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的门——by木更木更/静水边

　　先驱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不需要睡眠，克洛诺斯完全是陪着叶林在办“过家家酒”一样的过日子，他眨眼的频率也比人类慢很多，呼吸声几不可闻，昏暗的灯光下叶林能感觉到对方视线的温度烫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今天有想起什么吗？”克洛诺斯平静地问。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几乎每一晚，克洛诺斯都会问这个问题。
　　谈不上语气里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就像例行公事一样，克洛诺斯到底是否真的希望他能恢复记忆，叶林也不能确定真假，他最后只能老实道：“没有，还是老样子。”
　　克洛诺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撒谎。
　　叶林这点倒是不慌，没想起来就是没想起来，他胡编乱造也没任何意义。
　　“你希望我全都想起来吗？”叶林忍不住好奇地问。
　　克洛诺斯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知道。”他说，“虽然不太一样，但其实都是你。”
　　叶林：“什么不太一样。”他来了兴趣，“我和以前差别到底有多大？”
　　克洛诺斯似乎回忆了一会儿，才说：“你以前脾气不怎么好。”
　　叶林诡异地沉默了一阵，他想起来那套翅膀内嵌式的拘束器还是自己发明的，甚至把克洛诺斯当“童工”一样使唤，打压训诫更是没少做……叶林偷偷瞄了一眼克洛诺斯，发现对方也正好在看自己。
　　“我还是像现在这样温柔一点比较好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克洛诺斯想了想，认真说：“没关系，你其实可以在床上发脾气。”
　　叶林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他今晚就不用睡了。
　　幸好先驱好像真的只是顺嘴说了一句甜言蜜语。
　　叶林闭上眼，他仍旧能感觉到克洛诺斯的目光，像一片叶子一样，停在了某一处，他没有马上睡着，脑子里混乱着无数的公式和今天看的那些代码，克洛诺斯的掌心难得温热着，抚摸过叶林的脸和脖子，后者怕痒地缩了缩，嘟囔着钻进了对方的怀里。


第69章 Act69:21世纪末（二）
　　乔治在第二天拄着拐杖去了叶林的办公室。
　　对于晚上没怎么睡好的叶林来说，白天见谁都有些头痛，他还趴在液晶显示屏上，脚底下躺着24寸，眼睛下面两圈明显的黑色，了无生气地抬头看着来人。
　　乔治明显误会了，僵着脸道：“你们克制点。”
　　叶林愣了一下，紧跟着气得差点翻白眼，他昨晚睡着了梦里都是恢复记忆那点破事儿，早上起来身边还没人了，连早晚吻都没得到，克制个鬼啊克制！
　　“你来干嘛？”叶林态度恶劣道，“昨天和李兆帛吵架吵输了？”
　　李兆帛半夜在生化区和乔治吵架这事儿，一大早陈多就跟叶林讲了，那场面用好友的话形容就是绘声绘色，荡气回肠。
　　叶林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是陈多提到了还有大半年就要开门这个关键时间点。
　　按照33个月一个周期来计算，他们上一次进门的十年内，荷马已经平均开了5次门，最近有飞船陆续从门内返航，均未带回奇点坐标。
　　“宙斯和阿波罗不会轻易进门，他们有看守象园这个借口，差遣不动。”乔治坐在液晶屏的对面，他把拐杖放在桌子边，24寸似乎很感兴趣，绕着转圈圈。
　　陈多：“而且在克洛诺斯收容R区期间，都是阿波罗和宙斯在轮流进门寻找奇点，功劳苦劳那么大，总不能逼人家。”
　　乔治对于陈多的说法很是嗤之以鼻，他觉得对方就是和叶林混多了，对先驱产生莫名好感，滤镜贼厚，非常不符合白鹤的价值观。
　　叶林不是来听他们两来吵架的，而且也不知道乔治在不满什么，荷马开门不开门的又不是他能控制的，虽然是他创造出来的人工虫洞，但源代码都不在自己手上，他以为他能做什么？
　　“你到底在和李兆帛吵什么？”叶林揉着额角，“他又没拿到克洛诺斯的拘束器。”
　　乔治冷道：“再过半年就要开门了，你和先驱都要进门，到时候天父脱下的拘束器你准备放在哪儿？”
　　叶林：“原来放在哪儿现在就放在哪儿。”他顿了下，又说，“以前不都没出事儿吗？”
　　乔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以前李兆帛可不知道源代码在那儿。”
　　叶林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放到象园去，由宙斯和阿波罗看管，我们尽快找到奇点出来，再将源代码转移不就行了。”
　　乔治盯着叶林看了半晌，才慢慢道：“为什么要等你们回来，进门的事情完全可以让现在的天父独自一人去寻找奇点，你留下来，第一时间将源代码转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叶林大概是被乔治的想法给震撼到了，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乔治，脸色非常难看：“24寸还在这儿呢？说这话你也不怕没命？”
　　乔治低下头，果然看到行李箱不知何时也不围着他的拐杖绕圈了，拉杆上的枪口黑洞洞地盯着他，并且还发出了一阵阵奇怪地“哈”音。
　　“这个选项不可能发生，不要再提了。”叶林无奈道，“而且等我们进门的时候，超核计算机应该就能破解了26寸和28寸的密钥，到时候利用旅行箱里面的信息你们也能自己转移源代码。”
　　叶林安静了一会儿，他看着乔治，心平气和道：“你们在没有我的一百年间创造出了如此规模的白鹤团队，我相信，你们在未来也不需要我。”
　　乔治还想说什么，却被叶林一个手势止住了话意。
　　“克洛诺斯不一样，不是他需要我。”叶林思考了一会儿，他突然笑起来，“哪怕真的因为某种原因，世界突然毁灭了，地球不复存在，我都会因为在那一刻无法陪伴在他身边而感到后悔。”
　　“我无法面对，再下次进门时万一看到的是他的道标这个可能性。”
　　“自私的神可能根本不是他，而是我，否则断层灾难中他不会成为被留下的那一个。”
　　“不能离开他的人是我，束缚他的人也是我。”叶林抱着胳膊，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希望你能明白，也许是我更加需要他。”
　　乔治在来之前，是并没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么一番“感天动地”的告白的，而且与其说是告白，更不如说像某种庄重的誓言。
　　能让乔治莫名感到非常大的压力。
　　叶林在刚从生命仓里出来时的状态，乔治是要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奄奄一息，脑子仿佛坏了一样，起初甚至像一个刚初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陌生又防范，好奇的同时却充满了迷茫和焦躁不安。
　　他现在明明还没有想起任何东西，但又好像什么都记得一样。
　　乔治没有与初代白鹤的“叶林”共事过，但此刻对方就坐在他的面前，沉稳、平静，拥有着上位者的强大，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而他预言的结果也都将发生。
　　乔治握紧了手里的拐杖，他不想让自己显得狼狈且笨拙，但叶林的打量却让他有一种自己仿佛还是个孩子的错觉。
　　终于，纪小贝的出现打破了两人间的制衡压力，她看了一眼乔治，又去对上叶林的目光，她轻声道：“你吓到他了。”
　　叶林莫名其妙：“我没做什么吧？”
　　纪小贝：“以你的身份，不做什么也很吓人。”
　　隔了几秒叶林才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若有所思，乔治似乎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他拄着拐杖站起身，视线还是不敢与叶林碰上，躲来躲去半天，才低声道：“我先走了。”
　　陈多这种天然呆除了震撼于自己的好友居然如此深情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非常心大地还去撸24寸的箱子顶。
　　纪小贝坐到了乔治的位置上。
　　叶林看着她，问：“我现在很像他吗？”
　　“你就是他。”纪小贝说，“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就算不恢复记忆，你的一言一行也在慢慢向过去的自己靠拢。”
　　叶林皱起眉：“你也很怕我？”
　　纪小贝摇头：“不是怕，是敬畏，我的老师邹明浩，哪怕他是你的挚友，对你也相当敬畏。”她像是回忆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他的学生，与你共事的时间并不久，那时候连话都不敢和你说。”
　　叶林简直没办法想象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有多魔鬼，就那样，克洛诺斯居然还一心一意想着要艹他，真可谓胆大包天，不畏强权了。


第70章 Act70:21世纪末（三）
　　陈多没有经历过叶林“执政”的初代白鹤时期，他虽然属于极寒之地挖掘出来的“古人类”，但因为年纪太轻，断层灾难前就已经处在初代白鹤“末日拯救者”的光环体系下了。
　　他对初代白鹤的滤镜比先驱还厚，一心一意非常崇拜，特别是知道好友就是初代白鹤后，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错觉。
　　两人的相处仍旧和先前一样，甚至还记得关心北半球陆家嘴的那四亩地。
　　“应该没什么问题。”叶林中午会有1小时休息时间，离开液晶屏，在钟塔里随便晃晃，“公社没联系过我，应该都有准时交粮。”
　　陈多临时想起来了什么，他问道：“还有四个月就开门了，你准备回北半球吗？”
　　一般开门前都会有一段长假时期，为了给每一位可能进入荷马的人类做心理建设用的，不管是去疯狂消费，环球旅行，还是找心理医生，亦或者是写遗书，与亲朋好友告别，去吃曾经没吃过的东西，耗费更多时间在没必要的事情上，反正每一个人在那段空白的时间里，会用一种渡过世界上最后几天的心态来享受自由和快乐。
　　当然那几天最火爆的项目还是引力轨道漫游。
　　他们会想去看一看，自己拯救的地球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找到的那些奇点坐标会如何成为引力轨道卫星，还有新的行星环以及不可名状的未来天体。
　　人类总是在有限的范围内试图理解宇宙。
　　无知、天真却又极致的浪漫。
　　还有四个月。叶林掰着指头算了一下，他是真的很放心把拘束器交给现代白鹤他们的，虽说可能科技水平还没到断层灾难前的程度，转移源代码还需要好好研究，但有纪小贝、徐天蛰、乔治这样的科学家在，做到这些也只是时间问题。
　　乔治这段时间都没有再来找过他，似乎是接受了叶林的意见，做好准备安心等着取下克洛诺斯的拘束器。
　　克洛诺斯大部分时间都和叶林生活在B区，他白天会呆在先驱的地盘上，晚上去接叶林下班，阿波罗和宙斯已经很习惯他这样的作息时间，只要天父在象园里，两人就不会去打扰。
　　象园里一年四季分明，绿草如茵，阳光明媚，白色的墓碑整齐地排列在草坡上，那上面有不少熟悉的人名。
　　包括歌利亚的。
　　克洛诺斯停在对方的墓碑前，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他白天的时候收到了北半球罗斯医院的通知，确认歌利亚已经年满六岁，可以进入正式领养程序。
　　三年胚胎成型，第四年从人造子宫出生，根据北半球罗斯医院的婴幼儿计划，由人工保育AI抚养孩子至六岁左右，最早登记领养的夫妻可通过荷马政府的“恩爱”考核，确认领养手续。
　　叶林当然也收到了这项通知，他比先驱看起来积极很多。
　　“你在哪儿？”叶林向纪小贝请了半天假，他在休息间换下工作服，查阅最早埃及飞往上海的航班，通讯仪开了免提摆在一旁，并没有听到回答。
　　叶林穿好了鞋，他订完机票，将通讯仪拿在手里，听了一会儿，笑起来：“你在象园。”
　　克洛诺斯“嗯”了一声。
　　叶林：“我听到风声了。”
　　在下城木马全室内的环境里，只有象园才有风。
　　克洛诺斯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他最后看了一眼歌利亚的墓碑，折身往山坡上走去：“我来接你。”
　　作为北半球最大的飞行交通枢纽站，埃及通往上海的民用航班一天大概也只有一趟，叶林这回没有包机，他给克洛诺斯和自己买了头等舱的位置，在飞行期间顺便看了几本著名的育儿书籍。
　　“晚间漏尿的问题需要注意……最好准备吸水床垫……”叶林嘀嘀咕咕着，他没养过小孩儿，甚至还是个小女孩儿，总怕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克洛诺斯扫过来一眼，淡淡道：“她是先驱，不会有漏尿问题。”
　　“……”叶林，“那她喜欢吃什么？”
　　克洛诺斯：“正常食物就行。”
　　叶林：“玩具呢？”
　　克洛诺斯“啧”了一声，他很不耐烦：“她是先驱，九岁左右的智商就远远超过普通成年人了，你不需要为她做任何事，她的能力会帮助她了解世界，了解你。”
　　叶林有些不安：“那还要我们干嘛？”
　　克洛诺斯撇了撇嘴，他说：“送她去寄宿学校，给她交学费。”
　　很显然这个提议当然会被叶林驳回，歌利亚和他是有生物学上的“父女”关系的，虽然因为进门的关系没有亲自参与婴幼儿阶段，但后续的教养责任问题叶林无论如何都会亲力亲为。
　　上海的罗斯医院总部在原来的体育馆附近，后来被改建成了巨大的科技鸟巢馆，叶林不是第一次来，但仍旧非常容易迷路。
　　他们被AI护士带去了保育中心。
　　那里被分成了非常多的区域，其中就有准备被领养的儿童和非领养儿童。
　　“非领养儿童会被AI父母照顾长大，与被人类领养的儿童没有任何区别。”负责这一块的基因医生是普通人类女性，姓李，她当然认识这一对全球知名的先驱夫夫，特别是克洛诺斯，他的身高和长相不论在哪里都很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