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冤昭雪之后 番外篇——by一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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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重镜:“……”
相重镜默默倒吸一口凉气。
宿蚕声还真是心狠手辣,当年将他生路斩断,囚禁在秘境六十年不算,竟然还要赶尽杀绝把他找出来。
怎?是怕他死的不够彻底?
天价灵石矿?
他到底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不成,自己得赶紧跑,不能被抓到。
相重镜拂开他面前的火焰,朝着少年伸出手:“你的犀……”
犀……
少年:“……”
这相剑尊的记性……好像不怎么好。
少年唯恐被杀,没等相重镜想起来,赶忙将身上的琉璃瓶递给他,怯怯道:“剑尊,这是犀照幽火,能在这秘境中寻到灵树天梯的去路。”
相重镜“唔”了一声,捏着琉璃瓶晃了晃,发现里面豆粒大的火焰是用一角碎石似的东西点燃的,应当是犀角。
少年用几乎哭出来的神情看着相重镜。
这秘境极其特殊,常年如墨似的黑暗,由灵树天梯进入秘境之人必须随身携带犀照幽火,否则火一旦丢失,哪怕同伴在侧,也无法到达灵树天梯,离开秘境。
少年知道相重镜在六十年前就被斩碎了犀照幽火,此番必定是要夺他的幽火出秘境的——毕竟任谁在这漆黑的地方待了六十年,都会不择手段地想要逃出去。
但若是丢了幽火,少年十成十会死在秘境无人相救。
他小声哽咽着,又唯恐被相重镜发现自己的不情愿,将绝望的哭声压抑在喉间。
少年险些崩溃,哆哆嗦嗦地已经开始想到遗书该写几张纸带给他师尊时,相重镜突然随手将手中的琉璃瓶丢还给他。
“嗯,我知晓了。”相重镜心不在焉地点头,“多谢。”
少年呆怔地拿着犀照幽火,傻傻看着面前衣着狼狈却难掩风华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他……他不想夺走这幽火逃出秘境吗?
但凡换一个人遭遇相重镜的事,被生生关了六十年不疯也该半傻了,哪怕神智清醒着也应该会变成不择手段的阴鸷恶人,而相重镜竟然要将到手的脱离苦海的通行令还回来?
少年大喜大悲,呆怔半天,恍惚间意识到那传说中和恶龙同流合污的相剑尊,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憎可怕。
相重镜看了看头顶的天幕,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少年被惊醒回神,忙拿出怀里巴掌大的灵器灯漏,“马上三更天了。”
相重镜点点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指他手中的莲花漏。
“这个能换给我吗?”
少年迟疑道:“灯漏?”
“嗯。”相重镜点头,“我拿灵器和你换。”
灯漏只是个算时辰的灵器,出了秘境遍地都是,扔到地上都没人弯腰去捡。
少年愣了好一会,忙道:“不必,送给剑尊。”
相重镜勾唇一笑,眼尾如鸦羽似的羽睫微颤,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尾处倏地爬过一抹蛇影似的东西。
他道:“那多不好意思。”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相重镜却不要脸地伸手接过莲漏。
少年:“……”
这几十年来,相重镜几乎被称为三界的耻辱,就连各大门派宣扬魔修邪恶的册子上,相重镜都归为反面例子,谩骂者无数。
但亲眼见了,少年却仿佛被迷惑了似的,觉得这样的人物,根本不是传闻中那样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
少年心想:“传言不可尽信,他定是有苦衷的!”
相重镜眯着眼睛看那新鲜玩意儿,正要道谢,身边争宠打架的两团幽火骤然腾起巨大的火焰,烈火燃烧声将好不容易安下心的少年吓了一跳。
一旁晕倒的少年修士们也被这巨大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相重镜神色一肃,微微仰头朝着漆黑天幕看去。
少年们看到他的脸,差点又晕过去。
两团火焰几乎将相重镜周身笼罩,瑟瑟发抖似乎极其忌惮。
不远处猛地传来一声狼啸,一道雪白的光团仿佛流星坠落,划破夜幕,坠着一道如剑锋利的光尾,气势汹汹朝着相重镜的方向而来。
少年来不及安抚被吓疯的师弟们,大着胆子扯了扯相重镜的袖子,疾声道:“剑尊!那是宿首尊的雪狼!”
相重镜:“……”
宿蚕声?
冤家路窄。
第2章 入土为安
那雪狼的熟悉吼叫将相重镜记忆深处那厚厚的灰尘震得簌簌而落,露出冰山一角来。
三界修道者分三支门派,六十年前相重镜所在的门派便是其中之一,名唤「去意宗」,宿蚕声则是另外三门之一「上遥峰」的大师兄。
相重镜听着那越来越近的狼嚎声,隐约回想起当年他去上遥峰做客时,瞧见那雪狼浑身雪白,煞是威风,便想要凑近瞧一瞧,却险些被那凶暴的雪狼给咬掉半条胳膊。
当时宿蚕声还和他不熟,看都不看他,只满脸漠然地告诫那两人多高的雪狼:“别乱吃东西,脏。”
手指都要被咬出血的相重镜:“……”
自那之后,相重镜就有些怕那只狼。
现在宿蚕声让那雪狼来寻自己,还真是巴不得让那狼把自己当骨头嚼吧嚼吧给吞了。
来不及多想,相重镜估摸了一下方位,匆匆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多谢,有缘再会。”
说罢,相重镜一改方才闲适懒散的态度,活像是身后有厉鬼锁魂似的,脚尖一点浑身裹着双火,仿佛浴火的凤凰朝着南方而去。
少年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被黑暗吞没,傻乎乎地抬手摸着自己的头。
下一刻,那雪狼已到了众人面前,爪子重重落地,将地面直直撞出一道道龟裂的蛛网痕迹。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少年们:“……”
啪啪,又晕了一堆。
已过了六十年,那雪狼妖兽早已成年,威风凛凛眸中全是凶光,它俯下身嗅了嗅那唯一没有晕倒的少年。
兽类的气息喷洒在少年周围,让他情不自禁害怕地紧闭双眼。
少年满脸惊恐,双腿都软了,被雪狼的呼吸一扫,直直跪坐在地上,差点再次哭出来。
雪狼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骤然一声咆哮,口吐人言:“在……哪……”
妖兽虽然生了神智,但终究是兽,能勉强说出这两个字已是极限。
少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向北方。
“那那那那……”
雪狼看向少年指去的地方,凶悍的竖瞳明明灭灭,不知信没信。
恰在此时,雪狼耳尖上的符咒倏地一亮,一个冷冽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向南追。”
少年:“……”
少年立刻把指北的手缩了回来,唯恐被狼给一口啃了。
雪狼愤怒地朝他咆哮一声:“人……坏!”
少年被这巨大的带着灵力的愤怒咆哮震得眼前一片空白,再也撑不住,脸朝地直直倒了下去。
雪狼没再管他,再次腾空而去,飞往南方去追相重镜。
***
三更天将至,相重镜跑得比兔子还快,肩上的两簇幽火尽忠尽职为他开道,不过半刻钟,就到了一处乱坟岗。
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周遭黑暗仿佛化为巨大柔软的手,如同影子似的朝他缓慢爬来。
相重镜看也不看,有影子手探到他面前,还被他不耐烦地一脚蹬了下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
相重镜修为散尽,只能依靠幽火才不至于被追上,他跑了才片刻就开始呼吸急促,却还在念着时辰。
那两簇火正在伸着舌头吐火星子,看起来是在学他疲累的模样,闻言火焰化为小手拿出来少年送的灯漏。
相重镜匆匆瞥了一眼。
马上三更天了。
他必须要在三更之前回去,否则可能会死得更惨。
背后再次传来那阴魂不散的狼嚎声,相重镜脚下一滑直接没踩稳,从一块石碑上跌了下去,整个人滚了好几圈,狼狈地摔到一座废坟冢里。
倒霉透了。
相重镜将乱糟糟的发拨开,吐出嘴里的沙子,手撑着废旧棺材往外面爬。
只是刚从废坟冢里爬出来,穷追不舍的雪狼从天而降,重重落在相重镜面前,它身躯太过庞大,落地时地面几乎都震了震。
这里本就是乱坟岗,一连串的棺材在地底砰砰震碎开的闷响陆续传来。
相重镜:“……”
相重镜面无表情地仰起头和头顶的狼头对视。
雪狼眸光凶悍,那竖瞳扩散到了整个眼瞳,看着像是野兽在捕猎前的蓄势,就连呼吸声也低沉急促起来。
相重镜心想吾命休矣。
他两肩幽火本来瑟瑟发抖地躲在他头发里,察觉到雪狼似乎要扑上来,抖着火焰双双冒出,凝成之前吓唬少年的凶兽模样,张牙舞爪地“嗷呜——”一声,妄图威慑雪狼。
雪狼伸爪子随意一拍。
幽火瞬间灭了。
相重镜:“……”
两颗小小的火种几乎哭着跑回了相重镜衣襟里,都蔫得不出火焰了。
相重镜拼命思考要如何脱困,右手无意识地捂住无法动弹的左手——那是六十年前被宿蚕声一剑废掉的伤处。
雪狼看到相重镜这个动作,隐约想起了当年和相重镜第一次见面时,差点一口咬断他的手。
它满是凶气的瞳孔浮现一些委屈和懊恼,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小心翼翼地学着对主人卖乖时那样,想要俯下身去舔一舔相重镜的左手。
舔一舔,就不疼了。
他肯定就不害怕自己了。
相重镜看到那血盆大口,悚然往后退了半步。
雪狼动作一僵。
相重镜眸中有些厌恶,捂着左手漠然开口:“宿蚕声是在瞧不起谁,我就算废了一只手,也照样能宰了你。若想杀我,让他自己来。”
雪狼犹豫片刻,只好换了个法子,想先讨好地朝他撒一下娇。
但它芝麻大的脑袋里根本没有“小山似的庞然大物撒娇堪比地动天灾”的认知,直接用那能压死一百个相重镜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
乱坟岗深埋在地底的棺材又开始砰砰碎裂。
相重镜:“……”
雪狼朝他卖乖地撒娇:“汪呜。”
但在相重镜的眼中,狰狞的凶兽看他像是在看下酒菜,张开全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朝他愤怒咆哮一声,作势要将他吞入腹中。
相重镜经脉紊乱,险些被这近在咫尺的灵兽威压震得吐出一口血来,他握住两只火种,情不自禁又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再次摔到了那废坟里。
雪狼还以为他被埋起来了,立刻焦急地拿爪子刨地想把他扒出来。
相重镜:“……”
泥土被雪狼爪子刨得飞起来落到相重镜身上,一爪子下去险些把他埋了。
相重镜匪夷所思,这只蠢狼是见他没死打算将他活埋?!
相重镜自小成名,一剑惊动九州,哪怕再落魄也不至于被一只小狼崽子给按死。
看着头顶不断被雪狼扒着掉下来的泥土,相重镜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挣扎着握住那两枚火种,正要催动灵力,突然浑身一僵。
那火种好像是半个指节大小的骨头,摸着如玉似的,两簇幽火正在等着相重镜出招,但好半天相重镜动都没动。
幽火茫然看他。
方才还满脸杀意要宰狼的相重镜此时却崩溃道:“我要用哪个火?红?蓝?求求了祖宗,你们为什么不能融到一起?!”
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他两难决择病竟然又犯了。
幽火:“……”
眼见着雪狼刨起来的土都要将相重镜给活埋了,幽火烈烈一声,如相重镜所言交缠着融为红蓝相间的火焰,焦急地催促他。
相重镜一看没了选择,立刻催动体内积攒了多年才有的一丝灵力,幽火直接火焰大放,差点不分敌我将相重镜的手给当猪蹄烤了。
相重镜:“……”
红蓝交织的幽火使出全力释放铺天盖地的火焰筑成一堵火墙,将整个废坟轰然炸平,雪狼猝不及防被火焰直接撞飞了出去。
相重镜艰难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跑。
不远处,便是熟悉的白玉石定魂棺,只要逃进去,就算宿蚕声来了也无法伤他分毫。
雪狼的爪子被火焰燎秃了一块,它眼巴巴看了光秃秃的爪子半天,骤然发出一声委屈的哭嚎。
主人给的命令太难了,相重镜哪里是它能随便带走的?
这下可好,秃了。
雪狼委屈得不能行,但主人命令无法违抗,只好爬起来,再次朝着相重镜跑过去,打算把他强行叼回去。
它不怎么会说话,让主人和他说。
相重镜听到后面的动静,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就对上雪狼那杀气腾腾扑来的血盆大口。
相重镜:“……”
偏在此时,相重镜腰间的灯漏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在漆黑如墨的乱坟岗,骤然出现两盏明亮至极的灯火,险些将相重镜不太灵光的眼睛闪瞎。
那光芒极大,两簇幽火筑成的高高火墙都被夺去了光芒。
相重镜浑身一僵,脸色终于变了。
三更天已到。
在相重镜看不到的地方,乱坟岗转瞬被一条巨大的黑影一圈圈围住,身体摩擦地面的沉闷声响让人牙齿发颤,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