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收容所——by银行有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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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游满不打算告诉吴虞不必去寻,说了反而没有意思。
让吴虞抱着点希望,没多久发现找不到,或者找到了根本治不好,再或者他病情愈发重,根本等不及找来那神医。
到那时,吴虞大概会真的意识到他们成亲是最好最快的办法,那些有的没的所谓世俗,所谓身份,不过过眼云烟罢了。
又拖了一月。
如游满所料,吴虞派了许多人手去找,遍寻未果。
若是游满能等,或许吴虞能找到那么一位神医,可是游满等不得。
游满就连昏沉着都在不停的咳嗽,没咳几下便要咳出血来。形容枯槁,没有半点神采,见到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他还能活下去。
简单来说,所有人都觉得游满必死无疑。
院儿里的丫鬟甚至偷偷拿帕子抹着眼泪,她们想不通那好好的少年怎忽地病的这样重,她们舍不得那少年就这样死去,无药可医,病死在床榻上。
但她们只敢偷偷哭,声儿都不敢出,若是被吴虞听着了,那样温柔的主子也会动辄打骂。她们伤心归伤心,却不想多受罪。
随着游满病情的加重,吴虞除了上早朝的时间,几乎整日待在游满的屋里,生怕有什么变故。
游满脑子不昏沉时看见游满在屋子里处理公务便会忍不住想:若是无情,为何守着寸步不离,若是有情,为何他到这个时候都不提一句同他成亲?
可他想不出答案便又开始昏沉,或许是药不够猛,等找不到神医,彻底断送吴虞希望时,事情才会有结果。
他开始后悔那太医说话时没有让那太医有多远滚多远,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等。
要么等神医,要么等死。
***
冥界,忘冥司。
天方破晓,吴虞在院中眼看着天一点点的亮起来,急的直转圈,却又不敢轻易去扰了忘冥的好梦。
忘冥从屋内出来便看见吴虞在院中不安的来回走动,他按按发胀发痛的太阳穴,冲吴虞喊道:“你不必如此着急。”
吴虞听见忘冥的声音猛地回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忘冥身边,冲忘冥拱一拱手,“敢问阁下,什么时候能带我去孟婆庄?我心中是真的焦急。”
闻言,忘冥只觉得头更痛了,按理说他只是几日没有休息好,不至于如此,奈何他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也是无奈。
忘冥长舒一口气,点点头,道一句“待我去沐浴洗漱一番,即刻带你去。”便又进屋了。
鬼也要洗澡吗?吴虞抬起袖子闻闻自己身上的衣物,并未闻到什么怪异的味道。无奈笑着摇摇头,以为是忘冥讲究。
他哪里知道,鬼是没有嗅觉的。
忘冥既已说定待他沐浴完后便带吴虞去孟婆庄,吴虞心也安定下来,坐在那石凳上,看着对面的樱桃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没多久,忘冥便从屋子里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站在门口唤吴虞:“走吧。”
吴虞正欲起身往外走,却只觉天地一转,再睁眼时,人已站在了黄沙上,面前是写着“孟婆庄”三个字的一幢木楼。
木楼虽大,却看着破败,若不是门上的牌匾,普通鬼可能只当这是一处弃宅罢了。
忘冥领着吴虞进了屋,屋内倒是宽敞大气,有些像人间的客栈,却又不似客栈那许多纷扰。
屋内只两个人,一个躺在摇椅上,脸上盖着蒲扇,另一个坐在正对门,桌上摆着纸张,拿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表情很是苦恼。
吴虞当机立断走到那写字的人面前,冲那人拱手道一句:“可否劳烦给我一碗孟婆汤?”
“什么?”那伏案之人抬起头,却是彭方年的脸。
吴虞同忘冥来的太快,彭方年正写到苦恼处,压根没有分心出来注意到孟婆庄内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至于孟何,他此刻正躺在摇椅上睡得正香。
“孟……孟婆何在?”吴虞忐忑的问了一句,方才想必是冒昧了,孟婆该是个女子,他怎的错认了。
彭方年将笔放下,笑着将视线转到了那躺在摇椅上的孟何,吴虞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那人缓慢的将脸上的扇子移开,人未起声音先响:“我……我在这儿……”语气中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而后不情不愿的坐起身来,眼睛却还闭着。
孟何实在想不通,他刚刚就眯了一会儿,怎么就又有鬼来?有鬼来就算了,怎么还要找他?一定是彭方年偷懒,不愿意给鬼端汤。
怎么还是个男子?吴虞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看彭方年,彭方年笑笑。
吴虞又看看忘冥,忘冥却不看他,径直走到了孟何的身边,淡淡一句道:“怎么还在睡着,可是昨日鬼多,累着了?”
孟何不用睁开眼就知道这是忘冥的声音,他摸索着圈住忘冥的腰际,将头靠在忘冥的小腹处,咂咂嘴道:“是,你都不知道,昨天鬼可多了。彭方年那懒蛋都不愿意帮我给鬼端汤,就知道写写写,写了也不给我讲故事,太过分了!”
忘冥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吴虞站在一旁都看呆了,“这……”
彭方年却像是已经习惯,没说话坐下继续写他的话本子了。
孟何闭着眼没看见,继续道:“你怎么今日来了孟婆庄,往常都要隔着许多天。”
明明像是呓语,忘冥却听的皱起眉头,“是我的错,近日有些忙。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我便来的勤一些好不好?”
孟何闭着眼笑,将头蹭一蹭忘冥的腰,“好。”
这厢眼看着孟何是要继续睡的架势,吴虞有些急了,“敢问现下可否给我一碗孟婆汤?”
孟何烦躁的睁开眼,松开忘冥,从摇椅上下来,走到吴虞身旁,“这谁啊!我还没见过这么急着喝孟婆汤的大人,来来来,说出你的故事,让我听着乐呵,我马上给你端孟婆汤。”
“这……这……”
吴虞总觉得,这孟婆怎的有些匪气。
“好了,我带他来的,怎的今日不见游满?”忘冥也从摇椅旁走过来,将孟何睡得有些凌乱的衣领正一正。
“哦他,他昨日帮我送鬼,累着了,现下还没起呢。”
瞧着孟何这话,便知他方才说自己昨日送鬼累着了是假话,偷懒的理由罢了。
吴虞自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他心在听见这个名字时不可控制的揪紧,正忐忑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开门的吱呀声,而后一道他陌生却平白令他心悸的声音传来。
“怎的有人找我吗?”
☆、五月半陆
约摸又过了七八天,神医依旧没有消息,游满却是等不了了。
如今两月还剩将近半月,若是再不同吴虞成亲,游满或许连站起来的气力都不剩了。
如今正值深秋之际,花儿该败的早已败落,树也不见绿色,小院儿里处处是灰败之色,连丫鬟小厮调笑的声音也不曾听见,最多的声音便是那阵阵不可抑制的咳嗽声,听着像是要将肺咳出来。
吴虞坐在游满床头,看着睡得昏沉仍皱着眉的游满,忍不住叹气,近日游满咳的倒是少了,只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咳不咳也没什么作用。
他从不喜欢叹气,叹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如今,他眼看着游满的生命一天天的流逝,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自觉的叹气,好像他多叹几次气就能替游满分担多少痛苦似的。
他指望着床上的人能有些什么睡梦中的呓语,好似这样那人的身体便能好一些。
可是没有,对于游满来说,呓语都成了一件费力的事。
吴虞掩住面,他忍不住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当初他的小妹去时,他没能看见,没能护住。后来他的爹娘乍闻噩耗,没两天便相继去世,他看见了,也没能挽回。
如今游满更要残忍,让他眼睁睁的目睹他是如何一点一点被蚕食生命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了?”
吴虞感受到一阵很轻微的动作抓住了他散在床上的衣摆,是游满醒了。
看着游满微启的唇,干皱的不成样子,吴虞眼中酸意更甚,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想起了从前游满不愿意让教书先生来教,反而缠着他念给他听时,那溢着光的眼睛,那一直扬上去的嘴角。
那时候游满的唇是什么样子的呢?吴虞想该是红润又有水光的,总之该不是现在这样起着许多皱皮。
吴虞只觉得眼眶中瞬息便开始蓄泪,他掩饰着什么,问游满:“渴了吧?”
不待游满回答,他转身想要起身去倒水。
不料游满拉住了他垂下的手,暗淡的眼睛看着他,“别难过。”说着还拍了拍他的手。
那掌心轻飘飘的落在吴虞的手背上,像是一片落叶扫过,轻轻的痒。
吴虞小心的将游满的手放下,还是起身去倒了水,让游满倚靠在他身上,将水一点一点溢在游满干裂的唇上。
纵是这样,还有一些会顺着嘴角流下来,吴虞拿早已准备好的丝帕将水轻轻拭去。
这样的动作,熟悉的仿佛已经做过千遍。
游满一点点将杯中的水饮尽,吴虞正欲起身将杯子放回桌上时,却在还没动作时被猛地抱住。
方才喝水都费力气的人,如今圈住他却又像箍住。吴虞竟觉得有些生疼。
吴虞缓了片刻才渐渐感受到游满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甚至上身倚在他身上,全靠他来支撑住手臂不滑下去。
吴虞扶住游满的肩头,小幅度转了个身,面对着游满,将他搂紧怀里,手臂绕到游满的身后,轻轻抚着他的背。
“别担心,会找到神医的,不会死的,一定能活下来的。”
吴虞那“不会死的,一定能活下来的”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分明他们心里都清楚,找不到神医。
“吴虞……”游满说话没什么气力,鼻子也囔囔的,嗓子更是因为长时间的咳嗽而沙哑不清,“吴虞……”
其实游满的声音分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可吴虞就是从游满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觉得游满像是要哭出来。
“吴虞。”游满只喊人名字,却不说后话。
这样喑哑的调子,实在让人心里堵着,吴虞竟是再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那些话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何况游满。
两人就这样抱着,谁也不再开口说话。就在吴虞以为游满睡着了,想着这样睡大抵会着凉,便想着将被子拉过来盖在游满的身上。
吴虞刚伸出一只手,尚未抓到被子,他的肩上传来声音顺着他的耳朵传进他的心里,而后,狠狠扎了一刀。
是游满在哭。
吴虞伸出去的手臂僵住了,他不晓得游满在哭些什么。不是不懂原因,只是原因太多,他猜不出是哪一个。
“吴虞。”游满又唤他。
“嗯,我在。”吴虞顺着游满的背往下抚,一下一下。
“成亲吧吴虞,我们成亲。”
“成亲好不好?”
“没有婚书也没关系,不入族谱也没关系,不被世人知道也没关系。”
“我们成亲好不好,就在这个小院儿里,不必宴请宾客,就你跟我,我们拜堂好不好?”
吴虞倒不是觉得游满的病有什么造假,他只是很奇怪,分明游满该是那个病的说不出话来的人,怎的现下他才像是那个病到嗓子张不开,脑子昏昏沉沉不清楚的人?
怎的分明是游满用沙哑的声音带着略微的哭腔说出这些话,他却忍不住想要落泪,鼻腔酸的厉害?
游满接连说了一大串话,他算好了将这些气力都用在说话上,他一直喊着吴虞,只是尝试着自己能说多少。他怕没说几个字,讲不动话了,怕没说清楚,吴虞听不懂。
他想不通吴虞这么许久为什么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眼看着他身体越来越差,竟只是每日寸步不离守着,守着能如何?
他心中有气,可他没有办法,他赌上了,就要承担赌输的风险。吴虞一直不提,他只能自己开口直说,只是吴虞现下不开口讲话,他心中忐忑占了大多数,像是有个小人儿告诉他:你等死吧,你别想了,他根本不愿意。
其实过去的时间不长,因着两人心绪的区别,一个觉得怎么过了这么久,一个觉得还没反应过来。
游满原本就没什么力气,脑袋枕在吴虞的肩膀上,全是借吴虞撑着坐起来,现下更是觉得浑身脱了力,有些坐不稳。
他不免会想是吴虞不愿意让他靠着了,他总是将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不若,算了吧……
左右他本来就是要死的,如今不过是再早一点,闹成这样又是何必。
游满费力的将脑袋从吴虞肩窝处抬起一点,吴虞许是感受到了肩窝处陡然轻了,像是才反应过来,收紧手臂将游满又拉近了些许,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
游满下巴磕到了吴虞肩窝旁的骨头,却没有抽气的声音,他感受到了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知道不是他的,他病了这许久,心跳声哪里会这么强烈。
若不是他的,那自然是吴虞的。
“好。”吴虞轻轻的应。
吴虞没想着要轻声说,只是他发不出声音,他总觉得自己扯着嗓子喊了,出来的声音却微弱。
“好!”吴虞又说了一声。
“好……”其实方才那声已经足够,吴虞却又重复一遍,像是睡梦中的呓语,只晓得一直重复着他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