得住。
  但我想多留留你。
  棠西雁说:“现在是风季,这场风沙至少会持续到后天,风沙路难行,大漠里又不太平,等过了风,客人你再走吧。”
  杜梨听及此言,略略赧然,误会了人家一片好意,遂道:“借掌柜宝地,多有叨扰了。”
  “诶~面来咯!”伙计长长一声吆喝,端上来一碗银丝面。热气腾腾,上面还有几片鱼肉,也不知道沙漠里哪里弄来的鱼,他把这碗面放在杜梨面前。
  杜梨已经饿了,道了谢也不客气,摸索着去拿筷子。
  棠西雁心酸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上那双擦了又擦的筷子塞到他手里,老实说道:“客人,用这个,其他的不干净,沙漠里水金贵,伙计们没认真洗。”他眼珠滴溜溜一转, “客人你先用,我去给你开间上房。”
  杜梨疑惑:“掌柜方才不是说没有房间?头有一片遮风瓦已是幸运,我不拘住哪里。”
  “哎呀,我的好客人,你这心眼怎么这么实。”棠西雁颇有些无奈,靠近杜梨耳边悄声说:“说没房间都是哄那些村佬的,我就看不惯他们满身蛮子气,客人你不一样,我就是睡在沙子窝里,也会把房间让给你的,你且等一等。”
  说完不等杜梨说什么,他转身招呼伙计给别的桌上包子,又走到柜台边开房间。
  “扫间上房,被褥给换新的,再烧支香把房间熏一熏,别有什么味道,然后再烧桶水,让人家洗个热水澡,去去乏......”棠西雁吩咐。
  账房撇着眉毛,愁眉苦脸道:“当家的,大漠里水金贵你不是不知道,那一点水都让你早上洗澡洗没了,哪里还有别的水。”
  “水没了,去外面挑呀,要不就和路过的脚夫买一些,我们是干什么的?是开客栈的,开客栈就是要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没点主意,怎么做生意!”棠西雁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起来。
  杜梨朝他这边微微侧目,棠西雁赶紧奉献上一个谄媚的笑容。
  “当家的,我们是开黑店的,是要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没错,归西天,归老家,都是归,外面都说我们这是阎王的地盘,地府在这边招人,一招一个准,”账房一脸难以置信,实在没想到当家的今天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大胆地猜测:“这难道是什么大狍子?当家的,你有计谋?”
  棠西雁一个手刀劈在他头上,压低声音说:“什么大狍子,这种话这两天别说了,注意一下口德。”
  接着他狠狠一瞪周围摩拳擦掌的妖鬼,在柱子上放上一个灯碗。
  这是一个信号,表明这个店是我棠西雁的店,这个货是我棠西雁的货,你们谁敢动手,都要在心里掂量一百个过。
  周围那些不停瞟着杜梨的食客,赶紧把目光收回来,专心对付面前的包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嗨,有路过的靓妹子吗?

  ☆、酒醉

  大漠黑茫,深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愤怒咆哮。
  在无边的沙丘中,瓜州门客栈就像是一只万倾波涛中的小舟,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
  棠西雁提着一盏灯,叩响了杜梨的房门。
  杜梨没有开门,轻轻地说:“是谁?”
  棠西雁说:“是我。”
  吱哑一声,门开了,杜梨穿着和来时一样的装束,淡淡道:“棠掌柜,有何事?”
  棠西雁把灯放在桌子,侧耳听了听窗外的风声,道:“这风是越来越大了。”
  屋里有一盆炭火,杜梨坐在火炉边烤火,棠西雁拉了条凳子坐在他旁边,想起他才踏入客栈那刹那,就如黄沙灰颓中绽放的第一朵新雪,洁白晶莹,风骨清新。
  方才大堂里人多,现在单独看着他,棠西雁目光迷离,口干舌燥,一颗心简直都要随着火光融化了。
  他神思摇曳,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棠掌柜,不是大漠人。”杜梨出声。
  “客人怎知?”棠西雁回神。
  “......气息不对,若是长年在大漠中生活的汉子,气息断不像棠掌柜般......。”
  这股气息荒凉粗犷,绝大部分还是清冽的。
  杜梨乍一进门时,和他靠的近,隐隐约约描见了轮廓,虽然不甚清晰,但杜梨记忆中是没有这个人的。
  杜梨感觉敏锐,判断一个人不一定要依靠面容,面容易于伪装。气味、声音、韵致,甚至单纯的感觉,都可以做为判断的依据。
  眼前这个棠西雁就给杜梨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瓜州门是什么地方,杜梨不会不知道。
  乌素羁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么一家客栈。这里是交通要塞,龙蛇混杂。
  能在此地扎根绝不简单,瓜州门罪恶万生,这样的地方早不该存在。
  但杜梨却有另一番考量。
  人生十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处必有暗。仙者多岁,更知明多之处暗亦多,欢浓之时愁亦重。
  世间善恶,并非仅以黑白蔽之,阴阳之道,混沌之态,还有很多灰色的缓冲地带。
  杀了这个棠西雁容易,只是他一旦身亡,沙海中躁动的各路妖物便失去了牵制,难□□窜四周,多生祸端。
  杜梨虽然不认可这种法外之地的存在,但不得不佩服棠西雁斡旋万鬼的手段。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这位棠掌柜对自己的厚待,杜梨倒是意外。
  越是气场平和,生性温柔的人,越是不爱和别人太密切地交往,生怕辜负了别人的期待。同时也绝少期待他人,于是在一般人眼里,杜梨反而看起来比较冷淡了。
  杜梨却想和棠西雁多说两句,他说:“瓜州门引得八方风来,棠掌柜这里实乃风水宝地。”
  棠西雁的眼睛挂在他身上移不开。
  发了疯想见他,格外欣喜见到了他,最后还得装若无其事风平浪静地说话。
  棠西雁说:“客人说笑了,荒郊野岭罢了,哪里是什么风水宝地。”
  杜梨笑笑说:“乌素羁背靠昆仑,面达河口,形似巨剑入海。山风水势,如衔尾龙玉流转不息,棠掌柜扎根于此,快意逍遥,如鱼得水,岂不是宝地?”
  棠西雁冷笑一声:“快意?心有求而不得之苦,哪里算是快意。”
  杜梨:“棠掌柜,所求为何?”
  杜梨说完,觉得自己多言了,又告失礼。
  棠西雁目光定定,简直要把他烧出一个洞:“求一个人!我在等他。”
  外面狂风呼啸而过,仿佛千军万马在空气中隆隆奔腾,杜梨看起来自在安详,他随遇而安,无论去哪里都是坦坦荡荡。
  这样一个人,从云端到地头,坎坷飘零,经历了太多苦难,算起来依然是笑容远比愁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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