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恋人番外篇——by里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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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缓慢地一个个看过来,终于能逐渐的把人认出来——迪特里希。约书亚。玛丽。老厄尔。
这些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嗡嗡地让他听不清。尤金单是转着眼睛在这些人之间看了两遍,已经用掉了这具身体里大部分的力气。
但是还少了一个人。
闭了闭眼睛,尤金忍耐着开口时牵动全身的灼烧感,逼迫自己动了动嘴唇,说了一个音节。
“肖。”
随着玛丽大叫着“他在叫你”,终于有人从房间的角落里走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尤金想睁开眼睛看看对方,眼皮却沉得要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轮廓。
他已经没有再出声的力气,只能对着肖的方向动了动嘴唇,然后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没事的。
不止有一个人读出了那个唇语,房间里一阵怔怔的沉默。
在这间病房里,所有人对肖的态度都很尴尬。迪特里希恨他,约书亚迁怒于他,厄尔无法理解尤金做出的决定,只有玛丽一个人一边哭一边努力地安慰他。
但是肖明白,所有人大概或多或少都在怨他。所以在尤金醒来的时候,他作为罪魁祸首,甚至不敢站在尤金的床边。没人知道在尤金昏睡的一天一夜之中,当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是他一个人跪在尤金的床边,一边握着尤金的手,一边仔细地看护。
迪特里希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沉沉地落在他心上。他不是没有过不安,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尤金帮助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然而当他看见尤金昏睡中的脸,这些情绪仿佛都不重要了。
他在深夜里用手指梳理尤金的头发,看着对方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头。他想,只要尤金能醒过来,他就已经满足了。
然后尤金真的醒了。
在所有人之中,尤金偏偏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告诉他,没事的。
这种厚重又深沉的温柔,让肖的喉咙和胸口一片的酸涩。
无视了房间里其他人复杂的眼光,肖弯下腰去,抬起尤金的手,虔诚而轻地吻了吻。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第十三章
绿星,利兹三角洲。
“先生,角斗下一场小组赛的名单出来了。贝诺阿要对阵的人叫尤金帕尔默,在您一开始就定下的排除名单上。”
“尤金·帕尔默……我记得他。”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倚在窗边,一边听着下属的报告,一边看着脚下来往的人群。“竟然还真的撞上了。据说他上一场受了重伤?”
“是的,现在似乎还在医院抢救。我们应该旁观吗,还是下手?”
黑西装的男人在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不管他是病死还是被杀,我不想在场上看到他。贝诺阿必须赢得这一次的角斗,我不接受任何其他的结果。”
“明白。我这就送人去科尔诺瓦。”
“做的小心一些,尽量在医院里下手,让它看起来像个意外。”
“是。”
在下属离开房间之后,中年男人继续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远远地有一对父女来到了他的窗下,年轻的父亲把他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女儿扛在了肩上,小女孩欢快地笑了起来,让人能够轻易想象她咯咯的笑声。
男人似乎被这个场景刺痛了。他把视线从窗前移开,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旧式的怀表。
打开了的怀表内盖里是一张少女的照片,十八九岁的女孩手捧着一束紫色的绣球花,笑得无忧无虑。
“我的宝贝……”男人的眉毛微微地蹙起了,脸上哀痛的神情一闪而过。
——在贝诺阿报名去角斗的时候,他对于这个青年几近癫狂的作为嗤之以鼻。他向来不喜欢这个空有力气的年轻人,偏偏他的小公主艾莉爱上了他。他几乎是捏着鼻子一般地准许了两个人的婚事,身为准新娘的艾莉却在婚礼前因为急病飞快地凋零了。
贝诺阿像个疯子一般地在角斗的报名表上写上了复活艾莉的愿望。他冷眼看着他,希望贝诺阿能就此死了。他不想有这么一个人无时无刻地提醒他失去了什么,直到一封来自于联盟的官方回信送到了贝诺阿的手上。
联盟批准了这个愿望。
也就是说,对于联盟来说,这是个可实现的愿望。
男人很难形容他看到那封回信时的感受——起死回生根本不是现有科技能达到的水平,遑论艾莉已经是一具深埋在土里的尸体。一股冷意顺着他的背脊爬了上来,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但是他依旧想试一试。
在角斗赛前死亡的选手,会被视作为自动退赛。他和他的这双手早已夺走了太多的性命,他并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为贝诺阿铺路。
“回来吧……我的宝贝……”
男人喃喃着,将怀表再次阖上,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
尤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个傍晚。他的周身发着热,四肢沉得厉害,后脑更是钻心的疼。他在一片混沌中动了一下身体,却不小心牵动了左侧腹那个可怕的贯穿伤。结果就是他直接咬紧了牙,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最难受的时候,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帮他拭去了额上的汗。
尤金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往侧旁看看,肖坐在他的床边,正回看着他。
“什么时间了?”尤金试着开口说话,嗓子却哑得厉害,像被火燎过。
“晚上六点。现在是16号。”肖一边回答着,一边把手上的手帕收了回去。上一场角斗在14号,尤金昏睡了两天。
倒也不是太晚,他还有时间。尤金这么想着,在肖诧异的眼神中慢慢地坐了起来,把双手来回地捏紧又松开了。
“医生不允许你活动。”肖伸手制止他,动作却很轻柔。他看得见尤金下颌侧面突出的那条直线,知道尤金现在一定在忍着痛。
尤金只是在试图理解自己这副身体恢复到了什么程度,试着动作之后算是大失所望。在伤口的巨大痛楚之外,他发现自己在发着低烧,整个人的力气耗竭到了几乎见底的程度。
肖看着尤金眉头紧蹙的样子,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自己的喉咙口。他设想过很多次尤金醒来的场景,对自己发誓说要在仅剩的时间里尽最大的可能来照顾这个人。他还没有见过尤金脆弱时的样子,但在尤金觉得难受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握着尤金的手,小心地将这个人安抚下来。
然而他忘了尤金根本不会在他面前喊疼。
肖不知道别人在重伤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但肯定不会像尤金这样,在清醒之后快速地思考起其他的事情。
“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尤金的脑袋向后靠着,闭了闭眼睛,之前的动作已经让他出了一头冷汗。
“最起码十二天。”
尤金似乎是想笑一笑,然而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疼得弓起了背。他控制了呼吸,在缓过劲之后看向了肖:“十二天?下一场比赛就在四天后。”
肖看着尤金捂在腹部微微发抖的手,觉得有人在掐自己的心脏。
他无声地深呼吸了一次,对尤金说:
“医生说你上场比赛的时候伤到了腹主动脉,如果不是急救班第一时间把它强行堵上了,你现在大概已经不在这里了。”
尤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跟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肖抿了抿嘴唇,然后道:“已经够了,尤金。”
尤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不用再为我战斗下去了。”肖笑了笑,“还有四天,然后就让我被销毁了吧。”
尤金似乎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肖点了点头。
“过去的三个多月,我真的很开心。”他试图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声音听上去也很平静,灰蓝色的眼睛甚至有近似于真诚的笑意。“虽然时间很短,但是能够遇到你,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像上一场的那种结果,我没法再眼睁睁地看着它再次发生。”
“你还有朋友和家人,我不能让他们失去你。”
“真的已经够了,尤金。”
——这番话并不是他的一时兴起。早在尤金受伤后不久,他就做好了让对方放弃的打算。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因为他根本无法面对失去尤金的可能。
他看着病床上的尤金,看着对方终于睁开了的,明亮的金色眼睛。他曾经担心过尤金会这么一直昏睡过去,错过和自己道别。但是现在看来上天的确待他不薄,他还有整整四天。
时间真是一样奢侈的东西。
“所以没关系的,”肖伸出手,微笑着去握尤金的手:“你不用去想下一场的事情了。”
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到尤金的手时,尤金把手臂慢慢挪开了,脸朝向了另一边,回避了他的触碰。
许久的沉默过后,肖听到尤金说:
“上一场是我的错。下一场不会了。”
仿佛是在为自己的失误道歉。
肖的胸口像是被尖锥穿透似的疼,喉咙口也像是被堵了东西:“你不需要……”
“麻烦你,”尤金没有看他,缓慢但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帮我向护士要个止疼泵。”
然后尤金让自己回复到了平躺的状态,背对着肖,整个人微微地蜷了起来。
……
肖离开了,尤金把大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徐徐地调整着呼吸。
他的痛觉神经要比一般人敏感很多,现在几乎要被这个伤口要走了半条命。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拼死拼活的活了三十一年,不想要的伤疤留了满身满背,想留住的东西和人却一个都没能留下。到最后他手里剩下的,似乎除了疼的感觉,就只有关于疼的回忆而已。
实在让人不甘心。
他想起刚刚肖对他说话时的样子,眼睛微微地弯着,声音低沉又温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仅仅只想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而已。
他能够接受这个人不属于自己,能够接受在日后和这个人一拍两散,却意外地接受不了这个人因为别的原因而被迫退出他的生活。
就算命中注定留不住,他也不想让别的什么东西把肖生生的抢走。
他不接受。
……
尤金的病房是有直连护士站的通话器的,肖是在急忙跑出来之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因为许许多多的情绪糅杂着堵在了他的胸口,他的思考能力都被打了折扣。
他站在走廊上,低着头,让理智慢慢地回到身体里。
……要和尤金说什么,他此前明明都想清楚了,真正说出口却比意料中还是难一些。
毕竟他舍不得。
这是他能够想象的最好的一个人。如果真能留在这个人的身边,谁不想要呢。
只是他看过一次尤金浑身是血的样子,就真的没法再去承受第二次。
话出口的时候,他期待着尤金能够默默地点头,又害怕尤金在答应他之后,倒计时就真的这么开始了。而当尤金拒绝了他,他的感受除了苦涩之外,还有一种自欺欺人的,仿佛一切真的不会就此结束的错觉。
能够这么想,大概是他真的被尤金惯坏了吧。
……这么想着,肖在护士站前站定了,传达了尤金的要求。
值班的护士问了尤金的床号,表情有点意外:“是那个腹部创伤的病人吗?他现在没有止痛泵?”
肖摇了摇头。
“请让我确认一下。”
护士向身旁一位护士长模样的人走了过去,低声地说了些什么。肖的听力比人类要好许多,能够勉强的听到几个关键词。
“腹膜穿透……为什么没有……”
两个人在交谈过后,护士长似乎特意地从系统里调出了尤金的资料来。虽然是投影的屏幕,因为开了隐私保护,从肖的角度看过去只有一片灰白。
片刻之后,护士满是歉意的走了过来:“对不起,帕尔默先生的过往病史让止痛泵对他不适用。”
肖皱了皱眉:“什么过往病史?”
“具体内容我们无法告诉您……”
“这并不符合常理,”肖有些焦急。他之前没发现尤金没有止痛药这一点是他的疏忽,现在想一想,根本没有这个道理,“他的伤势这么严重,不是一开始就应该用药物止疼的吗?”
“很道歉,就算您这么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告诉你更多的信息。”
护士看起来有些困扰,却还是小声地道着歉。肖看了看她,又望向那灰白色的投影屏,分外地憎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他盯着屏幕的过程中,他讶异地发现,有几行字从那一片灰白中慢慢浮现了出来。
——药物使用史:短期高频的药物滥用:止痛剂(阿片类)及镇静剂(巴比妥类)
——备注:退役军官;经确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自杀未遂:1次。
“……这位先生?”
护士的询问将肖的注意力拖了回来。他又看了看屏幕的方向,发现那里仍旧是一片灰白。护士长面色不变的做着手中的工作,仿佛没有看到任何的异状。
“不好意思。”肖这么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一时无法确定刚刚看到的是否仅仅是幻觉。
“不过您既然是帕尔默先生的家属,有另一件事我想要通知您。他之前紧急手术时的衣物和个人物品已经被统一的清洁和消毒好了,您之后可以凭这个去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