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重生日记 番外篇——by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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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借着火光看清对方的脸,满腹牢骚顿时倾泻了出来。
他撒泼似的埋怨道:“你到底跑去哪里了,怎的就留我自己在明处么?万一我被愿巫抓走,你就没有契侣了,哼!”
似是山间寒气重,太炀重又披上了那件黑底红纹的玄武君服,乌发在发尾松松扎着,端的一副神君模样。
越凉在心里为他小小地尖叫了一声,他这个样子当真是好看极了。
就像是他们方从石棺里苏醒时那样,周身还带着礼乐的气息。
太炀并未上前,只静静地站在远处,望着他,许久,嘴角轻轻弯起一弧温柔的笑意。
他很少有如此坦明的情感流露,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盛满各种情绪。越凉不由得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呃……怎么了啊?”
“我没生气啦,为什么忽然对我笑。”
越凉有些心乱,又不知到底因何而起,不太敢去瞧对方盛满爱意和温柔的眼睛。
太炀望着他,神色似有不忍,目光带有怜惜。
良久,他轻声说:“阿凉,我站在这好一会儿了,在想事情。”
“阿凉是不是当真很恨我呢?”
越凉一愣:“这是什么话?”
“若非恨我,阿凉当时为何又那么说?”太炀的眸中闪动着水光,话语隐忍着悲伤,“我都忆起来了,当初自刎时候的事。”
那两个字像是一柄重锤,哐地就把越凉的理智砸碎了,心头仿佛被一支尖锐的矛扎穿,一下子捅出个血窟窿。
他的记忆中有一段特别清晰,却又是自重生以来自己不敢面对的。
现在太炀自己说了,一下子就把他心底那点阴暗的小心思全都扒了出来。
越凉顿时慌得六神无主,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
“我……我没有,我只是……”他磕磕绊绊,急着想向对方解释清楚,“不是的,阿郎,我当时只是快死了……”
太炀伤心地望着他,说:“阿凉若真有怨意,便与我说,我便是舍命作陪,也觉不负阿凉所想。”
“又何必,使那计两,来激我呢?”
越凉哑口无言。
这是他最畏惧、最不敢面对的事,尽管这是他自己记忆深刻的想法。
上辈子弥留之际,他拉着太炀说的那些话,并非他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是被他渲染放大了。
拼尽全力到最后也还是死了,什么都没有获得,他当然不甘心,亦对人族有怨。然而所行之事皆是为了太炀,他的此生挚爱,是以无悔。
可是,若非太炀执意要两族共存,他们又何至于身消命殒的境地呢?
只要他们完完全全地倒向一边,帮着……把另一边消灭掉,就还能再活久一些。难道不是么?
越凉清楚地记得当时约莫是抱着这种想法,又或者是快死了头脑不太清楚,他只下意识地想让太炀活下去,没有他也能活。
于是,复杂的怨,最终化成了一声声沙哑的呼唤。
“……我不甘心,我好恨人族,为什么啊……”
“阿郎,我不想死……”
几句将气绝的话,已足够煽动悲痛的太炀为他复仇了。
至少太炀在尚未完成他的遗愿前,都不会妄然来殉他,或许就能等到悲痛散去,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至于令他反感、搅得尘世一团糟的人族,也会尝到报应。
甚至,他心底,竟有一丝丝的窃喜。为着长久以来拼尽全力为对方付出,却换不来同等珍视的爱。
是报复吗,还是他当真恶毒?
越凉不知道,内心茫然而无措。
他太清楚太炀的秉性,知道直接说出的话绝不会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所以他用了最偏激的法子。
让他的爱人内疚,令他自责,由他欲疯欲狂。似乎只要能把对方折腾个半死,他也就满意了。
好可怕。
越凉浑身一抖,打了个趔趄。
可他万万没想到,太炀痛苦地守着他,立刻拔剑抹了自己的脖子,拿命来给他陪不是。
那也是他第一次望见太炀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如约回来了!
多说无益,肘!看我日更!
第108章 释怀
太炀轻轻地往前迈了一步,见他沉默不语,眼里尚存的一丝希望逐渐黯淡下去。
而后彻底消失,变得心如死灰。
“越凉,你就是太熟悉我了,你才敢下狠手。”他悲凉地说,“我……唉。”
他并无责罚的意思,却更让越凉感到心痛。
越凉缩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泪一下子就溢满眼眶。
太炀全都猜出来了,他就是这样的小人,想要利用契侣的真心达成自己的目的,玄武族至死不渝,他就笃定了太炀会助他。
只可惜,他的爱人是仁善的,那样的事做不来。他到底还是不了解自己的爱人。
越凉惭愧至极,深深低下了头,两颗眼泪就滴了下来,砸进泥土里,洇出两点深色。
太炀缓缓地朝他走来,似仍不愿相信,一次次地问,“阿凉,你当时是真恨我,要利用我么?”
越凉紧闭上眼,脸侧向了一边,痛苦地承认。
“是。”
太炀失望地说:“阿凉,你怎能如此待我。”
“我好难过。”
越凉沙哑的嗓音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都是因为你,越凉。”太炀走到了越凉跟前,目光变得冰冷,“因为你,我才会自刎的。”
这句话把越凉本就疼得糯烂的心又重重地碾了一遍,越凉觉得自己快受不住了。
“阿郎对不起,对不起!我赔给你,你想我怎么赔都行,只要……只要别离开我。”越凉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双眼通红。
他无措地喃喃着,“我错了,我爱你,不要离开我,否则我会、我会死的……”
太炀说:“可是阿凉,你也害死我了呀。”
“我知道,我……”越凉正沉浸在绝望的自责和痛心中,脑海里却突然闪过片刻清明。
是,他承认前世太炀的死与他有关,甚至可以说是他害死的,但……
事实是事实,话,却不像是太炀会说的话。
他是心怀鬼胎的小人,但善良的太炀不是。
越凉猛地抬起头,望见太炀近在咫尺的脸,那双金眸子里无暖无寒,竟是连一丝情绪也没有,仿佛一双空洞的木偶眼睛。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闪身撤出几步,拉开距离。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才还在好好儿同他说话的太炀忽然五指呈爪朝他抓来!
越凉侧身翻滚,灵活地避开这一击,太炀的黑爪仿佛一柄利刃,凿进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竟将泥土底下的岩石都凿裂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越凉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个“太炀”开始染上黑色,就如同外面那群巫人一样,难以置信。
“……阿郎?”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下。”
越凉神识一动,想也不想,立刻顺从地抱住脑袋,猛地蹲下身。
一道凌厉的金光自他头顶擦过,直直袭向对面的假“太炀”!
轰!!
越凉眼看着那道熟悉的光芒把对方炸成了漆黑的碎片,旋即就有黑色的烟雾自那些碎片中飘出来。
方才的金光仿佛有意识似的,竟重又聚起来,以不可视的速度在半空凝形,一端聚成股,咚地砸进地里,恍若巨木生根。
另一端却分出无数藤枝,将欲逃跑的黑雾捆扎起来,丝缕不放过。
黑气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越凉呆愣地看着这一切,又一个太炀从他的侧后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发突然,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先借你的花藤使一使。”
这花藤根植在他们的命契上,两个人谁都能使,但越凉耍赖,就把花藤变成了自己的专用兵器。
太炀望着那株花藤,摸了摸下巴,“唔,倒也听我的话,不错。”
越凉呆呆地看着他的脸,问了一句傻话,“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太炀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连看都没看过来,“当然是真的,难不成你还有第二个契侣。”
唔,是真老公。
越凉稍稍冷静了下来,开始捋清方才的情况。
太炀倒是比他清楚得多,方才发生了什么,他都看在了眼里,只可惜当时位置离得远,没听清这个假的自己和越凉说了些什么。
但扮作他的模样,来找他的契侣搭话,已经足够令他生气了。
傻子阿凉差一点就变成愿巫的玩具。
太炀略略眯起眼,向那团黑雾不客气问道,“愿巫,你想如何?”
一个女人阴森的笑声从黑雾中传来,隐隐带着些不甘和恼怒,“帝君来得可真快,哎,可惜了。”
“不然,让越凉殿下来我的洞府中‘作客’一会儿,也是挺好的。”
太炀不语,右手在半空中虚握成拳,捆束着愿巫的藤蔓骤然缩紧,尖叫声几欲刺破耳膜。
愿巫扭动着缥缈的身影,声音里仿佛混杂着数万人的哭号,话语却似在缓和地商量着事。
“太炀,我并不想与你二人为敌。这座山上有我要的东西,让出来,我便让你们和山上这些众生都走。”
“我算半个神,神不能撒谎。”她诱惑着说,“我立下承诺,巫人族将不会与你们为敌。”
“或许在以前,我会答应,但现在不行。我也有不能放的理由。”
太炀已不愿同她继续话下去,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对不住了。”
说着,啪一下捏紧了拳头。
只听噗的一声,伴随着凄厉的尖叫,愿巫黑雾被凌霄花藤扯成了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
越凉依旧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呆愣愣地望着未消散完全的黑雾,神情有些呆愣。
太炀静默地立了一会儿,端详片刻,才暗暗地舒了口气,放松下来。
他将越凉从地上拉起,拍拍越凉衣摆的土灰,“她走了。只可惜这次来的不是她的真身,不过想必她亦不会以真身试险……你哭了?”
他皱起眉,手轻轻托起了越凉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对方。
越凉猛地撇开脸,胡乱抹了把眼睛,道,“没有。”
太炀当然不信,但也没说什么,只把越凉抱进了怀里,手放在背后一下下地安抚着。
他微微低下头,亲昵地与越凉蹭了蹭耳朵,看起来很黏人。
越凉的鼻头又酸了,紧紧地回抱住太炀,在他耳边说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小,但太炀还是听见了。太炀不解地问,“为什么道歉?”
越凉没说话。
他实在开不了口。
又不说话了,太炀在心里叹了口气,把他抱紧了些,温柔地哄道:“原谅你了。”
越凉觉得心里好痛啊,一抽一抽的痛,好像恍然才发现,他把他最爱的人弄得伤痕累累,的那种内疚疼痛。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很快又消抹下去。将脸埋进了太炀的颈间,声音闷闷的,“你又看穿了什么啊,怎么就懂了,就能原谅了。”
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太炀摸摸他的头,“因为是阿凉,所以可以原谅。”
越凉眨眨眼,眼泪就从眼眶里挤了出来。他沙哑道:“傻子,你为什么自刎?你连这也能原谅么?”
他终于还是亲口把这件事搬到了明面上来了。越凉觉得自己就快扛不住爱带给他的后悔和内疚,他需要爱宽恕。
尽管太炀的脖子上有那道骇人的自刎疤,还有乌漆漆的蛊线缝合着,恐怖至极,但他们两人从来都不曾谈过它,仿佛看不见似的。
太炀装糊涂,“说什么,不知道。”
越凉强迫他面对,也在强迫自己,声音发着狠,却颤抖,“你自刎了,上辈子的时候。”
“嗯,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太炀平静地说,一边轻轻摸着越凉的长发,“是我自己的,所以和你没关系。”
越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再把这件事翻出来和太炀说,只会让太炀又难过一次,那还翻什么呢?
就让愧疚一直折磨着他吧,这辈子都记着,他就懂得去爱了,就要加倍地对太炀好。
他的爱人总是这么善良,太炀一定在前世时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也听懂了他的心机。
可是太炀绝不可能当真为了他去屠戮无数无辜性命,否则太炀就不是太炀了,所以干脆陪上命,以求他要走了,心里能好受一些。
他的太炀,本就是善良而慈悲的神明啊,他们最初相遇时,太炀从冰天雪地里捡到他,他就明白了。
他也一直都明白的,最后却忘记了。
所以愿巫装出的太炀想让他内疚,让他死,他一下就发现了。
这么狠的招只有他这个没良心的会用,太炀怎么舍得呢?
太炀连“自刎”两个字都不敢承认,就是怕他因自责而难过。
真是全大荒最傻的傻子。
越凉忽然哭了出来,趴在太炀的肩头,放声大哭。
玄武神兽的哭声跟牛叫似的,沙哑又难听。
太炀手足无措地安慰了一会儿,最后放弃了,轻叹一声,连连安抚着,“好啦好啦。”
“呜——”
“阿凉生了颗蛋蛋,阿凉是功臣,好棒的,最爱你了。”
“呜、呜呜,蛋送给你,呜呜,对不起,呜……”
太炀哭笑不得,搂着他,低下头,在他唇上响亮地吧唧了一口,“好啦——,都多少岁了,还哭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