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by吕天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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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靠背椅上,侧面朝门,这角度有些别扭,使维尔难以窥视,而单膝跪地的道文倒是毫无阻碍。
道文缓慢歪头、伏低,颈部前探,弯折如蛇,耳垂几乎触到肩膀。
这姿态狎昵而轻浮,若换成其他男人来做,大约会显得猥琐。可道文,或许是那耀眼的英俊救了他,又或许是这种程度的失态在他间歇发作的疯病前压根不足挂齿……他那变态模样中竟莫名透着几分风流撩人的意味。
他凝视着西利亚,以眸光细腻检视,口中呢喃描述,像剧场幕后的旁白念诵者。
“西利亚哥哥,红颜色真衬你,你显得更白了,你像一小勺奶油……”
“那是水渍么,还是脏东西,指甲大的那一块,是在哪儿沾上的?告诉我,西利亚哥哥……”
“女士衣物的尺码对你来说偏小,这件看起来有些勒得难受,下次我会吩咐裁缝为你量身定做……”
他分明连西利亚的一根手指都没碰,措辞亦无出格之处,可室内气氛仍然旖旎、荒唐得难以言喻……
而且,维尔没看出那条睡裙的尺码哪儿不合适,西利亚身段清瘦,腰不比一小把柴薪粗,唯独肩膀较女士们宽些……而这种不限制肩宽的无袖睡裙,他穿中码乃至小码都不成问题。
或许道文指的根本就是另一码事。
维尔无心细思,他用手帕堵住淌血的鼻子,焦灼地变换角度窥视,可锁孔太小,角度毫无意义。他饥渴、躁动得口干舌燥,若此时有恶魔提出用灵魂换取他与道文交换身体一天,他连价都不会讲,他非得当即拍板……
可能是维尔在门口弄出了动静——他无法自控,响亮地吞了几口唾沫——也可能道文对窥视格外敏感,总之,正当维尔情绪高涨时,道文毫无预兆地、猛地一甩头,直直盯住锁孔。
英挺眉骨下的眼珠幽光慑人,维尔僵住,那两道视线仿佛洞穿血肉,自颅骨穿透脚底,楔入地板,将维尔死死钉在原地。
起初,维尔以为那疯子会冲过来揍他一顿,可道文并没有,他只是凝视着锁孔,笑了,嘴角微妙地咧到令人不适的角度,眼睛一眨不眨,像一张蜡油凝固出的畸曲假脸——我看到你了。
他仿佛在那样说。
西利亚骇异地询问,道文不答,只灼亮地、快活地盯着锁孔,眼球病态震颤,仿佛它们正在乐颠颠地一跳一跳——“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我看到、我看到、我……”
西利亚得不到回应,可怜巴巴地岔着双脚,维持住方才的样子……直到维尔终于回魂,屁滚尿流地爬开。
他没敢再偷窥过哪怕一次,那太恐怖了,他心里不舒服了好长一段时间,像是精神领域被道文泼了一桶漆黑刺鼻的焦油。
好在他起初的目的达到了,他想确认西利亚是否被道文jian禁了……而答案显然是:没有。
西利亚活动自由,手腕、脚踝等部位皆无捆缚痕迹,亦无遭受强迫的迹象,他温柔而顺从,仅仅是害羞得厉害……
犹如新娘。
……
西利亚自然并未受到jian禁。
除去最初的几天,那几天道文确实用皮革手环将他们栓在一起,防止西利亚逃跑,可很快,西利亚便意识到自己很难逃跑。惩戒教士植入他脑内的、根深蒂固的精神烙印无法在几日内消退,他一旦褪下裙装,从性别颠倒的错觉中完全脱离出去,鞭痛便会如影随形。它们会不断折磨他,直至他将对道文的不lun之爱与痛苦建立起连接,出自本能地厌恶、畏惧道文为止。
他非得待在家里不可,他甚至耻于迈出道文的卧房,道文在衣帽间里塞满了漂亮的、款式放浪的睡裙,他天天穿着那些玩意儿……而道文,道文步步紧逼,使出各种手段让他渐渐接纳同性的不lun之爱,道文会时不时提醒西利亚留意自身的男性身份,一迭声叫他“哥哥”,或是用语言描述西利亚的男性特质,一遍遍让他正视自己是一个爱上了男人的男人……
除此之外,道文会与他练习亲密的肢体接触,那套说辞冠冕堂皇、头头是道。
“西利亚哥哥,你要先适应以性别颠倒的身份爱我、和我亲热,再渐渐适应以纯男性的身份爱我、和我亲热,你说,事情是不是应该按照这样循序渐进的方式进行……”道文说着,缓缓摩suo西利亚的手指。
第26章 缪斯(二十五)
道文用干燥微凉的指腹反复摩suo西利亚的指甲。
西利亚的指甲截面被道文用小锉刀磨得光滑如瓷,粉红洇染的五枚半圆,覆着薄薄一层无色清油,水一般亮。
“牵我的手……西利亚哥哥。”新的一天,道文背出清单上的第一项,而这张清单上的行为他们每日重复,道文称其为“适应练习”。
西利亚指尖微动,温热指腹依次滑过道文粗壮如树瘿的指关节与掌骨关节,生涩地楔入指缝,使十指交扣,掌心贴合。
纵使已牵手多次,心脏仍跳得很快,他一手牵道文,另一手揪握起一团天鹅绒被罩。
心口甜美、炙热,如其间正流淌着滚沸的、不断吐出微小气泡的金色蜜糖。
……
“很好,接下来……亲吻我的伤疤,西利亚哥哥。”道文幽幽道。
“嗯……”西利亚侧转身,手指拨转道文的脸,觅到额头附近那一小片皮肉糟烂虬结的烧伤区,那属实狰狞可怖,近距离观察时更是如此。西利亚眸光颤动,视线弹开,又倏地被吸附回去,平坦白皙的胸口起伏急促。
道文海雾色的瞳仁中流泄出一丝癫狂:“我的烧伤好看吗?”
“好看。”西利亚尾音轻颤,捋过道文璨金的发稍,拨开额发,使伤疤袒露,“你的烧伤……好看。”
“向我证明……吻它。”道文偏过脸,居心不良地咧了咧嘴,“它很敏感……西利亚哥哥,非常敏感,它享受你的亲吻。”
西利亚哆嗦着,用嘴唇贴上道文【额头】那片坑洼糟烂的皮肤,它疙疙瘩瘩,触感坚硬粗粝,犹如鳄鱼的脊背,可它偏偏长在一张人脸上。西利亚一寸寸地、缓慢地吻过那片伤疤,他神情纯洁,堪称是虔诚的、献祭的、殉道式的——毕竟正常人绝不会被一块丑陋的伤疤撩起丝毫情yu。
他想取悦道文,他要向道文证明他绝不嫌弃道文为拯救他而残毁的左脸,绝不……
“道文……道文……”西利亚温柔呢喃,他唇下的伤疤逐渐升温、充血,由新肉的淡粉转为内脏粘膜般妖异的紫红,表皮绷得铮亮,那使得它变得愈发丑恶恐怖,能将嚎啕大哭的孩童吓噎住。
而西利亚,西利亚……他眼尾嫣红,吐息高热,那些涂抹在鬓角、手腕等处的香膏因体表升温而融化、熏染开来,他连发丝都散发出了蔷薇的甜香。
亲吻伤疤已与某些感受相联结了……
西利亚凝视着那块烧伤,颤抖、融化成了一汪甜水儿。
他爱着道文,亦爱着道文的疤痕。
……
清单上的事项尽数进行了一遍。
这几个月的“适应训练”使西利亚逐渐接纳了道文,全然地、淋漓尽致地……接纳。
那支连根拔起的玫瑰被囿于靡丽肮脏的巢穴中,深陷、黏附,带刺的茎叶之上裹缠了厚厚一层毒丝,它被毒素融化成玫瑰汁液,被魔物吮吸殆尽,又在日出时恢复原状,循环往复……而那受鞭笞的幻觉已极少出现了。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温水炖煮得熟透了。
……
清晨淡白的光线透窗而入。
西利亚局促不安地坐在一面梳妆镜前——那是道文专门搬进卧室的。
他今天要出门。
他不大好意思打扮成女士的模样出门,可道文坚持恳求他“出去走走”,他毕竟已经足不出户四个月了,这对健康可没什么好处。
道文为他们二人规划出了一条游玩路线,他会先驾车带西利亚去布列格园林——一处游玩胜地,他们会在那儿找个无人的地方野餐。然后再去看一场马戏杂耍,随后去某家据说独得波吉亚公爵盛宠的高档餐厅进餐,最后去王国剧院欣赏这几日新排演的戏剧……西利亚很少接触这些上流社会的玩乐,哪怕是道文暴富后,他做过的最奢侈的举动只不过是去文法学校念书,于是他被说动了。
虽然他觉得道文的“路线”可能不止这么简单,但或许那只是他想多了,可能是因为道文说话时那惯常的阴郁眸光与亢奋难抑般的古怪颤音使他看起来总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西利亚哥哥,抬一抬下巴。”道文轻轻说着,将一条缀缝着黑色蕾丝的颈带围在西利亚纤细的脖子上,以遮掩他的喉结。
四个月过去,西利亚的皮肤被滋养得愈发光润白腻,肩膀因早前做重体力活导致的磨损与轻微畸曲早已无迹可寻,手肘旧伤亦早已痊愈——那不大好治,需要按摩。道文不厌其烦地按药剂师嘱咐,用烛火熏化药膏,浸饱天鹅绒布,覆住肘部细细揉按,一天三次。
这段日子以来,道文拿出几倍于雕琢人偶时的精心与细致去照料西利亚的衣食起居,他沉湎于此,像个瘾君子,或许西利亚就是他将用余生光阴去呵护珍爱的心血……他的至高艺术。
第27章 缪斯(二十六)
西利亚不愿在外出时被旁人洞穿性别颠倒的隐秘,那雌雄莫辨的美貌多少还是有些破绽的,他得装扮得更像女士才行,而道文很乐意为他化妆。
刀刃破开几颗草莓,道文捻住草莓柄,让那昂贵而鲜凉的果肉缓缓滑过西利亚骨瓷般光洁紧绷的面部皮肤,以汁水滋润它们。
用草莓擦脸,一分钟后,再以绒布蘸清水拭去——这是贵族小姐们呵护脸蛋的时兴方法,而道文学了来。
淡红果肉滑经鼻梁,弹拨唇瓣,又沿下颌线飞掠至后颈,逗弄般碾上清削得几近破肤而出的椎骨,凉丝丝的草莓汁水沿【后颈】棘突节节滑坠。
颈部那湿冷与爬虫般的蠕动感撩起一片战栗。
“……道文?你在做什么?”西利亚敏感得弓起背。
“都擦一擦。”道文从容自若,擦拭西利亚后颈。
半颗草莓被碾烂了,淡粉果汁拖出一道水痕。
“很痒……”西利亚反手欲擦。
道文轻巧地接住他手腕,不许他擦。
他凝视着那滴滑坠的果汁,指尖划过它的拖痕,恶劣地咧了咧嘴:“这是在妆前保持皮肤湿润的秘方。”
说着,他用指尖挑了挑西利亚脖子上缝缀青金猫眼石的蕾丝颈带,呢喃道:“你戴着这个就像只小猫儿,西利亚哥哥,我想在这条颈带上缝一枚铃铛,银铃铛,轻轻的,小小的……”
西利亚为难地绞紧手指,睫毛颤抖,语气勉力维持温和,像是对顽劣幼弟无底线纵容的兄长:“可是,在街上被人看见的话,他们会觉得奇怪……或许、或许以后……可以……”
道文的浅色眼珠磷火般缓缓燃亮,亢奋得表情古怪:“再安一根猫尾巴好么?”
猫尾巴,西利亚清楚,一种尾巴外观的仿真玩具,诸圣节时有的人会用它扮魅魔什么的,或许它也有别的用途……那玩意儿乍一瞧与真尾巴无异,假猫毛油光滑亮,有一些是通过细绳固定在腰间的。
“呃,唔……好。”西利亚局促地点了点头。
道文蛇般嘶地吸了口凉气,猩红舌尖舐过牙关,带着一种阴险的亲昵提醒道:“我是个脑袋不正常的疯子,你得牢记这一点,别总那么纵容我,西利亚哥哥……我会待你更‘坏’的。”
面对“别那么纵容我”的请求,西利亚反倒更为难了,他温柔得像是整个人都笼在一层薄光中,迟疑片刻,他微微点头:“好。”
“除非我跪下来求你,”道文补充条款,“那证明我真的很想要。”
道文拿出为陶瓷人偶刺青的细致和耐心为西利亚化妆,他用烧焦的丁香花瓣为眉毛增色,用胭脂虫粉末淡淡扫过颧骨与耳垂,把蜂蜡与蜜油调和的红膏抹上嘴唇,自缀饰锦羽、宝石与紫蓝鸢尾的女帽边沿扯下一截面纱,稍作遮掩,再往那裹着蕾丝薄手套的秀长五指中塞一柄珍珠母贝柄折扇……西利亚被堆砌在这些繁复绮丽的行头中,愈显纤细——他是一个羸弱华贵的美人,仅此而已,无人在面对这样的美人时还会有心思琢磨他较女士稍宽的肩膀与锐利的骨线是否有些像个男子。
道文忠实遵循着既定的游玩路线,好像他的确就是带西利亚出门散心的:布列格园林、马戏杂耍、高档餐厅、剧院……一个不落。
在王国剧院,他们所在的包厢简直比舞台上的演员更惹人注目。起因是今日的观众中有一位醉心于收藏人偶的贵族少爷,他曾偶然在某家艺术品拍卖会的后台见过道文一面,他认出了道文,激动得就像发现了新大陆,恨不得跳上舞台嚷嚷。其他人受了好奇的驱使,纷纷拿起秀气的看剧用小望远镜,朝那位人偶大师的包厢窥探,窃窃私语个不停。当他们看清道文右半张脸的长相与他身侧那位美艳得惊人(平坦的胸部无损于这份美艳)的女伴时,私语声浪变得愈发喧腾,嘤嘤嗡嗡,每一场幕间休息都有好奇之士前去包厢拜访,攀谈交游。
道文对来访者保持着疏离的礼貌,他仿佛天生属于这个阶级,顶会冷冰冰地敷衍人,却不至于冒犯。
西利亚则正相反,他不擅交际,羞怯腼腆,又不敢暴露声线,只得用垂眼微笑应对搭讪。好在道文根本不需要他开口,道文替他说话,还慢条斯理地从装什锦果脯的纸袋里挑拣西利亚爱吃的糖渍葡萄,一颗颗喂给他吃,用手绢拭去他唇边粘的糖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