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 番外篇——by诉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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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心虚道,“是您多虑了。”
“……是吗?”他挥手示意我向前,“那就过来。”
那半张脸掩于面具之下,我看不清他此时神色,也不再与他灵识相连,捉摸不透他究竟是何心思,一时间忐忑万分。
崔嵬君放下手,定定道:“过来。”
或许是习惯在隐隐作祟,我听见他这个语气,下意识觉得胆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跟着他的步伐,快登上步月辇。
我暗道不妙,将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我此趟要回琳琅天阙,恐怕并不同路,还是不劳崔嵬君费心了。”
语罢,我想就此悄然离去,却被他攥住肩膀。
我吃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力道暂缓,但没将手松开:“同路,上去。”
挣脱不得,我只能坐上步月辇。灵闺手里撩着帘子,神情有些不乐意,恨恨剜了我一眼。
步月辇上的摆设一如从前。
我端坐着,举止拘谨,生怕崔嵬君突然发难,令我招架不得。
然而万幸的是,他方才好像只是一时兴起,才将我留在辇车上。回去的路上,他默然不语,支着下巴,闭起眼小寐。
那双长睫沾着细碎日光,像是覆了层莹莹霜雪。
我心头愧意更深,指尖如蜻蜓点水,轻触那一头银发,又很快收回来。
轻捻了捻指腹,那触感虽然短暂,却是真实存在。今日之后,我会将这感觉永远记住,再不会忘怀。
又过去很久,我看他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敢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138.
到了琳琅天阙后,我内心已是煎熬万分,一刻都不想在辇上多待。然转念想道,若是不留下只言片语就走,又显得我过于绝情。
看了眼崔嵬君,他仍闭着眼,一副还没有醒转过来的模样。见状,我反倒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知道不会得到回应,道别的话说得顺畅许多:“谢谢你载我一程。还有……再见。”
语落,他果真毫无反应。
我叹气,撩开帘子,跳下辇车,向阆风走去。
这时身后有人叫住我,我回头看去,竟是灵闺。
“主人有话叫我带给你。”他瞪着我,脸色极为难看,像是与我多说一句话,他便会折寿十年,“他叫你不要回去了。”
我讶然:“你说什么?”
灵闺冲着我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幸灾乐祸:“他让我说,干桑你不必再回。今日之后,你与他,还是永远不要再见了。”
第57章 诉衷肠·其一
139.
不要再见了?
我怔了怔,视线越过灵闺,向后看去,朱鸟不知何时已跃入云海,拨云而去,那人也不知何时下了辇,正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我知道,他不会回头了。
在步月辇上,他其实早就醒了,又或是从来就没有睡着过。一直闭着眼睛,是因为觉得与我无话可说吧。
我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即便曾经因为某些契机而走在一起,也终究难以长久。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如今终于到了分离的时刻。
收回目光,我点点头:“如果这是他所愿,自当从命。”
“……答应的这么爽快。”灵闺忽地将眉头拢成一座小山丘,半晌,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坏人,你果然对主人一点也不好。”
说完,便‘噔噔蹬’地转身去追那已经走远的身影了,而我默然站在原地,目送他二人消失于天阙尽头。
140.
阆风宫是一贯的凄冷寂静,值守的守卫神色疲倦,手持长戟,双眼将闭未闭。
我走到他面前,沉声道:“烦请通报一下雱主,我有急事找她。”
那守卫打了个激灵,来回打量了我几眼,本有些昏沉的眼皮一下子就掀开了,面露欣喜:“是齐光仙君?您可算回来了!”
我怎么也没料到他的态度会这般热情,一时间倒有些受宠若惊,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被他拽着向前:“还请您快快随我去见雱主。”
那人将我领到雱辛门前,低声向门内禀明来意后,与我比了个推门进去的手势,便悄然离去。
我推开门,屋内有些昏暗,只点了盏油灯。
雱辛坐在桌侧,捧着手炉,裹了层银白绒毛外衣,长睫微微垂下,在眼下投落出一片跳动的阴影。
原以为她不再受毒火之刑的折磨,气色理应转好许多。
如今看来,竟是更为苍白憔悴。
我在她面前站了许久,她却动也不动,神思不知飘往何方。最后是我耐不住,叫了她一声,她这才像是回过神,抬眼看向我。
“这两日,我派了许多人手在附近寻你,却一直无果,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雱辛面无表情,两眼更是毫无神采,“既然你那时选择弃他而去,为何现在又突然出现?”
我扯下腰间令牌,递给她。
雱辛并不接过,唇紧抿着。好一会儿,才淡淡道:“除此之外呢?”
——还想再偷偷看上伏清最后一眼。
我虽这样想,却不敢以实相告,只冷淡道:“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
她定定看我:“看来表哥现在如何,你也都不关心了,对吗?”
我不是不关心他,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关心他的立场。
见我默然不语,雱辛面容终于显出几分怒意。
可她素来性子温和,即便生了气,声音仍是轻轻缓缓:“你这样对待他,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
我知道她意有所指的是哪几件事,然一切已是覆水难收,事到如今,我只能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失笑出声。
“你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表哥没有一夜阖过眼,更是费尽心力为你续命。我那时问他,如果你醒不过来怎么办,他与我说……他与我说……”
我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慌,手指不自觉地拢紧。
她声音一顿,眼眶渐渐红了。
“表哥说,毒火已去,他心愿得偿。九疆六界之中,再也了无牵挂。若你真的死了,他便陪你。仙人自戕,总是逃不脱‘炼狱火海、刀山剑刑’这八个字。”
“但他说,他都陪你。”
他都……陪我?
雱辛眼神冷凝,罕见地带上几分迫人气势:“如今他为你垮了身子,你竟然一走了之。少箨,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我心登时凉了半截,紧忙追问:“你说什么?他垮了身子?那——”说到这里,声音又带上几分小心翼翼,“那他现在……还好吗?”
“既然还在意,为何不亲自看上一看?”
“……还是算了罢。”我垂首,轻声道,“他应该再不想见到我。”
“你如何知道他不想?少箨,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真的明白他吗?”
我一时语塞。
关于伏清的许多事,我确实是一无所知,但并非我不想去了解……
“他很多事都不愿与我说。就好像那日在离火境,我问及你与他的往事,他也不过是说他幼不知事,方累你受罪。”
“原来他是这样与你说的。”雱辛神色怅惘,喃喃道,“其实,这并非是他的错。”
“当年表哥本没有带上我的意图。是我得知此事,心系他的安危,才偷随他入了离火境。”
“那日,他是看着伏淮死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不会再有转世一说。”
提及此事,她神色痛苦:“而苍阗——他、他根本就是个玩弄人心的魔鬼!什么毒火之刑?说好听了点,是一命换一命,说难听了点,这与活着受罪,又有什么分别?”
“受刑的人需要忍受千年苦楚在身,日子更是过一日,便少一日。没受刑的人,却也要终年忍受内心煎熬。即便最后出了离火境,我们跟死了,也相去无多了罢?”
我微微动容。
“不过,在这两者之间,如果硬要选一个……我觉得内心煎熬,总比身心皆受煎熬,要好过得多。所以,趁表哥神志不清,我告知苍阗,若是要受苦,便冲我来吧。”
我愕然道:“是你让苍阗将毒火种在你身上?”
“不错。毒火发作之时,真的很痛,痛得我出不了声,但我看着表哥,心里却很快活……”
她笑了笑:“我以往总顾虑着,他生性不受拘束、不服礼教,迟早有一天会飞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他不知道,我其实真是万般感激苍阗,万般感激这毒火之刑,竟能将他留在我身边千年。”
语罢,又低叹一声。
“是我太自私了罢?明知他不愿被困于东极,更不愿被困于阆风,却还是执意这样做了。这千年来,他是如何度过这阆风宫里的无数个日夜?心里可会有一点点的怨恨我?”
我摇头:“伏清他从未恨过你。”
“我知道。”她静默片刻,轻声道,“但只要一起了这个念头,我便焦虑万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常常一坐就是到了天明。尤其在你昏睡不醒的那几日更甚。”
“所以我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无眠的夜里,跑去问他,究竟恨不恨我?”
“我……其实好希望他能像很多年前那样,骂我一顿也好、数落我一顿也罢,至少我心里会好受些。可你知道吗?他却对我笑,说什么……辛儿,错不在你,是表哥对不起你。”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她刻意拿捏着伏清说话的语调,而后似是觉得此举实在滑稽,又痴痴笑出了声,泪水却一涌而下,止也止不住。
“便在那刻,我明白了。”
“我喜欢的那个表哥,早就随着伏淮一起,死在了那年的离火境。我费尽心思想要留下的,不过是一个了无生趣的空壳。
“他早已不想活,只是因为我还活着,所以他才不能死。”
他早已不想活。
他早已不想活……
我忽然想起那日醒来,他枯坐在我床边,夜色将他整个人罩入其中,显出几分形只影单的落寞。
或许那并不是我的错觉。
“表哥这般聪慧,原来也有看不透的事。”雱辛抹去泪水,声音哽咽,“为他承担毒火,是我自愿,其实他真的不亏欠我什么。若是真要说起亏欠二字,反而是我亏欠他。”
我默默看她,心里轻叹,哪里有她说的这般容易呢?无端受了旁人的恩情,却偿还无门。
长此以往,那些无处纾解的煎熬与苦闷,足以将一个人压得喘不过气。
“这之后,我想了很久,已经决定让步,想要放他走。可是少箨……你是如何待他的?”她蓦然抬眼,“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他?”
“没有……骗他。”我涩声道,“只是我心里真的很乱,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为何?”她问。
为何?
我又何尝不想问自己究竟是为何?自那日醒来后,便有接二连三的噩耗不断朝我涌来,偏偏我身处漩涡中心,更是避无可避。
其中的悲愤与委屈……
我又能与谁去说呢?
又有谁会想听呢?
“你只知我弃伏清而不顾。却不知,我如今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夺了别人的机缘。能学会爱人,也是因为……”我伸手点向胸口,“这里装着别人的心。”
她神色遽变,似有不敢置信。
见她如此,我心里竟有了一瞬的快意。快意过后,又是数不尽的无措空茫。
“那个人对我很好,但从细数来,在冠神族里的这些年来,我竟没有一日让他开怀,甚至在最后一刻,我对他说的话是——”
“等你死了之后,我就将你忘掉。”
那时云杪捂住了我的眼,我不知他听见这番话后究竟是何神色。倘若我是他,定是已心死如灰。
“我果真应诺,将他忘得干净彻底,甚至转眼就对伏清动了心。雱主,试问一句,这世上可还有比我更卑劣的人?”
她犹疑开口:“那你对表哥他……”
“动心不假。”思及此处,我神情便更惶然,“可你告诉我,我究竟为何动了心?琳琅天阙仙人万千,为何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人,偏偏就是伏清?”
难道真是因为他与云杪生了双相似的眼睛……吗?
雱辛垂首,拨弄了会手炉,方道:“我想……喜欢一个人,有时也不一定非要给自己一个理由。”
若是换作以往,我自是可以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但到了今日,我已不敢轻易附和:“这无由而生的热烈爱意,也未免太过蹊跷。”
难道不蹊跷吗?
对上伏清之后,我实在破了太多例。
非但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甚至为了不让他难过,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明知放血有损修为,明知换血必死无疑。可想到是为了他,我竟没有丝毫犹豫。
这实在、实在太蹊跷了。
“情至深时,许多举动当遵从本心。”雱辛反问,“岂会有道理可循?”
没有道理可循吗?
我默默念着这句话,只觉身心俱疲。
“你说遵从本心,但是……我的心不是我的心,而我的人……或许也不属于我自己。如此想来,我便觉得很愧疚,很不安,觉得实在亏欠先前那人许多,本应该要留在他身边,慢慢偿还这份恩情。”
“但那个人如今已有了更好的归宿,我断不该再去打扰他。只是,即便以后与他注定天各一方、不复得见,我也不能对此轻易释怀,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