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的门——by木更木更/静水边

　　克洛诺斯好像终于有了些危机感，闷不吭声地开着车。
　　叶林深呼吸了几次，实在没想通，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就因为我单独行动？他是人不是先驱，阿波罗被你穿个肺都要休息大半年！”
　　克洛诺斯对于“阿波罗”这三个字倒是挺敏感，突然冷冷道：“怎么，你心疼了？”
　　“？？”叶林气笑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两人这会儿的架势又有点像为了“不听话小孩儿吵架的夫妻俩”，叶林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觉得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克洛诺斯却来了劲儿，不肯放过他，阴阳怪气道：“先是收养歌利亚，现在又关心阿波罗，怎么？想起他们来了？”
　　叶林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这跟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他顿了顿，又气不过似的的补充道，“再说就算想起来也该先想起你，毕竟看样子我以前挺喜欢你的。”
　　克洛诺斯大概是没想到叶林会突然说出这种类似“告白”的话，他整个人僵硬在那儿，许久之后才恶声恶气地道：“不要随便讲这么肉麻的话，你恶不恶心。”
　　叶林一脸莫名其妙：“？？！”
　　因为是在沙漠地貌的下层，岩石窟不用担心沙尘暴的影响，但仍旧会有山体塌方的危险，特别还是在越野车的高速行驶中，一旦震动造成了连锁发应，叶林他们也会面临无路可开的情况。
　　石窟之间的接泊是每一条沙流，克洛诺斯驾驶着越野车像是在沙海中前进，叶林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滚动声，有些紧张地拉住车顶的把手。
　　他打开了通讯仪，乔治那边的情况也不怎么乐观。
　　“越接近边界沙尘暴越频繁。”乔治从头到尾都裹的很严实，砂土“漱漱”地从他的脑袋上掉下来，他们的车况很复杂，就算关紧了门窗，细小的风沙仍旧能够吹进来。
　　周敏敏将两辆车的前后绑了一根拖车绳，期间他们遇到过一次龙卷风，翻过两次车，剩下几个人的AI手环上平均都只有两盏灯还绿着。
　　“你们等下怎么下来？”这是叶林最关心的问题。
　　乔治倒是比较无所谓：“奇点坐标的范围非常大，为了缩短时间，肯定同时下来比较好，每个人身上都带好坐标仪，谁的先响了任务就结束。”
　　理论是这样没问题，但叶林却仍旧担心：“你有没有考虑过，陷入新的位面层，保护机制完全消失后，生命仓可能根本无法来得及救援。”
　　乔治那边的风声呼啸，面罩遮蔽了对方大半的表情，过了不知道多久，叶林才听到乔治的声音：“你总是对人类很仁慈，以前是，现在也是。”
　　叶林愣了一下，他安静下来，意识到乔治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荷马的门是你创造的，从这扇门到现今地球上整个大型的政府AI系统，你和邹明浩两个人付出了几乎全部心血，让它们尽善尽美。”乔治看了一眼通讯仪，他的车子颠簸的非常厉害，叶林能从窗户外面看到漫天飞舞的黄沙，“荷马的保护机制是你留给人类最后的温柔，但其实同样又很残酷。我的确不希望你现在回到白鹤中来，但你没有死，是我此生最庆幸的事情。”
　　叶林闭了闭眼，他无奈道：“不要说这种像遗言一样的话，太不吉利了。”
　　乔治笑起来，他说：“因为我真的有可能会死，我们这几个人，都有可能。”他沉默了几秒，又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去找徐天蛰，26寸和28寸修了这么久应该有点眉目了，它们的系统里保留了荷马最核心的东西，应该就是关于你的记忆，要对付李兆帛，你不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
　　叶林的车子颠簸了一下，他抬起头，发现周围的岩壁正在晃动，有滚石从高处落下，接连砸在他们的前方，克洛诺斯的表情冷漠，他命令叶林道：“你来开车。”
　　叶林握住方向盘，跨到了驾驶座上去，克洛诺斯半边身子探出车门，只一眨眼，连影子都不见了。
　　通讯仪的摄像头扫到了乔治那边，他们遇到了最大的一次沙尘暴，两辆车几乎无法继续行进，周敏敏的声音慌乱，他大喊道：“我这边是流沙！车子拔不出来了！”
　　曾吟当机立断道：“弃车！爬到我们这辆上来！”
　　乔治不敢松油门，他焦急地盯着后视镜，示意曾吟将后备箱打开。
　　“风沙太大了！”曾吟爬到副驾驶，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救援绳，一头挂在手刹上，一头缠在了自己的腰间，乔治看着她爬来爬去，又把副驾驶的安全带绑在了他的胸口。
　　后备箱打开的一瞬间，狂风灌入，曾吟整个人双手双脚呈大字型张开撑住了后排，乔治身上绑着两层安全带上半身都差点被吹飞到挡风玻璃上，他抓紧了方向盘，脚下踩着踏板。
　　周敏敏率先爬了出来，他将布丽塔先送上两辆车中间绑着的拖车绳上，曾吟在这边接应，老妇人非常镇定，迅速爬了过去，紧接着是乔小玲，小姑娘爬到一半的时候，后面一台越野车又往下陷了一大截，乔小玲差点从拖车绳上翻下去，被曾吟一把扯住胳膊，姿势狼狈地拽到了后备箱里。
　　“快一点！”曾吟的面罩下全是汗水，越野车的油门声已经逐渐乏力，前一台车已经撑不住后一台车的重量，随时都有被流沙卷进去的可能，周敏敏爬上拖车绳的那一刻，后面的越野车已经完全陷进了沙涡，连带着卷进去了大半的绳子。
　　曾吟扑过去死死抓住了这一头的绳索，眼看着跟着要被扯下去，乔小玲想都没想抱住了曾吟的腿，布丽塔紧随其后搂住了乔小玲的腰。
　　“再坚持一下！”曾吟的掌心全是被绳索划伤的口子，潺潺冒着血花，她好像不觉得疼，试图抓住周敏敏的外骨骼，周敏敏抬头看了她一眼，面罩下的目光令人心惊。
　　乔小玲最先发现了他的意图，女孩儿大哭起来，叫道：“不要啊！敏敏哥！不要啊！”
　　周敏敏不说话，他看了一眼身后，又抬头去看死死拽着绳子的三位女性，他伸出手在后腰摸索了一番，抽出了一把匕首。
　　“我叫周敏敏，白鹤编号308，G区工程学博士，主要负责机械维修。”周敏敏的手有些抖，他割着绳子，低声啰嗦道，“我住在B区幸存者街道12号，养了一只柯基，它是活的，不是AI，我离开前有拜托邻居照顾，你们回去后记得帮它找新主人。”
　　曾吟咬着牙，她已经分不清面罩下面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了，她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还想去够周敏敏的外骨骼，乔小玲哭得不能自已，将脸埋在曾吟的腿上。
　　周敏敏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可以交代的了，他抬起头，朝着曾吟笑了笑，割断了拖绳上最后一根线头。


第54章 Act54:废土永生（九）
　　没有太多时间悲伤，乔治一脚油门先将越野车开出了沙城暴范围，曾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关上后备箱后爬到前排去，乔小玲还在哭，她被布丽塔抱在怀里，整个肩膀都在耸动。
　　每一台越野车都会与飞船共享一个信息系统。
　　曾吟整个人趴在中控台上，手指快速点击着液晶显示屏，他们在的区域信息链接不上，没有任何提示周敏敏的生命仓飞出。
　　“没有用的，这边磁极紊乱，生命仓无法具体定位到目标位置。”乔治开着车，他的声音模糊，带着很重的鼻音。
　　曾吟并不肯轻易放弃：“我们开回去，手动启动生命仓呢？”
　　乔治摇了摇头，他说：“我们没有时间，一分钟都不能浪费，我们只能往前开，开到边界去，你明白吗？”
　　曾吟盯着他的脸，有些绝望和愤怒，她尽量冷静道：“他是活着的，他哪怕现在被卷入了沙流中，他也是活着的，他还有两次机会，难道要活活埋死在这儿吗？那太残忍了……看着自己慢慢死亡，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乔治沉默着不说话，他没有任何改变方向的念头，油门都没松一下。
　　曾吟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她咬着牙想要去抢方向盘，乔治一巴掌拍在喇叭上，发出了巨大的惊鸣声。
　　“你是个混蛋！”在确定乔治没有任何施救的打算后，曾吟崩溃似的喊道，“你把人当什么了？！”
　　乔治“嚯”地转过脑袋，他盯着曾吟的脸，咬紧的牙关像是和了血：“我说了，我们没有时间，你不会自己算吗？！我就在这里告诉你，我的确不是人，刚刚那个掉下去的如果是你，你们，我都不会救！我也不会允许你们救我！我永远做好了准备死在门里！死在下一秒！我的道标就是奇点，你明白了吗？！”
　　曾吟说不出话来，她颤抖着，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了面罩里，乔治的目光扫向后排，布丽塔抱着乔小玲沉默地与他对视，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每一位白鹤都知道自己的使命，周敏敏在掉下去前报了自己的白鹤编号，他知道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结局。”乔治突然抬起手遮在了曾吟的面罩上，似要挡了对方滂沱的泪水，他平静道，“生命让我们成为了伟大又渺小的人类，我们对于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应该后悔，就算后悔了，那也是我们必须承受的。”
　　叶林发现通讯仪断开了倒也不怎么惊慌，他开着车，根据雷达的提示正在接近目的地，克洛诺斯仍是连影子都不见一个，前方道路倒是开阔了很多，像进阶魔法一般畅通无阻。
　　四周仍旧不停地从岩壁上掉下大大小小的滚石，叶林有时候觉得下一秒石头就会砸到自己脸上，他车速开得很快，所以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副驾驶门的时候，那画面着实有些惊悚。
　　“吓死我了。”叶林替克洛诺斯打开安全带的扣子，先驱没太多表情，穿着和叶林差不多款式的防沙服，脸上和头发上都有不少的沙土，但并没有显得很狼狈。
　　“你还好吧？”叶林忍不住问，“有没有受伤？”
　　克洛诺斯甩着头发，他做这动作时有点像大型的长毛兽类，又因为颜色很浅，常常给人一种华丽感。
　　先驱没有回答叶林的问题，他的表情像一副“你看不起我”的愤懑，指了指雷达，提醒道：“你开偏了。”
　　叶林只能重新把方向盘把正。
　　克洛诺斯一手撑着脑袋，两条腿挂在车前方，他目光随着雷达动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回去后想住你那儿。”
　　叶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之前就住我那儿？”
　　克洛诺斯还算耐心地又叙述了一遍：“我之后都会住你那儿。”他强调道，“就我们两，一起住。”
　　叶林“哦”了一声，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想了一会儿，又发现不行：“我们收养了歌利亚。”他说，“等我们出去她应该已经在读幼儿园了。”
　　克洛诺斯平静道：“那晚点出去，等她上高中能读寄宿了再办收养手续。”
　　叶林：“……”
　　克洛诺斯似乎是真的就这么打算的，他甚至拿过了叶林的平板在搜寻哪所高中寄宿学校能提供双休和寒暑假服务，叶林不得不提醒他：“我们签了收养手续的。”
　　克洛诺斯稍稍抬起下巴，他不耐烦地问：“所以呢？”
　　叶林：“正常人类亲子的收养条件规定，对小孩儿的养育方式必须有感情爱护、鼓励、朝夕相处，除了经济富裕上的保证，还有情感方面的计分，否则一旦不达标，AI政府就会回收我们的抚养权。”
　　克洛诺斯似乎觉得荒谬，他冷冷道：“这么麻烦的东西你干嘛要养它，幼虫一样。”
　　叶林只觉得他不可理喻，吐槽道：“你还真是冷酷无情，完全没有人类思维。”
　　“我为什么要有人类思维？”克洛诺斯仿佛浅色的视线落在叶林的脸上，“那句‘我并非以神的命运在爱你’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
　　叶林有些生气：“我误会什么了？你难道不爱之前的那个我？那个什么初代白鹤，创造了荷马，像神一样的神秘人？”
　　克洛诺斯沉默了下来，他仍旧盯着叶林的脸，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太明白你们人类的思维感情，那时的你很强，我是你和温君华创造的，从我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人类。”
　　叶林闭了嘴，他有一种窥得先驱和上辈子的自己秘辛情缘的错觉，安静地听着。
　　克洛诺斯的语速平稳，哪怕说的内容非常荒诞，“我起初无法控制力量，训诫我的人是你，最早给我戴上拘束器的也是你，你是唯一能从肉体上伤害我的人，你很清楚我是恨你的。”
　　叶林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抖，他觉得自己幸好忘掉了这一切，当然忘掉了也不代表克洛诺斯就不会报复他，现在怎么看，地位上来说他都是处于不利下位的那一方。
　　“你在那时候对我来说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掌握着我的生死，我的喜怒哀乐，哦，忘了说了。”克洛诺斯突然歪了歪头，他似乎笑了下，“你是我第一次性幻想的对象。”
　　叶林尴尬了：“……你不用特意强调这点。”
　　克洛诺斯有些天真地挑眉：“为什么？这是我在恨和讨厌之后对你产生的第二次冲动，我想艹你，那时候你离得很远，等我学会控制力量后，你就很少再对我用拘束器了，我和你一起穿越虫洞，回来后你总会奖励我，问我想要什么。”先驱伸出食指，他点了点太阳穴，慢慢道，“我每一次都会在这里对自己说，我想艹你。”
　　叶林的目光飘忽，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