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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祈舞——by极限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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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珠帘,却看对方游刃有余地两指夹住金符,团碎了扔在地上。
  徐鉴暗道不妙,他不是什么会拳脚功夫的武士,喝道:“是谁!”
  对方声音更厉,责问他:“徐鉴,睡懵了?我命你收起来的东西放在哪儿了,该不会你自己偷吃了吧!”
  徐鉴大骇,何曾见过他主人这副口气,立马翻身下塌:“潇君大人!我岂能做这歹事,您要找哪一样?”
  “我要岱耶的心!你速速找给我。”
  神的脏器食下可愈疗回生,当日山神被邪魔杀害后身体并未食完,余下零碎由徐鉴封存保管,每逢潇君大战受伤,便是吃了此物才能恢复如初。
  九泉九狱间连年征伐不休,徐鉴以为他身上又有伤,趋步去井旁捞上冰桶。其中常年用低温结实腥物,用术法化开后,神明的血仍如烈火鲜红,仙骨依然,似刚自身体里快刀割下,无声斥诉着凶恶之徒。
  “我可为大人送去血池。”徐鉴捧在手上:“不劳烦您多走一趟。”
  徐鉴为了监察伧民挖掘地脉的进度,就住在长夜台,夜里时添薪火,微焰不停,随时煮着热水用以沏茶暖室。潇君把心抓来下在锅里,如烹野味煮沸,撒了一把盐。徐鉴赶紧鼓风加柴把火烧旺:“大人万不可做这庖厨之事,让我来吧。”
  不过潇君往日只吃生肉,徐鉴心中异样,望了他一眼,不敢多加妄议。
  潇君装作没看见,令他动作快些:“今日换口味,要全煮透,加些调味如牛羊汤。”
  徐鉴起疑,手底下还是如此照做,下佐料大火煮开,待潇君把岱耶的心带走,就立即去寻珊瑚挂镜。
  宝物原是先皇李英赐给徐鉴姐姐徐七娘,辅她观宇通宙,被徐鉴从家中私自带出,献于潇君,佐遇敌之事。
  他拨动宝物镜面,默念潇君其名,一盘玉壶翻转闪烁似银辉星莹,其光腾明,随后镜内景致渐渐停在一片寂寞窟中:冷泉出迸,珠光满缀,地上布满被寒气凝成赤楞花的血迹,拭去千朵万朵,犹惊心触目……
  “果然!”徐鉴捶了把大腿跳起来:“还留他性命做什么!神明的肉……岂可给给这种货色呢!”
  百谷正是垂死弥留之际,淮北醯堪堪提一口气,不禁吹拂,心脏几乎不再跳动,人也毫无知觉。沉沉面色,冷透疏衾,直等到另一颗心脏救活他。
  潇君使了法术急路赶回,雪泥污金靴,风雷涤轻甲,风尘仆仆地将尚热的汤水灌进百谷口中,青年喝不进,他就一口口度过去,并不嫌琐碎麻烦。此景似尽半生恩爱,明示关怀,有违他素来行为,叫人猜不透。
  饱含天脉灵息的血肉滋润着缺漏的身体,真修气神攒聚,游走内径,混融性命;苍虚入体,云霓大空,犹如女娲炼石补天,丹光夜明,缝合锆魄。
  幸是洞天福地拥金山,集万灵,百谷几乎出了阳世,又被千年气象拉回凡尘。
  “你……但愿挺过来吧。”潇君贴着他的脸,微声道:“既然运气好,就好到底,我要拔你背上的羽箭了。”
  他一手握住箭尾节节拔出,动作缓慎,恐有不当波及更多筋肉,便是第二回 似凌迟的受苦。
  百谷哪里听得到他要做什么,沿着心脉的利器刮擦脊骨,扎透肝脾,痛到在梦里打滚,虚无飘渺间仿佛瞧见自己两腕两脚捆着铁枷,身上被矛刺穿,在牢狱中被卒丁鞭笞,不由得紧咬嘴唇,磕出血来。
  “不痛了,不痛了……”潇君拍着他的胳膊,在耳旁安慰:“再喝一口药,喝了便好。”
  这语气温柔如帛,吹进深梦里,百谷听话地一张开嘴就被塞进肉块,犹如百年老参吊命,结魂不散。待七支箭依次拔出,人早已被冷汗浸透,脉象极弱,但身体仍满有毅力地吸收着遗躯,释神心之苦,渡人之灾厄。
  既救活,潇君坐在百谷身侧看他,美人蹙蛾眉,不散愁绪。
  最开始对他感兴趣是颇有些眼缘,难得有甚合心意的人祭前来,便想要作弄他的身体,苛待他的命运,叫他含恨而死才好。可越接触,越觉得他形象熟悉,大约有人生下来就是一副好相处的样貌,叫谁看了都觉得亲切。
  但……
  “我为何救你呢。”
  潇君自语:“为何会做到这种地步……我想不到。”
  大败髑鹘后,潇君双掌十指因过度用力甩鞭的缘故不断发抖,浑身肉撕骨裂,原本该留下岱耶的心自用,却把好东西留给这凡人,俯下吸干了髑鹘的骨髓才恢复力量。
  似乎让这张脸庞横死在面前,是件极不可饶恕的事情。
  “心疼原来是这般滋味。”
  潇君咂嘴:“不曾尝过,算是有趣。”
  这不是他向来当作炊金馔玉的痛苦,深杯酒满的血,既不鲜甜也不爽口,涩而无劲,寡寡淡淡。相反,浓烈的感情化作切里的感觉,来自比胸腔更深的地方——有人在那地方重重刺伤了他,神的肉也医不好,务必需要百谷的眼睛:等人醒来用一双明眸相望,这伤才叫好了。
  他要握住所有会刺痛自己的东西,曾经是刀剑和闪电,现在是卧睡的柳宿。潇君牵过百谷的手背来嗅着,却闻到百谷的心,他很脆弱,他想那个黛山之外渡江而过的家了。
  窟外众鬼把敌人的残肢咬得咯吱响,将陨落的髑鹘分食成满地的断骨,新鬼果腹旧鬼哭,它们在血河冥灯里翻滚,猛兽长号,践踏了莲花。
  一朝长逝有尽时,此河此花无终极,潇君是断肠勾魂处的王,亦是岭云吹动处的神,他持起百谷的手时才思念下来:也许他正需要一个陪伴之人。
  如此说服了自己内心,不去管怎样魔怔一般救活了百谷的细节,潇君将人搂回怀中,听山顶上烈风如昨,群鸟夜鸣。
  ————————
  复健复健,先写一点。
  谢谢大家双旦的祝福,祝你们生活轻松自在,生命饱满有序!


第42章
  最不想见到二人交好的是徐鉴,他在百谷疗养期间不断向潇君进言,请求他将人祭驱逐出十万神山。
  “若大人觉得孤身冷清,我下山为您寻来口风严密、身世平白的娇妾。人祭到底与茶神是义兄弟,我连日来在镜中寻杉弥不见,又听闻他在村寨中大行奇事,声望水涨船高。可见此人行动谨慎,对你我来说是隐患变数。”
  珠帐金炉,仙踪不再,潇君恢复魁猛原身,霜角昂扬,侧倚在向来喜欢的榻上已无富余空间。他听徐鉴说完,懒散地叹气:
  “哎,峰顶绝境杂野不生,茶神欲做变数也无能为力吧?我倒想见他手生春花,春花能开否?纵使一介新神有些本领,那本领却不是在这地方施展的。”
  潇君想起往日茶园中,杉弥曾忘情地抱过百谷,不由得笑起他所得的人乃是众神之所好,更为得意:“杉弥有春常在,我只携一枝自赏……这样也要与我为敌么?我倒希望他觉察了河伯兄弟现如今的景况,衡量事态后,便会放弃与我相争了。你去把岚间久病乱投医,乃至走火入魔的消息传开。”
  “这事我已让伧民的猎户去做了。”
  徐鉴暗除百谷不成,心火已起,近前一步拱手而拜:“可大人现在所为,是在设计自己的弱点。”
  潇君不冷不热,摇晃旋角:“珍惜你的嘴,徐鉴,哪天我就把它撕了。你那无能之术于我不是稀罕事,不是非要留你不可。”
  徐鉴急道:“求大人海涵,实在因为大人曾答应过我,有朝一日会杀去长安,洗革洛阳,将那些见不得光的王族悉数斩落在皇座之下,为何要停在这里许久呢?”
  “我要谁活,要谁死,都凭我自己的意思。”潇君从矮榻上下来,取走案几的金兽麝煤小蓬山,为要给百谷熏香暖手:“我记得的,你莫吵了。”
  阴冷的妒忌更为旺盛和狂放,馋馋地勾着徐鉴的舌根,他不肯善罢甘休,跟在潇君身后叫道:“人祭可曾见过大人这副本相,他知道你是谁么?要如何解释,编造多少谎言,才能教他不恨你?
  也对,大人本不在乎有谁真的恋慕你,追随你,人心易改,爱恨轮换,夺酒是万全之策,管他真心假意呢?只要喝下去就会安安静静听你的话了!”
  潇君听了这话,真停下脚步,背对他低声自语:“……你说的不错,我也正为此挂怀忧虑。假的人,假的情,假的诉语……能维持多久?”
  却有真的痛觉。
  他上当了,上了没有心机之人的当,百谷也未持鱼竿,未悬鱼线,单用一双手把他打捞上来,未安放在心中之前,能把他干干地耗死。
  徐鉴以为说动了邪魔,双目流露出真情,哽咽道:“大人,我与他不同,无论你是什么样貌,做什么事,我一直都……”
  他话未说完,对方突然转身,冷意昂然!
  潇君两手扯住徐鉴的嘴角向两边生生撕开,鲜血飞溅断到脸颊,又把他的舌头从嘴里拽了出来,用指甲狠狠掐断!
  重创突然顷至,徐鉴痛得捂着脸打滚,嗓子“呜呜”地叫,充满恐惧地见潇君拿着他的一截红舌,还笑道:“人嘴里这么一点东西,却是世上最歹毒的兵刃,我终于……帮你拔除了病根哪,徐鉴,你再也不会有口舌之罪惹我不快了。”
  随后,他又和颜悦色地把舌头塞回了徐鉴嘴里,将那瓶未用完的淮北醯放在他面前,说道:“我有好东西给你,喝了它精神就好些,去把嘴巴缝上吧。”
  残暴之君弃他不顾,又另去立了九泉下的人头蛛做他帮手,带领一群恶鬼冲至长夜台,吞食伧民,继续挖掘山魄。
  潇君却设下屏障保护了百谷。
  人手莲花与飞瀑深处洞溪水灵,岱耶之心在百谷的腹中消化,天魂入梦,残存的记忆覆盖了他的黑暗。
  此地可凌波长驱,踏浪纵往,百谷在河上行走,忽见对岸琼筵佳觞,仙人吹龙笛、击蛇鼓,高谈转清,水云歌遍。
  百谷像走在岚间设下的迷雾里,烟波万顷隐新稍,雨洗素白娟净。仙人近在咫尺,又似盘坐山川以外,挤着眼睛也看不清他们模样。偶然见鹿角与蛇尾的神和乐摆晃,手弹弦曲,拨水撒珠,一阵抚掌大笑中,又好像听到津滇爽朗的声音。
  发生于未知的年月了。
  “你来做什么?”
  冷不丁出现在百谷身旁的是一未曾谋面的白衣男子,话里却不是问他。
  白衣男子拦住了黑衣男子的前路,口气不悦:“今日谷雨,我在此畔设了水神酒宴,议论来年事务,其中多有不便,山神大人请回吧。”
  “我如何又招你嫌了。”
  山神悻悻拢手,声儒语雅,面目俊逸,根本不是百谷所知的异相,他更像是在一场火里……
  百谷头脑被局限住,无法多想,见岱耶说道:“小仙正是数算此日节期才特意下山,望与众神叙旧,恩谢协治,求雨神大人通融吧。”
  “你我平级,何来求字。”雨神堵在他面前,用着冷淡的公事口吻:“只是辖管不同,各司其职罢了。水神们爱干净,不想与别类掺和,免得叫旁人议论。”
  这明显是气话,叫岱耶有些尴尬:“你还在生我的气,你仍听不进去我的劝么。”
  “是,多谢上仙提醒。毁了你的好意。”雨神挖苦地笑道:“我却愿意孤注一掷。”
  “白沃,你会毁了这里的平静。”岱耶问他:“你愿意看到吗。”
  “你我与凡人日夜祈祷,天宫为何从不回应?”
  “回应与否,会改变你的初心?”
  “我未生时,露浓晓轻,我或已走,雨重萍散。”
  白沃自嘲:“在我成为雨神之前,土地是被何物滋养出作物的?洪荒有时,旱涝有时,有灾殃就有丰年,留世人自救吧!岱耶,这是我最后一年设宴,你不要来干涉。交待完所有的事,我便卸任了。”
  他是第一个隐居的神,把怀疑的情绪注入到了众神的念头里,使他们有了千百种自我选择的命运。
  百谷惊讶他这般发言,岱耶也一声惋惜:“纵然天地人皆不念你,我却舍不得你……”
  来自朋友真实的表意让白沃的手指悄悄扣紧,但他非说些冷言冷语出来:“是么,或许你愿意揽过这职分,换个差事做做?你看看我们,传承这些神号,底下的人却可以更换……所以我们存在,究竟有何意义?”
  岱耶闭着眼睛摇头:“你是对我们失望了。”
  “我是在往前走,要证明前面不是残莎剩水。”
  他固执地不落入岱耶铺开的情感里,忍耐着隐密的愧疚,过热的惆怅:“世人应当忘记我的名字,改去呼唤他们的儿女,他们的明日……我所不能见到的明日。”
  岱耶追问:“明日为何不能有你?”
  “………”
  雨神沉默了,他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自私的羞懊,又无比强烈地想要说出来:
  “我想要自由,像真正的雨,我想拥有自己的姓氏。”
  好忧愁的梦啊,白云闲不住,晓妆暮时非,绮筵散去金樽倒,无人继芳菲。
  仙人之间的冲突团在百谷的心结里,最终还是被消化完毕,他眨着眼醒来,往日的繁华就在那一刻潮退,冷却,真正地消失在史册中。仙雾徒然留于眼,集结成泪落下来。
  “怎么哭了?”
  一只大手抚去他泪水:“还有哪里疼吗。”
  百谷泪汪汪地瞧见面前有人,定睛一看,突然“啊”了声弹坐起:“谁呀!”
  潇君原本想用原貌叫他认识,慢慢接受,但对方果真如徐鉴所指,逃离似的跑走。正不住用警惕战兢的眼神打量自己,那个为邪魔挡箭的爱人顿时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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