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 番外篇——by诉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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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杪声音似是压抑着诸多情感,每个字都说得困难:“你凭什么觉得……没有了你,我会过得更好?”
“你走之后,在琳琅天阙上,整整三千年,我都未曾阖过眼。”
“起先我只是不敢睡。我怕睡着了,你却不愿意入我的梦。到了后来,我竟更怕……我怕你入了我的梦,但没有话要与我说。”
“即便如此,你也觉得,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吗?”
“前尘往事,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眼眶微涩,却仍是坚持,“只是我万分笃定,没有我,你一定会过得更好。“
云杪沉默许久,才极轻地道:“以前你总是不愿与我分开。现在我想陪你久一些,你却不肯了。”
我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过了会,眼前景物忽然变得朦胧起来。
海玉明珠的微光渗入我的眼里,碎成了千千万万粒光点,而我伸手抹去,才发现那是一滴悬而不落的泪。
哦,我原来又哭了。
这滴泪是为云杪而留吗?若是我能明白,就好了。
隔着一扇屏风,我们二人似是遥遥对望。
我伸出手,指尖蜻蜓点水地碰了碰屏风上的翠竹浮雕,随后极快地收了回来。
“再见,云杪。”
第50章 落月满屋梁·下
124.
我与云杪的婚事虽是告吹,但族人情绪仍是高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因为三日后,云杪便要在逐春崖上渡劫飞升。
此事早在我意料之中,因此阿笙告诉我的时候,我并未觉得惊讶,反而仍是悠哉地刻着手中木雕,只想着既然先前答应了要送她一个,那便不能食言。
阿笙从少妤口中得知了答案,却还是红着眼,不死心地追问我,是否三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我。
我停下手中动作,看了她一会,叹口气,伸手将她眼角泪水拭去,轻声道:“别哭了。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阿笙默不作声地流着泪,脸上神情似怒似怨,语气愤然:“你就是在欺负我。”
“这么多年来,你有哪一天不是在欺负我?这件事不让我做,那件事也不让我做,甚至有时候我只是偷懒不想修炼,你就要跟我说好长一大段道理。云杪哥哥就与你不同,他总是对我笑,许多事都迁让着我。你不知道,我其实最讨厌你了!”
我知道她是同我耍小性子,颇为无奈:“既然讨厌我,为何还哭得这么厉害?”
阿笙咬牙:“我哭我的,不要你管!”
“真的这么讨厌我吗?”我忍不住又叹口气,“阿笙,我这样管着你,也是希望你日后能好,所以……原谅我好吗?”
阿笙语气登时弱下来:“谈什么原不原谅。你明明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我摸摸她头,叮嘱道:“我走之后,阿笙要变得懂事起来。尤其对待旁人,不能像对着我这般随意。你修成人身,行为举止该慎重而行,不然难免招致祸端。”
阿笙恨声:“我不是人,断然学不会那些人情世故,是迟早要出事的。你若是放心不下我,就不要走,留下来管着我。”
我沉默下来,只听她又续道:“如果你还是要走,那我——”阿笙呼吸渐急,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那我现在就求求你,求你……不要走。”
有一瞬间,听着她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我,我几乎要服了软,头脑发热地许下什么不切实际的诺言。
所幸我最后还是遏制住了。
敛去面上多余神色,我道:“阿笙,天下是没有不散的筵席的。所以,不要再胡闹了。”
若是承诺无法实现,不如就什么都不要说。
或者这样才是最好。
阿笙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向下掉,我听她抽泣,还是觉得不忍,伸手递了一方手帕给她。她却不愿接,转身跑掉了。
125.
第三日,大雪连绵不绝。
我将木雕收尾,放在手中端详片刻,看那小人生了幅笑语盈盈的好相貌,竟教我眼底也隐约浮起笑意。
门被推开,阿笙拂落身上碎雪,鼻尖被冻得缀着梅红。她呵着雾气,语调竟是轻快万分:“哥哥,有人告诉我,今日这个死局,其实是可以破的。”
“以何破之?”
“第六十四道天雷虽是挡之即死,但若有人能替你去死,那你和云杪哥哥,最后都会活下来。”
说着,她自袖中拿出状似花盏的青色玉雕,如献至宝地递给我。
我没有接过,而是问:“阿笙,这是什么?”
“是砚冰。”她脸上露出恍惚的笑,“哥哥,你或许不知我这半个真身究竟有多厉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为你去死。”
我沉下语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笙与我直直对望:“我要为你去死。”
我率先移开目光,叹息:“你还小,之后的日子还很长,何必为了我去死?”
她几乎又要哭出来:“你救了我,将我带回来,教会我许多事。我若是离了你,没法独自活下去。”
“阿笙,我是注定要死,可你与我不同。”我轻声道,“但凡有一丝希望,能活着,自然还是活着更好。”
语罢,我见天外夜色渐沉,只怕赶去逐春崖的时辰要来不急,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来到我身边。
阿笙在我面前站稳,双手托着砚冰举起,语气隐隐有些期冀之意:“你会收下,对吗?”
“阿笙,天黑了。”我未置可否,语气带上几分感慨,“等你醒来,就又是新的一日了。”
仙人的寿命这般长……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总有一日,她会将我忘记。
“你不收下,我又怎么睡得着呢?”阿笙喃喃自语。
我默然不语,对她笑了笑,手沿着她的脖颈下移,使了巧劲按上睡穴,她只来得及发出轻声哼鸣,就直直倒入我怀里,阖眼睡去。
我将阿笙抱起,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柔声告别:“好梦。”
随后将砚冰与木雕一齐放在她枕边,又站在旁侧看了许久,似是想将她模样刻进脑里,方才面露释然,奔赴死途。
126.
迎着渐沉暮色,我登上逐春崖。
崖边空无一人。我立上前,垂首看去,冠神族已被这片苍茫风雪所掩盖,目光所及之处,皆似堆银彻玉。
再微微抬眼,头顶是江天一色,满月高悬。
不知站了多久,眼前景色倏忽变了。
狂风卷雪,乌云蔽月,惊雷乍起。直至眼底映入一道紫电,我才猛地回神,余光瞥过,竟发现云杪已默默站在我身边许久。
我在崖前望着明月,而他看着我。
那双湛青的眸子是一贯的温柔如水,却在我回视时移了开来。
冷凄月色勾勒出他秀美侧脸,耳侧挽起的及腰长发染了霜色,此时曳曳垂落,几乎要与冰雪融为一体。
我眼神微凝,迟疑道:“你的头发……”
“不要看我。”云杪银白长睫微颤,簌簌碎雪翩然而落,“我现在这样,一定很不好看。”
我正欲摇头,却忽然灵光一现:“你那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敢见我?”
他不语,或许是默认。
“云杪。”我想起阿笙的话,缓缓蹙起眉,“你一夜白头,是因为救了我的缘故吗?”
他但笑不语,伸手鞠了一握我的乌发置于手中,莹白雪花落下,铺上层薄薄银屑,乍眼看去,好似也染了霜。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白发齐眉。”云杪垂眼,似是出神,“这个结局,倒也还算不错。”
语罢,五指分开,三千青丝自他指缝倾泻而下。
云杪退后几步,划破手指,殷红血珠滚滚而落,化去脚底雪水,以此身为阵眼,绘出万花图腾,纹路先是微黯,随后血光乍起,每道皆是光华流转。
云杪站在血阵中,向我伸出一只手。
“少箨,过来。”
我迟疑向前,虚握住他的手,却被他顺势揽入怀中。
“过会我定会很狼狈,所以我不要你看。”
说着,云杪轻轻按住我的头,埋向他胸口。
我双目所至,只余素白衣衫,再无其他,便微微侧耳,凭借着惊雷之声,默默数着,这是第一道,第二道……
云杪每接下一道天雷,身形都会迟滞片刻。唤我名字的时候,却是语气平稳,显得十分迎刃有余。
“少箨,百余年前,阿笙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第五道。
“那时我对她说,我不是那玄丹族长,所以不知他心里究竟如何作想。其实那句话,我是骗她的。”
——第十道。
“他啊,我太了解了,本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欺骗、利用,皆是信手拈来,却又偏偏随他母后,生了一幅多情含笑的皮囊。”
——第二十道。
“无情人生有情相,确实是荒唐又可笑。”
——第三十道。
“他为了不重蹈覆辙,决心要向高处爬去。因此,他手上早已沾染无数鲜血,也自知是污泥覆身,合该万劫不复。偏偏有个傻子,愿意将他奉之为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
——第四十道。
“既然是云间月,便得不染纤尘、玲珑剔透。他那时想,他自然不配,那人却是配的。”
——第五十道。
“只是……他已早早布下一局棋。自第一次相逢起,他所要等的,只是要那人心甘情愿地入局。然后,为了筹谋已久的大业,他需亲手将这云间月,堕入尘泥之中。”
——第六十道。
“不曾想,那人一片赤诚,许是连最坚硬的冰石都要为之融化。他不愿动心,却不得不动心,可惜动心的太迟,一切已没有回头的可能。”
——第六十二……第六十三……
“不过,若是要弥补,希望还不算太晚。”
眼下已是最后一道天雷。
我顾不得咀嚼云杪话中深意,两只手攀上他的肩膀,想运力与他调转位置,以身躯替他挡下这第六十四道天雷。
无论我如何使力,云杪却是岿然不动。
我面露焦灼,攀上他肩膀的手缓缓收紧,想起先前在冠神族抄本上看见的一句话。
——冠神族之所以凋落万年之久,不仅是因为冠神花早年容易夭折,更因为渡劫飞升之时,其所受的天雷,相较于其他种族而言,要生生多出了两倍,也就是六十四道。
——第六十四道天雷遇之即死,需由伴生枝挡下。若是失败,则身死道消,前功尽弃。
所以,若我不为他挡下这道天雷,他必死无疑。
“为何要这样做?”我紧攥住云杪的肩,咬牙道:“你……是为了弥补我?那我现在同你说,轮回转世,皆要饮下孟婆汤,我既已忘却前尘,便与过去恩怨一笔勾销。你不再欠我什么,若是要还,也应该是我还给你!”
云杪置若罔闻,只将我的头往他怀里按得更深:“我说过,你会自由。”
“……就算有朝一日我会自由,我也不要你的施舍。”我此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将语气端得更冷更硬,好让他尽快死心,不要再为我付出这么多。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
云杪柔声道:“是我自愿。”
耳边的惊涛雷声已然响彻九霄,侧耳听去,他的心跳却好像比那雷声更响。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求死?”我孤注一掷,冷然道,“云杪,等你死了之后,我就将你忘掉。”
即便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他也可以忍受吗?
“真的想忘了我?”果不其然,云杪的语气霎时变了。
过了会,忽然松开禁锢着我的手。
我得以自由,不安分地想转过他的肩,却被他在眉间轻轻一点,登时便不可动弹。
想要怒斥,却再不能出声。
云杪的手下落,捂住我的眼睛。随后,我的唇边似是被雪花拂过,又或者那是一个极轻的……吻?
“少箨,我很自私。”
“我待旁人皆是虚情假意,也从不会去求什么真心。可若是有人愿将真心奉于我眼前,我便想牢牢抓住,让那人永远都不能离开我,也不能忘掉我。”
“……但依你的性子,到时想起我,应当会觉得愧疚难过。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诫自己,不可再让你难过了。”
“所以,那就忘了吧。”
最后那道天雷落下,逐春崖下传来凄厉女声,不知是在喊着谁的名字。
云杪微喘了口气,声音已有些虚弱:“渡劫已过。要你如愿以偿,尚有一事未成。”
“这颗心实在太不安分。每次看见你,都会跳得很快,有时还有些疼,让我很难受。不知取出来之后,会不会好过一些。”
不要、不要!
我拼命转动眼珠,却只能窥得漆黑一片。
“我将这颗心送给你,以后你若是还能记起我,便不要再记得我的坏,多想想我的好。”云杪轻声叹息,“这倒是名符其实的永结同心了。”
我僵着身子,眉心似又被点了一下,不消片刻,意识已逐渐下沉,无论我如何与之抗衡,最终也只能听之任之,缓缓阖上双目。
“醒来之后,你想要的,皆会得偿所愿。而你所憎恶的,必会日日煎熬于苦海,永世不得解脱。”
“虽然很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但是……”
黑暗中,那个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