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拢霸月——by蟠桃生铁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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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梨紧默默半日,半饷疲惫地一垂手,殉玉剑在地上划出一道弧形的痕迹,“你这又是何苦?”
晏兮想也不想:“我苦不苦我自己知道,不过,杜令君,你要是再打不起精神的话,接下来摔在地上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南瓜了,那就是活生生的人,还有你自己。你想过没有!”
杜梨沉默了许久,半饷,迸出几个字:“解药呢!”
臭毛鬼的皮毛邪毒无比,晏兮披在身上,不可能没事。
晏兮慢悠悠地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他当然知道臭毛鬼的皮毛有毒,他玩毒那么久,区区小毒,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发昏当不了死,......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地滚动了起来。
杜梨极为压抑地恨声问道:“怎么?”
晏兮坐在地上,手脚发僵,他有些无奈地说:“这张皮毛有点功力,熏得我没力气。”
杜梨没有动,脚尖微微转向晏兮,晏兮僵硬着身体不能动,他对杜梨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脸道:“令君,你可不可以喂我吃?我动不了了。”
还没等杜梨回答,他又改口道:“罢了,罢了,反正我活着都是讨人嫌,令君也不用动手了,现在死了才干净了,就当世间少一祸害。”
杜梨循声走到他跟前,捡起地上的小瓷瓶,倒出一颗解药,没好气地开口:“药在这里,自己吃。”
晏兮看着杜梨,唉,他这么好脾气的人,如今生气的次数都数不胜数了,三番四次被自己逼到气急败坏。
他转头叼了药,一口吞下肚去,解药见效很快,晏兮活动了一下手腕。
杜梨拿这个泼皮没办法,不愿再继续今晚的这场荒唐的闹剧,转身离开。
晏兮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杜梨,四殿已经报我魂飞魄散,他们都以为没我这个人了,只有你知道我活着。我不想当什么狗屁晏三白,棠西雁,......我就做晏兮,只做你的晏兮,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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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锻兵番。
槐阳晏公炼器有方,一生被人捧着,有着可怕的坏脾气。
好在他走得早,早到晏兮再也记不清他的音容相貌,印象中只有一个僵硬模糊的影。
在晏兮很小的时候。
那时他眼中神采闪动,是最轻盈最轻盈的时刻。
摇桨乏了,像一只醉虾瘫倒在船头,琥珀色的阳光逗留在荡漾的水波间,因酆都早早到来的酣沉暮色而泛红。
那时的晏莫沧眉宇间有倔强的意志,他撩人细目中,时常掠过一丝阴鸷,但转瞬即逝。
他左手用地比右手好,左手写字、左手拿筷子,也许因为常年伏案画图,以备炼器的缘故,脖颈处像吊着一块石头,久而久之便有些僵直。
他独自坐在鳩藏斋,窗下挂着一个风铃,他的身影看起来像一只清瘦而哀伤的鹳鸟。
天锻炼器的材料繁杂,亦有难寻者甚多。
今天是邽山赢鱼身上的二两鱼鳞,明天是鹿吴之山蛊鵰头角四寸。
生长在槐阳天锻,家里认为对孩子的最好的教育就实战,到死亡线上溜溜弯,到野兽堆里打个滚儿。
所以无论晏兮心里如何不愿意,对于某些材料的收集,他却是要和晏莫沧一起去的。
这是一种试炼,也是因为家族落寞,节省开支......
传言永昌郡有钩蛇,长数丈,尾岐,在水中钩取岸上人牛马啖之。
这次要取的就是钩蛇的尾刺。
那个时候,晏兮和晏莫沧很像,一样烈性不驯,一样敏感自恃。
任务完成很快,他们折返酆都。
自从青羊谷那事之后,晏兮就没有和晏莫沧说过话,当然晏莫沧也不会和他说话,两人谁也没理谁,一言不发向前走。
望湘十四街中有一条噩花街,两人途经此街的时候,却都不约而同地从乾坤袋中拿出面具戴上。
每逢子时三刻,噩花街百鬼夜行,届时冥灯引路,黄泉魅舞。
此时绝命、六煞,两凶星正隐隐泛光。
子时已过。
他们在酆都生活多年,皆知百鬼凝聚的阴煞之气非同小可,常人不宜冲撞。
攒竹穴位于眉头,此穴为阳气旺行之位,以面具覆脸,遮蔽此穴,降阳敛气,可阻鬼魅煞气入体。
酆都大部分时间是不见天日的,阳光也只有上午卯时至午间才有,大多数的鬼魂畏惧阳气弥散灼热,那个时候通常躲在阴暗的地方,越到晚间,他们越是出来活动。
噩花街这边沿街摆摊的不少,卷轴、罗盘、陶器、赌具、鸟、家禽都有得卖。
镶牙匠、卖小玩意儿的、变戏法的尽都很忙,还夹杂着点心铺子和一些娱乐场所,子夜时分,光怪陆离,应有尽有。
只是这些摆摊的鬼魂脸上都戴着面具。
百鬼夜行自上古流传,戴面具原本只是为了挡煞,后来渐渐演变成了噩花街的习俗。
晏兮脸上的是一个流蓝带绿狰狞无比的面具,额尖上还生这一只弯弯的红色的角。
他可有可无的样子,这边他熟得很,也不怕什么百鬼,活着时候过得都不利索,死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忽然他的目光被路边一个东西吸引。
这是一个糖画的摊子,摊主用小汤勺舀起溶化了的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铸,画出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造型。
随着缕缕糖丝的飘洒,糖画便栩栩如生地呈现在面前,再趁热粘上一根竹签,大功告成。
“你想要糖画么”晏莫沧问小小的晏兮。
“我......”晏兮意识到什么,停住不说话。
他可不会相信晏莫沧能那么好心,给他买什么糖画。
“如果我说我给你买呢,只要你答应一句,只有这一次机会哦。”晏莫沧补充:“错过可就没有了,你真的不想要吗?”
摊前一个小孩举着展翅欲飞的彩凤,它是那么晶莹剔透,活灵活现,小孩一时还舍不得吃,只轻轻用舌尖舔一下,又得意地向旁边的同伴炫耀,看得人眼馋口也馋。
晏兮看看摊子,看看晏莫沧,他戴着半截缠枝莲的面具,面具下是他眯起的眼睛,眼角细微抽动着。
他的尾音也略带颤抖,嘶然间像一只响尾蛇,诱惑力十足。
“我,我想......”晏兮吞咽了一下,面具下的眼睛里沁出了光彩。
还没等他说完,晏莫沧咧嘴一笑,“骗你的,闲着没事捉弄你一下,你还当真了。”
半截面具下,他的唇角染着张扬诡谲的笑,像个妖物,口吐人言:“本就是爱与欲望求之不得的世间呵......”
作者有话要说: 二晏和三晏,感觉有些配,还好我不骨科。
晏梨的初次相遇,马上了......
☆、百鬼夜行
一瞬间。
晏兮仿佛堕入了幽冥的阴冷虚无中,周身无数鬼怪围绕。
百鬼夜行开始了。
昏暗的噩花街,萤火明灭,鬼灯如漆。
众鬼排着长队,一步一朵黑暗鸢尾,周身血舞蝶翩跹而起。
一鬼身着华丽的红嫁衣,一半枯骨在面纱下若隐若现,另一边脸洁白如玉,却留着汩汩的血泪,她扭过本就扭曲的脖子,而那涂抹着口脂的嘴也缓缓张开,对晏兮说,
你也来啦。
晏兮感觉胸口窝着一团火火,愤懑犹如岩浆滚动,顶破那一层薄薄的土壳,就要爆发......
孤魂幽咽,颓靡诡艳的百鬼夜行,晏兮混在其中,无路可去,面具下的他嘶吼着咆哮出来......
啊,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那只绮丽的鬼,已经消失无踪了,融化了,真爽!
晏兮手持化魂丹,被戏弄的愤怒,他有些神志不清,只恨自己太天真,竟然给了这只老狐狸可趁之机。
“你在这里做什么?别怕......”清泠泠的声音。
可能是不懂酆都习俗,可能是不惧阴煞。
来人并没有戴面具,他提着小巧的灯笼,整个人沐浴在朦胧的光晕里,看起来有点不真实。
来人嘴角温暖,略带笑意,有着面对百鬼夜行亦不奇不怪的澄澈双眼,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双眼睛里,有着晏兮从未企及的世界。
黑色鸢尾花香缥缈,百鬼声声凄厉如夜枭,身处其中,负面的情绪被激发而放大。
然而因为那个人站在那里,周遭仿佛被施了魔法,风也止了,街道归于一片宁静,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
这个人,晏兮知道他存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吓坏了么?”那人见晏兮沉默地杵在原地,伸手牵住他,把他牵出百鬼队伍,带到原先昏黄的街道上。
那人的手温暖而有力量,晏兮注意到他白皙纤长的手上面的蓝色脉络,注意到他食指和中指之间结着厚厚的茧,这是经常拉弓的人才会有的茧。
一股淡淡的柏子香味飘来。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不回家,家人该担心了。”
晏兮转头一看,晏莫沧早就不见了。
少年微微扬起嘴角,目光恳切,晏兮感到被鼓舞的力量。
然而他却一把抽回手,他想他一定是被某种东西羞辱了,虽然说不出是什么,公开的,让他无处躲藏。
他立刻找到了一种东西来掩饰:愤怒。
太有效了,他忽然对着那人狂吼:“你别碰我!我讨厌别人碰我!”
仿佛有一种东西在晏兮内心深处醒来,就在那一瞬间他告别了成长中的混沌时期。
“抱歉,”杜梨面露赧色,“百鬼混沌,我见你站在那里......”
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冒犯了他人,杜梨微微红了脸。
他见晏兮一动不动,虽然看不见相貌,但从身形判断,应该年岁尚小。
“喜欢糖画吗”杜梨指了指糖画摊。
方才拉着晏兮从百鬼中出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糖画摊旁边,饴糖甜蜜又温暖的气味传来。
晏兮一脸戒备地盯着他,然而杜梨并不知道他面具下的神情。
糖画摊上有一个转盘,转盘上是花花绿绿的图案。
杜梨的手指停在指针上,姁姁问道:“你喜欢个什么图案?”
现世的糖画,一般画的都是戏曲人物、吉祥花果之类的。
这里是酆都,入乡随俗,图案一般都是地狱中的刑具,诸如铁丸、铁叉、大热石、大铁斧、蒺藜之类的。
方才那个小孩手上拿的那只彩凤,现在走近了一看,不过是一只啄人脑浆的铁嘴鸟。
那一瞬间晏兮有点恍惚,从前他期待转盘上的指针能够停留在最大的图案上,那曾经是他的梦想,他现在也不看转盘,含含糊糊指了指。
杜梨拨了拨,指针滴溜溜地转起来,速度缓缓慢下来,最后停在了一个拳头状的东西上,就是晏兮方才无意指的那个。
这是酆都的铜拳,受刑之人从头到脚被这铁拳捣至糜碎为止......
摊主很快画好了一个拳头状的糖画,虽然蕴意不太好,但是没有改变它是一种糖的本质。
杜梨付了钱,把糖画拿给他,仔细看了看:“这是......拳头,倒是新奇有趣,不像别的地都是花呀鸟的。”
晏兮在心里给了他一个白眼,新奇是没有比这个新奇了,但什么叫有趣?
远处天边,一步一烟化,几个闪身之下,一人带着烟气落在杜梨身边。
“殉玉,凶兽梼杌已经转交四殿看押,文书公验均已齐备。”
来人身负异兽榜,着紫铢衣,臂间挽着一柄墨玉拂尘。
异兽榜上记载的是当今世间十大凶兽,傲狠难训,极是凶恶。
进出笄蛭之巢,需经过七重墙壁,七重栏楯,七重网铃,端得是戒备森严,没有什么地方比那儿更适合它了。
“钟意,辛苦了。”杜梨对他笑了笑。
南钟意舒了眉宇,“追捕梼杌花费时间不少,夔龙纹授予仪式就要开始,你我师门尊长悉数列位,迟不得,速速回归九天要紧。”
“这......”杜梨看着晏兮,有些难办。
晏兮拿着拳头的糖画,才尝了尝味道,听人这么说,他很识趣:“我家就在附近,我方才也没吓着。”
他嘟哝:“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你不用管我。”
杜梨走近几步,他年岁比晏兮大,长得也比晏兮高,他想伸手摸摸晏兮的头,又想到他不喜欢被别人碰,便指了指那个糖画说:“我道酆都民风淳朴,你这糖画都和别处不一样,我师门亦有师弟师妹,你小小年纪,胆子却是比他们都大。”
杜梨半蹲下来,注视着晏兮的眼睛:“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会用拳头温柔包裹别人的手......”
那双眼睛清清澈澈,对视的瞬间晕开一边清和嘉明。
以至于晏兮后来多次想到,如果是被这双眼睛温柔地包裹,那该是怎样的人间极乐!
然而世间阴差阳错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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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原镇一入秋便阴雨缠绵,晏兮和杜梨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袍子已经淋湿变色,脚上滑落的水珠也形成了小水塘。
屋子里烘着炭,晏兮捅捅灰,红色的火星子蹦出来,他加了几根柴火,火堆重新烧起来。
可能是因为晏兮的纠缠,杜梨渐渐感到麻木,最近晏兮和他说话,他也能心平气和地回上两句,不像从前那样不理不睬或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