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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祈舞——by极限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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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讲一万个。”
  百谷感觉脸颊温柔一湿,爹亲亲他离开了。过了会儿百谷闭上眼睛,窗外明灭,昼夜轮换,古神们的战争已经打响,落在他耳中的只有无尽的小雨声声,勤快地嘀嗒着。
  那熬人的日头被浓厚的雨云遮住,下雨天最适合睡觉觉。
  这是个好的日子,小百谷想,再醒来时家里就会多一个大人了,跟那些有爹有娘的孩子一样,谁也不会再用没娘疼的话笑自己。
  他要拉着爹和神仙到处转悠转悠,从寨口走到寨尾,给婆姨们和别的小孩看一看。再让神仙变出只会说话的穿山甲来遛着,叫别人羡慕得流出口水。
  想到这里,他就洋洋得意地做了个美梦。
  遮天蔽日宅,气氛降到冰点。
  津滇,岚间,杉弥三神沉默对坐,从卯初直到现在。他们实在累了,又不敢休息,疲惫的目光有时会落在百谷沉睡的矮榻上,但停不多时继续望着竹皮地面。
  谁也不敢先唤醒他,否则就要亲自告知那个坏消息,有谁愿意说呢,有谁愿意看到他失神落魄呢。
  杉弥手里拿着一根细瘦金枝,一端生着数朵琉璃花朵,有金沙色的花粉飘向百谷。他想看看弟弟的梦境,盼着能明白在短生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沃留下了什么遗言。但百谷的梦非常破碎,有跟别人在一起的,有跟他爹在一起的,梦中一直下着大雨,下得整个梦境水汪汪。
  秋日少云的大晴天,光霞铺路,恶鬼不敢出巢。经昨晚一整夜的大战,它们失丧惨重,还把除魔剑丢了,也要在长夜台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三神的对手。
  也许是太压抑,津滇转头低声对弟弟说话:“你为何把他带回来,还要亲自给他立碑么。”
  “他还活着呢。”
  岚间心平气和地打坐:“我之前亏欠过他,你不也是吗。”
  “我可不觉得。”津滇不满地反驳,“要不是他拿来那魔器,白沃需要死?!”
  这话好像把人扎疼了,杉弥皱起眉头,不安地挺直了腰。岚间示意他小声些:“阴脉控制了他的神志,等清醒过来就又是我们的同伴。哥哥,如今不需要再有水神死去了。”
  洙尾被扔在地上,似乎没有活着的迹象。遮天蔽日宅本就为了修养复元存在,兴许能让洙尾捡回一条命。
  津滇抱着臂膀不再说话,但看得出杉弥也非常不想见到蛇神苏醒,他当时用水母戒下了死手,如今蛇神却没死,便显得他没多少能耐。
  伴着百谷深深的呼吸声,他们又枯坐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杉弥首先站起来泡茶,还招呼岚间一并来品,却未与津滇说半分话,表现得十分冷漠。
  河伯觉得有趣,踢了一脚他坐着的凳子腿:“不想装下去了吗。”
  杉弥面无表情:“我修来的和颜悦色不是给你看的。”
  “半天就想通了这个,不想对我客气了?哈哈,明明一直围在百谷跟前像个与世无争的好阿兄似的……”
  这话字字是真的,杉弥确实不想表现出“与世无争”的一面了。
  他便道:“我想了什么,不需要叫你明白。”
  河伯咧开嘴角,眯起眼睛:“确实,我也不感兴趣。”
  “你应当感点兴趣。”对方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轻飘飘地一句:“毕竟你刚在我手底下败过一回,是不是?”
  气氛比之前更僵了,没接收到两人讯息的岚间吸了一口茶气,闻到其中有舒缓焦虑的灵能,感叹道:“好茶。”
  津滇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据我所知。”
  杉弥想到自己从落梦花里看到的碎片,另起话头:“从前你还想叫岚间一起来找上百谷戏弄,所以几个人一起分人这事你干起来熟练?我与你不同,百谷自小时就是我一个人的。”
  杉弥毫不保留地说道:“我不想跟别人分享他。”
  津滇的眼神变得有危险了,他压低身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你算什么东西,能跟我弟弟比?”
  “你又为你弟弟做过什么?”杉弥不退反进,咄咄逼人,“我去洛阳找李英,他答应可以在洛阳和长安为岚间建庙让他离开千万山间,有新神名,你为他做过什么?一走了之?”
  津滇讥讽地笑:“你拿我们同生一千八百年里的一件小事来质问我,我不认可。”
  岚间这次听明白了,惊讶地看着他们俩:“谢谢……你们在为我吵架吗?”
  津滇目不斜视伸出手“啪”地拍中他弟弟的后脑壳。
  “是啊,一件小事导致他去找假山神罹患天衰,舍去半颗内丹,你至今也觉得同自己没干系?”
  杉弥对火上浇油也是一把好手:“就像你毁灭了洙尾的村子不觉得自己有错一般。”
  “你所说一切皆事出有因——”
  “我说的是‘果’!如今你为何不觉得爱上百谷这样花心的人是错呢?你继续犯错离开他吧!也好成全我!”
  津滇的拳头已经挥出去,岚间赶紧挡在中间拦住他们:“不要这样,我不值得。昨夜还同仇敌忾,今日怎好好的打起来了?”
  他们两个突然住口了。
  不是因为岚间的话,他们都看到百谷在榻上翻了个身,长长地伸了懒腰,叭哒着嘴巴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他喊了一声,好像白沃才刚刚亲亲他的脸颊离开。百谷爬起来,揉揉眼睛问他们:“我爹人呢?”
  他们原先吵得厉害,此时像哑了一般。
  杉弥首先熄火了,白沃的离去确实让他倍感急躁。他的童年也失落了,邻居阿叔不在,阿叔的娃娃看不住,他想努力维护的生活破碎了。
  “百谷,你听我说……”杉弥靠近弟弟,“还记得那把铜柄白蜡么?阿叔随你进去,打败了挟制你的家伙,没有再出来。”
  百谷黑色的眼睛望着他:“没有再出来是什么意思?”
  杉弥张了张口:“就是……”
  百谷跳下地穿鞋,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看到洙尾的尾巴时蹲下来仔细瞧瞧这是谁,而后又站起来,谁也没理径自出门去了。
  遮天蔽日宅很大,要走下来并不容易,他找得心越来越凉,脚越来越麻,声音越来越抖:“爹佬,你出去了么?”
  他闭上眼钻进灵知境界里呼唤着白沃的名字,看到自己一头撞进了虚幻的白水寨。
  白水寨空落落的,连村民的影子也没有,跟蜡烛里的短生天一个样,漠然得不近人情,并不像自己的故乡。
  百谷睁开眼离开遮天蔽日宅,回到他们在北川的歇脚地。这临时的家顶小,屋前屋后一点点空地,百谷钻进竹林子挤着往前走,希望爹在跟他捉迷藏。
  现在他的嗓子已发出不声音了。
  世间的一切被挤在身后,面前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万个故事,没有任何可以兑现的约定。
  再往前走是黎水了,父亲在这里把他从河心里捞上来,仿佛要给他一个惊喜,说自己不是普通的农夫。还说爹要决心除魔,为此可以搭上性命。
  百谷脑子里乱蒙蒙的,突然有一个声音猛不丁钻进心里来:他也许,可能,或者,变成了一个孤儿。
  这话的声音变大了,充斥在他两耳里:孤儿,孤儿,孤儿,没爹没妈……
  他是没人要的小孩了,谁在乎他呢。爱玩就玩,在外头呆到何时都不会有人来气汹汹地揪回去,爱耍就耍,没人嫌他丢人现眼;没人为他跑上一天路采摘雨季的野果;没人为他甘愿舍弃神明的形象,落在地上,白白地老了。
  没人会拿棍子打他的屁股教训一顿了……
  “百谷。”
  津滇一直跟在后面,忍不住说:“那个短生天很厉害,它……”
  津滇解释了很多,好像在解释父亲的死因。百谷没有闹没有哭,固执地望着河面,想看看会不会从里面冒出个人来,湿楞楞地拿着一块包袱,目送自己伏在竹排上飘远。
  “他给我做了饭。”百谷轻声说,“太阳晒得很厉害,他用个什么术顶上,就去给我烧鱼了。若是情况紧急,怎么还来得及烧鱼煎菌子呢?”
  津滇干巴巴地说:“他让我在外头护法,随后就进了蜡烛里。再后来那蜡烛着了雷火,把你从里头弹出来,却没见他的。”
  津滇把食盒递给了百谷:“你出来时还带着这个。”
  百谷默默打开,摸着亲手挑选出来的漂亮小石头,鱼尾还是香喷喷的,山神拿着竹竿敲下两只芒果。童年那么近,刚刚还在体验无忧无虑,童年就是一梦,刚刚醒来就要面对分离。
  百谷想不通,爹怎么宁愿陪自己玩上一会,一起吃饭,也不愿意告别呢?
  为什么大人不能讲清楚,不跟他的孩子谈论死亡呢?
  只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贪凉,你记得银子放在哪吗,知道衣服放在哪吗?
  怎么才能知道这就是遗言?
  他浑浑噩噩地抱着盒子,又看起流水来。
  津滇默默看着百谷盲目地寻找,怕他想不开而一直跟着。
  如今津滇明白了,为何许多神仙都说修仙不能近情,今日他知道原因了。
  近了情爱的他们就像莽夫,和杉弥吵起来哪还有半点矜持尊贵。
  有了亲情的白沃就是凡人,全然不觉做神仙还有什么趣味。
  那么自己呢,在结束这一切后再次回到大河之上,无情地度过来日吗。在体会到爱意缠绵的甜酒之后,会保证再也不去爱人吗。
  津滇抬起头来的时候刚好跟百谷对上眼睛,津滇想,如果他们不是这个时候见面就好了。
  百谷没有欣喜自己回来,没有任何关心的语言,也不想解释任何事情。
  小孩子再也不能拉着谁的手去白水寨转悠一圈了,他不能给别的人看看自己的爹,和抓来的老神仙儿。
  因为白水寨没了,爹没了,神仙也没了。
  “谢谢。”
  百谷说,他很艰难地发出声音来,对河伯的帮助表示感谢:“我可以不求你喜欢我了,若你想走,我不会拦着的。但是我不能没有爹……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津滇听见自己的心碎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能无情地度过来日。
  ——————
  这一章太多了分开写吧哈哈


第62章
  青山围故园,杜若纷纷,秋水纫兰,可招谁魂。
  前说长相思,后是久离别,自此春雨冷于冰。
  河风浩渺唤人发愁,群山的孤儿站进浪里望着无边的远方,山川如昔事事依旧,他冷眼看着天宫,仇恨生长了许多。
  清清的河用涟漪推弄他,把裤腿一茬一茬地全然浇透,腰带穗子浮浮沉沉。他脑子里都是父亲的影子,比起后来天仙无垢,百谷更熟悉他灰扑扑的行头,沧桑的手指,给自己补鞋的模样。
  月儿将满了,今年的追月节没有爹打的糖心甜糕吃,那甜头随他不再有,苦涩就住了进去,塞得满嘴都是乏味。
  他毅然赴死之后,尸身入了虚空,往后只得立个衣冠冢祭拜。
  百谷突然火大起来:我要拜他的衣冠?谁要拜那几匹布,从市上买回来,堆在土底下,能纪念什么?
  他不在了,应当留着他的衣裳,好好地存放在柜里,像洙尾把过去的祭物存放起来一样。就算看到会心如刀割,其实应该看到就心如刀割,好知道自己因软弱失去过什么。
  自己被宠护得太好,好到一事无成。恨呀,恨天不如恨自己。
  百谷从水边湿淋淋返回的时候,津滇还默不作声地候着。那么个漂亮的汉子,胳膊像断了似的用带子绑住,鲜血侵了满袖,顺着指头往下滴,可怜兮兮的。
  要说什么呢,百谷在他跟前垂着头,一时竟想不出几句动听话,又怕一出口就大声嚎啕起来,管控不住情绪。往常的拥抱与吻在此时显得太过亲密,他们如今不该那么亲密了,父亲希望自己同阿兄一起生活,或许做儿子的该遂这遗愿,精心呵护。
  在所留寥寥个盼望中完成一小个。
  黎水喧哗,活活洋洋,好像要把烦恼用更大的声势掩盖过去。人生几回伤心事,当初不该轻分离。
  津滇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道了句无妨,就用那只完好的胳膊牵着百谷往回去。
  他掌心冰冰的,河风也把河神吹凉了。
  两人穿过心事桩桩的竹林,零落的梅子,无忧的鸣鸟阵阵,一切浮游在悲伤之上的无辜生机。百谷慢他两步,一直盯着津滇的后脑勺,眼睛随发绳上青红两色的珊瑚珠子摇来晃去,左摆右摆,不停移动,思绪又跟着乱了。
  “以前总想带你去各方远游。”
  津滇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却没问过你愿不愿回家,想不想留下。我只顾念自己的意思,该问问你的。有人说我自私自利自说自话,或许,真是如此……”
  他把百谷领到房门口松了手:“好了,先回家吧,还有许多事要筹备。”
  百谷心里“咯噔”一下:“筹备什么?”
  津滇苦笑:“邪魔没死,昨夜我们没能干掉他。”
  还好,只要不是埋葬父亲……百谷在进门前望了津滇最后一眼,两人本来那么放肆快乐,浓情蜜意,是自己的头一个男人,无论去哪里也是甘之如饴啊。
  刚踏进门槛,阿兄立即迎上来,又停在半路;打坐的岚间睁开眼睛看着情势,亦不敢出声。
  这里不是家,像别的什么地方,有谨慎的街坊,严厉的祠堂,人人都要互相看脸色行事,偷偷藏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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