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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收容所——by银行有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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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世事无常。”
  “后来阿娘病了,在我七岁那年开春,倒春寒太冷了,浣衣的水也冷。大夫说是当年生了孩子后月子没做好,这些年又一直做些浣衣洗碗的这种湿冷的活计,是以病越攒越重。”
  “请大夫用光了我家所有的积蓄,再没钱抓药,病就一直拖着,我也没钱再上学堂,夫子再好也不能让我白去,再说我还要在家照顾阿娘。”
  “我想去做工,可他们嫌我年纪小,我跟他们讲我力气大,可以做的,他们不依,撵着让我走。后来我想到从前书院里常有人不愿意写夫子留的抄书,我便去帮他们抄,一次几文钱,攒着攒着就能给阿娘买药了,只是不知是不是药总是断的原因,药效并不显著,阿娘的病还是拖着。”
  “阿娘后来发现了我帮别人抄书,直哭,我总是安慰她,我讲抄书很好,能练字还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文章,比在学院里看到的还要多嘞。阿娘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只是不停的哭。”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我得好好想想。”
  “后来阿娘一直病着,我便想到了阿娘口中在京城的爹,我想着左右在镇子里也是等死,没钱看病,不如去京城搏一搏,万一能找着爹,阿娘就能活了。我同阿娘讲要去找他,阿娘不许,但她病的迷糊,拦不住我,我便一路推着拉草的木车带着阿娘去了。”
  “阿娘经不起颠簸,我们路上走的很慢,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京城,总算也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我同阿娘没有地方住,便今日寻个破庙,明日寻个桥洞,一日一日脓着。我还跟从前在镇子里一样,给人抄书,不过好过的是这京城的人都很大方,给的银钱比在小镇时多些,可药铺的药也比镇子里贵上许多,阿娘病情一直未见起色,后来甚至开始咯血,我们却没钱请大夫再为阿娘看一看如今病情如何了。”
  “后来机缘巧合,我竟真的找到了阿爹,阿爹名唤孟自,原已在京城做了大官儿。见到他时,我跪在街上乞讨,乞求有哪一家老爷能带我去家里做奴仆,我愿意签奴契,母亲不同意也无妨,只消瞒着她,待她病好了,随意怎样打骂我都可以。”
  “可是没有路过的老爷愿意带我回去,不知什么原因,或许他们家都不缺奴仆,或许是我当时太瘦小,不像能做活计的样子,总之没人愿意要我,没人愿意救我娘……”
  “我还在乞讨,乞讨他们能扔两个银钱给我,像看笑话一样,高兴了能扔两个银钱给我便好了。”
  “该怎么说,或许是命。”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扔给我碎银子的小姑娘是孟自的女儿,该算是我的妹妹?呵呵……”
  “我能想象我当时看见碎银子的样子,那银子扔的有点远,我手扑在地上爬过去,银子多好啊,比铜板有用多了,能抓药。”
  “我抓到了碎银子,却也不小心抓到了那女孩的脚,孟自许是嫌我脏,一脚将我踢开了,同女孩讲我臭,会熏坏了她的小裙子,远远地扔了银钱走了就是。”
  “我没敢抬头,他将我踢开后,我就着倒在地上的姿势调整过后开始不住的磕头,我怕啊,怕我惹他们生气了,他们便将银子拿回去了。”
  “小小的姑娘什么也不懂,大概觉得我滑稽,拍起手掌咯咯笑,我于是又磕了很多头,头破了也不必停下来,小姑娘高兴远比这些重要。”
  “小姑娘笑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不笑了,他要带着她走了。我抬头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却吓了一跳,他同阿娘挂在房中的画像很像。”
  “我只当我头晕眼黑看岔了,可我还是心存一点点盼望,万一呢,万一是呢。混进乞丐堆里去打听,他竟真的叫孟自,几年前一举中了不错的名次,又娶了尚书家的女儿,没多久又生了个儿子,后来没两年又生了个女儿。夫妻恩爱非常,京城人中无一不称赞两人般配,更是无一不称赞他爱妻之贤名。”
  “我当然决定去找他。”
  

  ☆、妄人间叁

  “呵呵……”孟醒自嘲一声,对孟何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痴心妄想。”
  孟何不吭声。
  孟醒继续道:“我也觉得我痴心妄想,让他认我是痴心妄想。”
  “我去找他,他不认我,只当我是乞丐,也不愿意给我银钱为阿娘治病,嘱咐了门口的小厮将我打出去。他料到了我不会只来这一次,不忘嘱咐小厮见我一次便打一次。小厮倒是想的方便,或许他们觉得打我也是件气力活儿,不愿意日后一次又一次地那么麻烦,所以他们一次性打断了我的腿。后来我的腿也一直没有好全,现如今走路还会有些跛。”
  孟何没见他走动过,故而不曾注意到,也不想过多关注他腿跛不跛这类的问题,只抬抬下巴,示意孟醒继续讲。
  “他当我是乞儿,瞒过了小厮,甚至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瞒过了他的妻子和岳家,但是没瞒过我,他颤抖的大拇指指尖,被他不自然地握进了手掌。阿娘从前讲我同他像时总会讲这个,我同他都一样,紧张时大拇指指尖会忍不住颤抖。”
  “我拖着断掉的腿回了阿娘待的破庙,阿娘问我怎么了,我不敢说,不敢告诉她她一直等的人早就不要她了。阿娘见我不说便止不住地哭,她总是哭,又问我疼不疼,我笑着说不疼。我猜我当时脸色一定拧在一起,因为真的好疼啊,特别疼,特别疼特别疼,可惜当时只以为嘴上不承认旁人就不会知晓我疼,哪儿会什么伪装的面不改色,阿娘当时一定很担心我。怪我,没有掩藏好自己的痛楚,惊扰了阿娘,惹的阿娘伤心了……是我傻。”
  “接下来该如何做我不知道了,拖着一条不知道会不会好的断腿,该去哪里?能去哪里?我想我不该带阿娘来京城,我该听阿娘的,不去找那不如遇祸死在京城的父亲,该待在那个小镇。都是我一意孤行,是我的错……”
  “我想带阿娘回去,可是我腿断着,我带不走阿娘,我只能去乞讨。我成了一个真正的乞儿,在破庙门口幸运的捡到了一个咧着口,破着洞的瓷碗,跪在没多少人的桥头巷尾,有人路过时便将碗伸上前,向着路人的方向抖一抖。运气好能讨到半剂药钱,运气不好什么都没有还会被打。”
  “那日子好难过,每天都在熬着。也不知道在熬什么,在等什么。每天睁开眼的时候总觉得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没有,死了好像才是解脱。可是死多简单,跳进河里别挣扎,没多久好活的。可笑我连上吊都不能选,哪里找的到一条结实不会断的绳子,路上捡的早都烂糟了。”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我阿娘没了。”
  “当时是夏天吧,我记得只穿了一件破了好几个口子的开衫还是好热。盛夏总是连着放晴,不给人淋场雨,歇个脚的机会。我讨了几天钱买个草席将阿娘葬了时,头顶好大的太阳,路上零星的行人路过时都捂着鼻子离开。我为阿娘梳了头,又整理了衣服才下葬的,阿娘生前爱干净,到了地府也要干干净净的,不若阿娘会难过。我拾了石块儿为阿娘刻了碑,上面刻了阿娘的名字。我买不起笔墨,只能拿石子磨尖了刻,手破了也没关系,流血了也没关系,我不疼。我听人说,坟前若是没有碑,会成了孤坟的,孤坟里出来的鬼,阎王不收,所以阿娘坟前一定要有碑的。”
  “下葬时我为阿娘梳了姑娘头,阿娘生前总喜欢整齐的梳着妇人髻,可她为谁梳妇人髻?我后来知道当年孟自本同阿娘已经议亲,却要上京赶考,这一去便是许久,想着反正回来也要成亲,便同阿娘提前做了夫妻,可是他没回来。他没同阿娘拜堂行礼,他凭何让阿娘为他梳妇人髻,他不配。下辈子,阿娘做一个无忧愁的富家小姐多好,遇见一个如意郎君,再为他堂堂正正地梳妇人髻。”
  “阿娘死后,我就在阿娘墓前一直坐着,我不知道去哪儿。或许我也该死,该随阿娘一块儿去,下辈子和小妹一起还做阿娘的孩子,到时候我会有一个疼我护我的爹,会有一个领着我看月亮不用辛苦做活儿的阿娘,还会有一个爱耍小脾气的小妹,我攒着零用钱给她买糖葫芦吃。我常这样想。”
  孟醒顿住,半晌不说话。
  孟何知道故事该告一段落,或许不该继续讲下去了,后来的日子若是没有光彩,还有什么讲下去的必要。
  可孟何又想起孟醒一开始提到:他做了左相,还住在京郊的院子。想必还有几番奇遇,他总想知道故事有些什么转折。
  所幸孟醒并不累,他继续讲下去了:“后来我被一户人家收养,认了那家户主做义父。当时我在阿娘坟前晕了过去,义父举家从京城搬走,路过便救了我。还说他们有一个早逝的儿子,若是安然活下来也该有我这么大了,见我可怜便收我做了义子。”
  “义父人真的很好,收养了许多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还有比我大的,长得好,穿的也好。义父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他也会很疼我,比对他们还要好。义父还为我治了腿伤,可惜因为未能及时医治,所以没能完全治好,落下了跛脚的毛病,义父发了好大一通火,说着跛脚的男孩该多么难看,走路一跛一跛该多么让人厌烦。我猜想义父恐是怕我将来不好娶妻,妻子会嫌弃我跛脚。还是我劝的义父,我说我将来不想娶妻,跛脚也能在义父身边尽孝,他才熄了怒气。”
  “义父给我买好料子做衣服,吃食也是好的,还让我去上了私塾。私塾里的先生特别喜欢我,总夸我聪明,将来一定能有大作为。好像一切都忽然发生了转变,我过上了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初时我常想,若是我爹不是孟自,或许我一开始就能受到这些疼爱。我特别想阿娘,看着月亮想,只要是晴天能看到月亮的时候我就想,先生夸我的时候我也想,我想阿娘会高兴,我会在有月亮的晚上给阿娘背书。”
  孟何听到此处,觉得已然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孟醒遇到了一个人特别好的义父,供他上私塾,想必后来孟何坐上宰相也是他义父悉心教导的结果。至于忘冥为何留孟醒在黄泉待着,他尚且没有头绪,或许同孟醒一生未娶妻有关。不过今日他实在是乏了,正想同孟醒讲声他要去歇息了,故事明日再讲,孟醒却冷不丁的道:“义父很好,所以我杀了他。”
  “我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他。”
  “什么!”孟何顾不上方才要同孟醒讲要去歇息了的话,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那一家人都很好,上下一心,义父喜欢的人会受到特别好的待遇。像一只领头羊带领着羊群往某一个地方走,那个地方是深渊还是草原,领头羊后的羊群不关心,他们只跟着领头羊走,不需要有自己的判断。我顾虑着他们可能只是听义父的吩咐,所以我只杀了那只领头羊。他们该庆幸有一个领头羊,到达深渊时领头羊先掉了下去,他们才得以活命。”
  孟醒说这话时表情甚至没有什么波澜,仿佛他杀的不是他方才口中对他多么好的义父,而是一个早该去死的人。对比之下,孟何便没有那般云淡风轻,他甚至想要拍着桌子站起来,质问孟醒为何这样对待口中的恩人。好在他忍住了,他想自己或许是过于劳累,情绪起伏没什么定性,又或许是去了一趟凡间,对自己有了什么影响。不该,他不该这样的,他该云淡风轻,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听客的姿态,只管听才对。为别人的人生感到悲愤,不是他该有的情绪。
  孟何感觉没有那么乏累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后续,可孟醒却顿住了,迟迟不开口,是在思忖着该如何继续下去吗?还是,在为他杀了义父找寻一些当时以为必须要如此做的借口?
  他想着他白听了孟醒的一生,在孟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他总该开口说话,引着故事往下走,他将手肘撑在桌案上,掌心托着脸,显出一副他并不是很在意后续发展的样子,懒懒的同孟醒开口:“他做了什么,你为何杀他?”
  总有些人人前装着绵羊般温和的脾气,关起门来露出本来面目,实际是一匹嘴角渗着血的狼。或许孟醒义父便是这样的人,谁说的准。
  孟醒没有立即答孟何的话,只带着迷迷瞪瞪的眼神抬起头来看着他,像是方才孟醒打了个盹儿,此刻才醒,盯着孟何看了片刻才道:“你也觉得杀一个人总是需要理由的吧?所以若是阿娘知道我杀了这么多人,会念着我有缘由,不会怪我的吧?”
  哦,原来是想他阿娘想的入了神。可他阿娘早就喝了孟婆汤走了,投胎去了,转世去了,半点不会记得他,何谈会不会怪他。照这个时间差距来看,下辈子,他做不成他阿娘的孩子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所谓,总之下一世是一个新的人生罢了,管你前世如何如何,谁在意。
  

  ☆、妄人间肆

  孟何不答,他知道孟醒会有答案,就像一开始他问他会不会有人在此等他一样,他自己总会有答案。
  孟醒迷瞪半晌,主动开口继续讲下去,讲他的缘由,讲他的苦衷。即使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缘由是什么,判官也不在意。
  “我那义父表面是个善人,实则收养那些流浪的小男孩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有个癖好啊,喜欢将不大的男孩子捡来养,养个几年,等那孩子全身心地信任他,依赖他,便将那孩子关起门来奸污了。他喜欢看那孩子第一次被关起来绑上手脚时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眼里的痛苦和不可置信令他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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