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祈舞——by极限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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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要来了,冲呀!”
狞猴尖尖地叫着,它是吃了髑鹘遗骸后强大起来的新鬼,一副身体似人粗细,生了长长的六手六眼,六手中三只擎举刀枪,另外三只用作攀爬,健步如飞,难以捉摸动向。而岚间的术法并不适合对抗这样的敌人,本想把潇君引到这里,反倒是自己受制了。
狞猴嘻嘻笑着不时捉弄岚间,一会儿用刀砍他脚腕,一会儿拽他长发。腐尸和小鬼们在前冲头阵,它留在后快活地捡漏。
污烂之躯丛丛迈步,纷纷竞跃施展功夫,向着岚间追起发难。
岚间已是应接不暇,一方面他出招时特意截断林荫砍出空地,是因星官仙法为神助,施以烈火焚净,但另一方面他雾化出的盾与兵正会挡蔽威力,打起来甚是不痛快。
“啧,难受……”
狞猴鼓着腮帮子向窟渊中吹哨,那窟中传来巨物咆哮,似乎千军万马筹备妥当,只等时机杀出,剿灭群仙,颠覆地脉颓势。
草木摇落秽息呈增,漫天是旋荡的鬼影,见过这架势的洙尾嘶嘶地提醒岚间:“像咒音女和猴子这样的家伙,长夜台还有数十只,其他的不成气候,连星月蓑也没得。”
虽是不成气候的为多,但凡人脆弱,经不住阴间侵迹遍地泯灭。地底遣出滚滚青烟似宣战烽火,腾去四处弥住星月,洙尾见状又慢吞吞补了一句:“自然,这十来个也够难缠了。”
以浊息作驾,威压迸射,长夜台精兵良将奏响鸣鼓,只等青烟扩散作效。
岚间心道正好不必碍手碍脚,便倾尽心力抹来一诀,轻袂拂动,再度借风力举身升入云霄。
便看这黑夜陡如皂洗,眼前喷云泄气,苍茫一片,若仙手卷玉兰,瑶姬堆柳花。
这白若某样境界,从神识中提取出来帐落南国,鬼号兵戈在纯白之中声声弱,好似昨夜梦中呓,今夕始听得;又好似它们都被砌进城墙,填入流沙洋海,被精卫的喙磨断了联结。
真道为大白,此外皆虚,五里雾中!
这迷雾来源于心障而非自然,将本情铿然唤醒,往世懊悔悲怒皆浮出水面,再添障泥:
已永远留在昨日的人尸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便羁怀多感只盼返乡,脚步踯躅;
一意讨伐的恶鬼迷惑了,念起地脉才是归宿,就恍惚徘徊不能再战,疑虑交加。
“我虽有揽月之志,遭害一死尚可忍。”
被岚间塑出的天兵砍掉半个身体的腐尸,慢慢走去稀星片月之下,仙法把它昂起的头颅烧出数个蜂巢格大小的洞孔,渐渐燃起火苗跌为一滩粉尘,溃腾四散,风里留下一句誓词:“匹夫见辱,尚拔剑而起,豪情逸兴之人,怎堪忍愚辱?”
“伤心阔别数十载,遥路相去远,以此凋零身……”
更多的不全之躯朝着四面八方蹒跚挪步,越过横风乱树,一路诵念家人和故乡的名字:“幽险难攀呵,无可至之期了……”
他们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根。
“啧,你的把戏不好笑,你们都给我精神些!”
狞猴暴跳如雷,前句对着岚间吼,下句对着群鬼吠。凭着越来越淡的气味,它找到咒音之女,厉声催促:“纺织娘,岚间有半颗被污染的内丹,快!”
纺织娘皮肤发黑,受到岚间的影响不住啼鸣,叫声异常凄厉忧郁。它呲着牙伸出覆在后背的纤薄羽翅,摩擦震动,将苦厄之音的声荡扩大,企图穿透心障加速厄劣岚间的神识。
有一瞬间,五里雾中的果效淡褪了,透出岚间汗津津的额头和眼旁青筋来,他已无余力帅御云霓做护卫,但洙尾如鸟绕在他身前,团出首尾相连的模样,是为珠鳞天廓一式,跟他鳞片结构相像的盾闪着温柔的微光挡住咒音,转而白雾继续加重,密得无法避躲。
由某种怨怼催生的狞猴撑不下去,用六只手扯着眼皮、毛发,跳到树上,气急败坏地撞脑袋:“不要再抓我们了!泡进酒里一点儿也不好喝,都死吧,死吧!”
趁它发疯闹出响动,岚间摸清二鬼位置,白雾之束犹如红萦急电铁马骤雨,先打向了树后的纺织娘。
残木碎裂成千片万箭,将女鬼的两条手臂全然打烂削断,再也无法牵动焦黑皮影。
“呃啊!呃啊!”纺织娘的叫声聒噪,一如只能活半个夏天的幼虫在求救。
趁它病要它命,百谷从旁现身,受伤的腿上绑着一圈草绳方可使力,手中抓着一把刚到手的粉色戒尺,模样短俏,看起来毫无威胁。
但当这把戒尺硬生生抽在女鬼的滚圆肚腹上时,纺织娘两眼眼白全然变黑,浑身反复受到巨烈疼痛,两腿蜷缩弹起又因失了平衡摔倒在地,抽着筋不断哀叫。
对方这样子太过凄惨,百谷不忍再看,正提起水母戒补上一刀,纺织娘却散地化形:它从青色的成虫裂为一堆黑色婴孩,幼小的纺织娘们趴在地上一齐翻滚,一齐缩着四肢,背后都长出了长长的薄翅。
“在荒草中……夜夜哭泣……”
纺织娘们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泣不成声:“黑暗中哭泣啊,呃啊——”
这一日,百谷听了太多求救声,声音和声音叠在一起,真的,假的,自己的,别人的,吵吵嚷嚷,用以攻击,用以愤怒,用以声嘶力竭。
他离纺织娘近,从混乱的叫嚷中听取了它们的心事,参透了它们的本体……他盯着地上的焦黑婴儿,看清了她们紧闭的眼睛和攥着的手掌。
她们像妹妹一样,是丢在弃婴塔里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与那后来做了腐尸的相反,她们一天的人都没做过,像虫子伏在叶子里,叫嚷最后一会,就饿死了。
“呃啊,呃啊——”
这是婴孩的啼哭,在爹把妹子带回家之前,她小小的本能哭泣是否也汇入了纺织娘的身体里?
地脉的力量是心意收归,这意味着“劣弱旧伤”的能力也是来自于人心。
曾经抛弃掉的子嗣,不再回头看过的错事,到底是在灵与魂上留下了裂痕,永远地带进地脉。
“百谷!”洙尾催促他,“快动手!”
杉弥担心自己来得迟延,刚刚特意将水母戒从百谷的灵知里传递过来,而百谷手持短戒自问:在痛苦上又施以痛苦,在黑暗中又加以黑暗,在绝非其本体造成的后果上施展惩戒,会带来什么?
“你救不了它们!”洙尾看穿了百谷的意图,盘旋着身体嘶嘶道,“它们本是怨念,绝非真实人魂,亦无轮回转生之可能!”
这是由过去的手,已经做成的恶,发来无可逆行的结果。百谷听闻,便硬着头皮向一具焦黑婴儿扎出一戒,没有开刃的水母戒竟锋利无比,轻而易举地砍断了幼小干瘪的躯体,哗哗地碎了一地。百谷微微挤了眉头,他有些恶心,真实触及怨念的手感让他意念动摇,眼前似乎也模糊起来……
洙尾伸长脖子:“不好!百谷动了手,反倒也生了心障,难道他认识这咒女么?”
岚间将狞猴绞死后飘了过来:“我来吧,他身上伤重,不可久留。”
在岚间动手前,冻风突作飞沙走砾,几人抬首观望的功夫,百木倾颓败折。邪魔已卷着戾风前来,甩出两鞭打破五里雾中,猩红人手莲怒放,吹绽地府之花,纺织娘重新复原成虫体态,仅凭一击,就将岚间的布置打破!
“呵,趁我不在,就做了这点事啊。”
潇君不再给任何机会,自上朝下投出乱鞭摆来,万缕寒光缭乱舞动,银龙翻飞,不顾是打在自己人身上还是仙人一方,林地裂痕惨淡,数里未见完好之处。
百谷用水母戒勉强一挡,立即被鬼王之力压翻跪地,手腕喷出血线。如此急难时有仙法护卫住他头身,这护卫之盾不多时亦被击碎,又换上另一盾,承住了一通乱杀。
见未打穿百谷,潇君笑着收式,不以为意。他用手指梳理着脸旁的湿发,向他们发问:“嗯,还有什么能给我看的?”
百谷吸出腕上脏血吐在地上:“你的死期?”
“又在嘴硬。”
潇君话后天塌地陷,落脚处泞水腥河百物死,沼池落尽白骨生,潇君唤出黄泉、寒泉、阴泉三种血狱之水包围三神,要一举将他们神识毁灭,直至拖入下黄泉路!
岚间挣出重围,银甲天兵再起,漫天长戈上燃烧着澄白烈火,这柔软的雾在愤怒的神明手中变为了比金铁更重的物。他屡次被对方恶意捉弄,与持守的大道相去甚远,所产生的恨意与羞恼层层点燃了破败之林。
岚间握紧拳头,用了比平时大许多的声音喊道:“当日我便发过誓,即或我没有来日,也要拉你一起不能复生!”
潇君拍抖一记鞭花,与天兵无畏交手:“好战意!”
幻雾作流星焰矛,化云作金乌衔日,岚间使出浑身解数与潇君抗衡,凶光邪星接连乍现;纺织娘在压制之下不能相搏,只得用身侧擦着地面爬走;还未失去行动力的腐尸们缓缓站起,竟然变换立场,与天兵一起奔向潇君。它们伸出手爪凶悍撕咬,吓了这邪魔一跳:“滚开!”
“唉,早知衰老终会至,不料转眼成真。”
佝偻的腐尸被潇君不由分说打断脊梁,只剩下一只长了白发的头颅滴溜溜滚远,牙齿敲动自语,渐渐沉入黄泉泥潭:“愿得一美酒,故人相续……饮……”
金鞭青玉刀,华铠白衣仇,一仙一鬼映亮蒙蒙之夜,深山大泽之处龙吼虎噪,鸟兽群号。百谷与洙尾站在尚没被三泉浸湿的高地上,默默估算着路程:津滇和九鸩耽搁许久,那地府窟中也未跳出新鬼来——两伙人说不定在哪儿已遇上了。
再看岚间以命相抵,毫不在乎,大招大式使出来与潇君极力顽斗,口中溢出死志:“不就是身陨么,这千年之体,也旧了!”
“岚间!”
百谷抓着自己的残腿,望向空中的白衣人:“求你活下来,我以后一定,一定好好听你讲的道理……”
“不必说丧气话。”洙尾用锥形的脑袋拱他,“那自大河伯既然磨磨蹭蹭……哼,论到沼泽,却是吾的战场,换吾来上阵吧!”
百谷几乎抓不住他滑腻的身子,哀求道:“不要了洙尾,不要再勉强自己!”
洙尾便道:“虽是勉强,却非绝命之用。”
百谷不想听懂:“虽是勉强!?”
“毕竟吾才新生不足百日。不过你说,吾为何能在血河的短短几日里长成那么大?”
洙尾落地,滑入三泉汇成的临时河道中随波转绕,他周围鳞浪层层,夜耀怜光,随之发出微妙变化。百谷眨眨眼,见血浪浮沫已作深涓小流,恬澹长清,月色之下忽闪银光,紫氛氤氲。
“这是……”
洙尾额头的宝石愈来愈亮,游在河中渐渐生长身量,鳞色加深。
“吾想通了,其源头并不是黄泉的力,而是纯阴的力。但在阳世间,还有一物比黄泉的阴力更大。”
他仰头,天上的白玉盘,清辉洒向地上的蛇尾仙。
洙尾借助额上月光石,将曾经所存的千古明月之寒影加之于身,引发旱地中的潮汐,他顺势从幼时身形里长大成年,恢复宽膀长膊腰下细尾的身体,轻披紫衣,头戴银冕,甩尾露润丘泽,立于曲泤之深处。
“哈哈哈……”
洙尾换上强健的体格快意非常,哪怕维持时候不长,也足矣了。他挽出一把弯月秀镰投入三泉之下,那本来属乎地府的水径一路乘轧潜走,到了潇君身边“啪”得爆出沉沉镰刀尖,转着圈儿把他刮在地上,险些断了脖子。
潇君中了招,爬起来羞恼地看着他。
洙尾快活极了,用尾巴尖拍地,镰刀又飞回手心:“哎呀,吾这掌管这最小河流的神,也不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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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把最后一话写得太长了只能分开发……
所以怎么又是倒数第二话啊,我写了好几个倒数第二话了!【跺脚
第68章 (上)
洪涛汹汹万里无际,看巨浪与天齐,若狂啸无限海之貌。
津滇携着银剑遥指一浪头拍出,浪中又有千秋英魂抚刀大笑,半路阻击他的几百鬼兵登时被拖入河底,河床上的种子久侯多时,纷纷探出藤蔓锁住鬼怪四肢让它们难以游浮出头,水流腾卷赴势,浮空无岸,河中万千英魂乘势夹击,逼得它们重新退回了阴冥之界。
“一波接一波,没完没了。”
杉弥扶着肩头走出,他刚才被一个长着蝠翅的飞鬼扎了一箭,刺穿透背。但受伤的血肉霎时像枝条一般蛹动,将箭头顶脱。
“从山脚到此地,阻击的数量已近三千,不会是痴想着耗空我们修为吧。”津滇望着对方打量一番头脚,点点头:“不错,没拖后腿。”
“别说大话了,”杉弥瞥了他颈间一眼,“那条项链上的名字,还剩下多少?”
津滇勾起银牌,说道:“这个?沿河生活的百姓起名字,总会带着沛然的寓意,这能帮我快点解决敌人。行了,快走吧。”
二仙纵身向百谷位置奔去,如片羽流光翻山越岭,来至一沟渠,忽感地底有邪佞之息,杀机直突而来,津滇一晃身,喝道:“散!”
地破石惊,黑星溅落,怒火燃到脚下,一只百节巨虫用坚硬的头角撞开山岩,探出半身,扭足爬出,它背上骑着一物敲击战鼓,脸部似乎由无数蚊蚁组成,卷成漩涡状,代表许多生灵的噩梦。从巨虫四周又拱土出现不少恶象:长满了白毛的一坨眼球睥睨着一切,它活捉了三四个农户,用细密的白菌丝把他们的头黏在一起,奴役人腿行动;满脸麻子的走沙为荒芜本身,凡是靠近它的都会被抽干水分,立即干枯;还有身上长了多个肢体多个五官的鬼,行动起来十分不协调,似乎由什么怪癖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