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姑苏花未拂——by陌上看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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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摇摇头,他在三位嫡公子中,最为宠爱花未拂,如今三位公子就只剩下了花未拂,花未拂这般决绝,他自叹家门不幸,无力地摆了摆手,“退下吧。”
“多谢舅舅成全,落落拜退。”花未拂不卑不亢,恭谨行礼退下。
十一月初的时候,天枢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偶尔得了闲空的花未拂邀了萧世言来亭子底下赏雪,他起身站在栏杆前,抬头望着满天细雪,丝毫没有注意到疼得伏在桌上的萧世言。“古来岁首为冬至,黯淡经年梦未休。”花未拂喃喃自语。而在萧世言听来,总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做白日梦。他伸手接着雪花,笑道:“我们的婚事就定在十二月二十一,冬至日吧?”他忽地回身,察觉到了萧世言的异样,“困了吗?”
“呃,嗯。”萧世言最近都不太爱说话。
月初刚开始准备婚事,就有好多人闲言碎语,大多人忌花未拂如今的地位不敢乱说话,都是在背后嚼舌根,无意间让萧世言听了进去。
花家一天天在改变,每一天都会多出一点儿红色,荷花池也逐渐被冰封,积了一层又一层的纷纷细雪。侧府种有梅花,这个时节都开得甚好,可是花未拂根本没有时间可以过去赏梅。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需要处理好花家的琐事,需要照顾久长和族中的长辈,繁忙之余还要顾及萧世言。午时的时候,花未拂得空,靠着长椅就睡着了。
“家……”夜寻本打算过来告诉他萧世言的情况的,但见花未拂脸色不是很好,才刚睡下,夜寻便又悄悄退下了。
敞口的水盂边上,才刚吃过饭的萧世言呕吐着,最近一直都是这样,吃什么吐什么,腹痛又恶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家伙是有喜了。萧世言身体没多大力气,看见夜寻回来了,还端过来一碗止吐药,他立刻惶恐地扯住了夜寻的衣裳,“你没去找未拂吧?”
他都成这样了,还打算继续瞒着花未拂。夜寻把止吐药递了过去,摇头回道:“听从萧公子的,没去。”
“还好。”萧世言这才放心了,端起止吐药就往嘴里灌,皱着眉也要全部喝完。“呕……”才喝的药又被吐出来一点,夜寻紧张得不行,却被他摆手推开了。
夜寻这些天来一直在照顾他,早就发觉了萧世言对花未拂的欺骗,紧张他,心疼他,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萧世言双手撑在地上,小腹还是作痛,痛得让他想哭,他推着夜寻,催促道:“再去帮我端一碗止痛药来,我真的好疼。”
止痛药又有什么呢?止痛又不能解毒,夜寻无策,狠了狠心,起身离开了。
冰室里,息绝和龙泽川在冰室里检查着尸体,冰棺中的尸体身上已经挂了一层厚厚的霜,花焉知的尸体因为生前服下了太多的断肠散,那些毒素吸附在他的小腹,腐蚀着他的肠子和肝脏,这也导致花焉知的尸体消瘦下来。
息绝一直在叹气,“每天看见世言在未拂面前努力做出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龙泽川忍不住抱怨着,“他们终于要成亲了,我是替他们高兴,但是那些不明事理就飞短流长的人真的很烦,萧公子独自一个承受了太多,还在苦苦劝着我们不要告诉花公子。”龙泽川看着息绝用银针继续检查着花焉知的尸体,他靠在了冰棺上,眼神无意间放在了花焉知的头部,忽然,他发觉了什么,目不转睛地拉了拉息绝,“你快看。”
“嘶……你有毛病?”息绝正要落针,龙泽川这一拉,息绝的银针扎在了自己的手指。
“没事吧?”
“你说呢?看什么啊?”息绝噙了噙手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并没有发觉不妥。
龙泽川惊诧地说道:“花焉知死了这么久,你难道没发现他的容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吗?”
息绝压根没明白他的意思,一脸茫然。
他继续解释:“我怀疑花焉知嘴里有东西。”龙泽川信誓旦旦,但是息绝摆出了一副质疑的表情,“你听我说,人死后,呼吸和心跳都会停止,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面目发白,没有血色,这么久了,双颊一定会有轻微凹陷的,但是花焉知并没有。”
息绝抱胸,歪了歪头,不以为意,“也许是未拂在他嘴里放的含玉呢?”
龙泽川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眯眼笑了笑,“好像也对啊,难怪,难怪,毕竟之前花公子来过一趟。”而且,花焉知可是花未拂的夫君,过来放块玉也不足为奇。
息绝无语地摇了摇头,这龙泽川跟他在一起,办案能力是越来越差了。他挥了挥冰棺里的冷气,搓热手后,捏开了花焉知的口,竟然看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息绝挑眉,“我就说吧,是未拂放的含玉,你下次该动动脑子了,整天想些没用的。”
他没细看,但是龙泽川紧紧盯着花焉知口,自言自语地说道:“看着不像啊,事有蹊跷,你别动啊。”
“你要做什么?”
龙泽川示意他捏住花焉知的口不要动,手指这就伸进了口中想把那个东西给拨出来,息绝是个医者,觉得这样太冒犯死人了,但是龙泽川从花焉知口中取出的东西让他闭上了嘴。“这不是一块玉,好像是个盒子。”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息绝纳闷。
“给我手帕。”龙泽川把盒子的表面擦拭干净,抠弄了好久才把盒子掰开了。小巧的盒子里塞着一块细绢,两个人屏息把细绢在棺盖上铺开时,上面写着一个个的朱砂小字。细看之时,首先入眼的是两个红字——“和离”,这让息绝和龙泽川当场震惊在原地。
☆、生离死别各欢喜
夜寻小跑了过来,喘了两口气说道:“云公子,萧公子出事了,请你们先过去看看吧。”
“世言?”息绝担心,收起细绢和离书,拉着龙泽川赶快过去看看。
近冬天气寒冷,地上更凉,但是萧世言腹痛不止,哭着在地上打滚儿许久了,就是不见夜寻回来。
对着肚子又是拍又是掐,就是疼得难以忍受,躺也不是,趴也不是,白衣公子闷哼哭着,落泪不止,他不敢哭得太大声,怕侍从们会把花未拂叫过来。一双手打着颤,死死攥着腹部的衣裳,头发因为滚来滚去,发绳松了,地上还有几根被压断的头发。
“好疼……好疼……娘你抱抱我好吗?”他的娘亲可是世家中赫赫有名的医仙,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萧世言出现幻觉,娘亲和蔼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冲着他微笑,他伸出了手,“娘……”虚幻的影子他触摸不到,反而跌在地上,腹痛许久未消,“抱抱我……”
“世言。”息绝急忙奔了过来,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像针扎一般疼痛,“世言,你怎么样了?乖。”息绝听他一直重复“抱抱”,地上太凉,顾不得把他扶起来,先俯下身抱住他,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世言乖。”
萧世言迫不及待地抱紧了,闭了闭眼,眸中早已布满了血丝,感觉牙齿都要咬裂了,可腹痛不减半分,“师父,我肚子好疼,师父……”他仰头大哭了起来,肚子里像是有千万条小虫子在蠕动,在撕咬,他让夜寻找来各种药吃,都不见效果。
“乖。”息绝被他染得也红了双眼,不知还能怎么劝,轻轻抚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息绝从袖子里扯出了细绢,抖出来给他看,“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还会想办法的,再忍一忍好不好?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和未拂光明正大地成亲了,我们找到了花焉知遗留的和离书,只等未拂画押,未拂就再也不是花焉知的夫人了。”
和离书?萧世言双眼都哭肿了,看不清楚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心里悲喜交加,把细绢攥在了手心里,唏嘘声声不止,他的眼泪宛如急流哗哗坠落。“未拂……我好疼……”他把头埋进息绝怀里,轻轻晃动,哭湿了一片。
息绝花了好长时间才稳住了萧世言,让龙泽川看住他,自己去配药。解毒,息绝是真的没有希望了,萧世言身体垮了,不能舟车劳顿,息绝亲自去过姑苏,询问息云可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可这件事就是这么简单,断肠散是剧毒,中毒后一个时辰没能及时服用解药,再过段时间会不会死掉,谁也无法说准。
息云是个可怜的妇人,只有这么个宝贝儿子,却还因中毒命不久矣,如今的息云还在姑苏日日以泪洗面。她知道孩子对花未拂的心思,抱着最坏的打算,即便是萧世言时日无多,她想让萧世言最后的时间能跟他爱的人度过。老夫妻两个眼下就盼着冬至日,好可以去天枢看看儿子。
当息绝把和离书交给花未拂的时候,花未拂简直不敢相信,将细绢铺平,冰凉的指尖一一抚摸过那一个个娟秀小字。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花未拂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真的是他的字迹,他终于肯放过我了。”花未拂含泪笑着,星光四射,他第一次由衷地感谢花焉知,但也很惋惜,这么久才找到。
“这是从花焉知口中找到的,想来,别有用意吧。”息绝呼了一口气。
生辰那天,花焉知想要亲吻花未拂,却被他拒绝了,要是他当初同意了,说不定花焉知会早点儿还他自由身。在花未拂眼里,这块细绢像是金线织就一般,珍贵无比,“花焉知的别有用意,终究是敌不过天意。真是太好了,息绝,谢谢你。”
“见外了。”
“世言大人一定会高兴的,我去告诉世言大人。”花未拂这就要起身,桌前的息绝神情立刻慌乱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嗯?怎么了?”
息绝不惯说谎,支支吾吾着说道:“别……别去了,呃,我来的时候告诉世言了,他很高兴,才喝了药,已经睡下了,你还是忙你的,别去打扰他了。”
“哈哈。”他笑弯眉眼,“世言大人近来太闹腾了,如今总算可以安稳休息了。夜寻,帮我取来印泥。”
“嗯。”夜寻表情不自然,点点头去找印泥了。
花未拂放宽了心,只要画了押,他算是跟花焉知两清了,是生离死别,各生欢喜才对。
府邸一天天在筹备婚事,花焉知死前留下的和离书使得那些诋毁萧世言的人哑口无言,不过萧世言也没心思在乎那些不实之论了,只耐心地等着冬至大婚。
正如他们常说的,事情会好起来的,是的,事情在一天天变好,花家两次易主,这次也该重振往日的辉煌了。花未拂在书房里端坐着写字,一来练字,二来抄写的《千字文》可以等久长长大学字的时候派上用场。
萧世言的身体暂时好转,趴在桌上盯着花未拂手里的笔,没过一会,脸就贴在桌面上睡着了,涎水从口中流了出来,很快浸湿了花未拂摞在一起的黑字白纸。
“呃?”待花未拂发觉时,忍俊不禁,放下笔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可真是个会捣乱的小家伙。”自己带回家的小笨蛋,还得自己宠着,花未拂掂起纸张,轻轻抖着上面的口水。可怜了刚才写的字,每张上面都有几个字被墨水晕染开,到时候怎么跟久长解释呢?你娘亲睡觉,梦见了好吃的,流了一桌子的口水,把《千字文》弄成这样的?
桌子上都是口水,花未拂不得不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搬开了书本,挪了挪砚台,叠好帕子刚要擦拭,萧世言身体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醒了?好吃吗?”花未拂微笑,把帕子在桌上按了按。
“好吃。”萧世言趴在桌上睡觉,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以至于起身的时候脖子都很酸痛,脸盘子浸在口水里,抬起来的时候又红又湿,“咦惹。”萧世言皱眉,自己都嫌弃自己,“给我擦擦,脸上。”他伸着脖子。
“哈哈。”
睡觉就是浪费口水!萧世言揉了揉脸蛋,“我渴了,不想喝茶,家里还有没有酒啊?最好是那种陈酿。哎呀,你别写了,带我去喝酒。”
提到陈酿,外面又在下着雪,花未拂突然想起来花焉知去年埋了两坛好酒,于是告诉萧世言:“陈酿有是有,还是之前花焉知埋藏的两坛,你要是想喝的话,自己去挖出来,我得再写一会儿。”
萧世言立刻来了兴趣,“没想到花焉知还挺会成全人的,连酒都给我们埋了两坛,等着,我去挖,在哪儿埋着呢?”
应该是老地方吧?花未拂思索片刻后回道:“在花苑秋千左边,靠墙角的那棵树底下。挖到之后,记得温一下再喝。”
“好嘞。”萧世言拍拍手,欢欢喜喜地蹦了一下,“那我先去了。”不待花未拂应声,人已经跑到了门口。刚出门来,方才还在活蹦乱跳的萧世言,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每一步都很沉重——小腹又痛了起来,他的手逐渐移到了肚子上,剧痛变得不那么痛了,应该是习惯了吧。他心虚地朝着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门窗紧闭,还好还好。
花苑里,被修剪得整齐的花圃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在这个季节,除了侧府种的一片梅花,花苑里几乎没有什么争奇斗艳的花草,到处都是一片白色。
萧世言往衣服里缩了缩,不是因为冷,而是小腹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痛。这是进入冬天后,萧世言第一次往后花园里来,如此冷寂萧瑟,萧世言的内心难免不被触动。
秋千,左边,靠墙角的树。萧世言很快找到了具体位置,该用什么挖呢?他四处张望着,正好最近有侍从定期过来扫雪,靠墙放着一把小铲子,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磕掉了铲子上的落雪,萧世言这就开始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