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 番外篇——by诉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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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难得与他抵足而眠,我没舍得将他放开,只想将此刻温存留得再久一点。
“不早了。”他瞥我一眼,淡淡道,“你还要抱我到几时?”
又来了又来了。
我见不惯他过河拆桥的模样,偏要与他作对,两臂一伸,将他缠得更紧,脸跟着凑到他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放开你也成,真君快亲我一下。”
伏清皱起眉,欲言又止,我想都不必想,就明白他准是要训斥我了。
唉,他骂人的词汇实在匮乏,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不知羞耻”和“岂有此理”,再没有什么其他的新意了。我听都听腻了,他怎么就说不腻呢?
我觉得无趣,正想起身,却不料,颊边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跟蜻蜓点水似的,稍触即分,还未等我仔细回味,便已不复存在。
“满意了?”耳边传来清清泠泠地问语,像那碎冰在瓷碗里一撞,直把我撞了个心动神驰。
等意识回笼的时候,伏清早已脱离我的桎梏,衣冠穿戴得齐整,尤其是那身黑色大氅,简直焕然一新,没有丝毫脏污痕迹,半点也看不出昨夜在上面做过多少荒唐举措。
以往看见这身大氅,我只觉出了冷肃庄严,而今再看,却是……
伏清站在床边,低头看我,语气带上几分不悦:“还不起来?”
我晃晃脑袋,散去那些不着调的念头,跟着起了身,覆在我身上的被褥滑落下来,露出一身惨烈痕迹。
还未等我觉出羞愧,伏清已率先别过脸,将手上叠好的衣服扔给我,言简意赅地道:“穿上。”随后推门而出,身姿踉跄,如避洪水猛兽,挣扎不成,只能落荒而逃。
我见他离去,顾不上想太多,稍作打理了一番,见仪态并无不妥,便跟着追了出去。
伏清没走远,脚步很慢,我不过小跑了几步,就可与他并肩而行。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二人心照不宣地观赏了会楼阁,见气氛实在尴尬,我咬了咬牙,率先开口:“今日真君有什么安排?”
“问这个做什么?”
在去离火境前,我尚有一个心愿未了。
“真君若是无事,不如与我去一趟干桑。”我顿了顿,“去探望一位……我的故友。”
182.
到了干桑,远远便能望见门口杵着两个雷打不动的守卫,我眉心一跳,猛地停下脚步。
不能让这两个守卫瞧见我的样貌,若让他们去通风报信,又得招来静姝的纠缠。
我不想节外生枝。
扯了扯伏清的袖子,我低声问他:“真君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此地结界?”
他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深知以伏清的性子是不会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与他解释,头顶忽地一沉,紧接着,眼前变得漆黑无比。
“这是什么?”我不知他是在耍什么把戏,想将头上盖着的东西给扯下来,手却被轻轻握住。
“随我来。”
我怔了怔,没再多言,随他拉着向前,走了一程后,他低声道:“停下。”
我忐忑不安地停了下来,而后,听见那守卫恭顺地行了个礼,二人简单交谈一番,正当我松了口气,以为蒙混过关之际,那守卫话锋竟陡然一转:“清英真君,不知这位是?”
即便目不能视,我仍能感觉到那探究的目光化为利刃,穿破层层隔阂,落在了我的脸上。一时间,耳边回荡着我沉重难遏的呼吸声,渐急渐促。
伏清不动声色地将我往身后带了带,我顺势将头靠在他背上,这才稍感心安,却不敢就此松懈,脑中飞快掠过无数应对举措,甚至暗暗聚风在手,只想着稍后定要一击得手。
然而,未等我出手,伏清已接过那人的话。
“是我内人,他怕生。”
掌心风刃冉冉而逝,所有的声响在此刻归于虚无,只留下“我内人”这三个字,化作一柄索命弯刀,生生将我三魂七魄勾了个没影,连最后究竟怎么进的干桑都不清楚。
过了很久,我才缓过劲来,讷讷半晌,问他:“真君方才……”
没等我说完,他忽然停下脚步,我有些不知所措,把话又咽了下去。等了一阵,见还是没有动静,油然而生几分焦躁之情,便想将盖在头上的东西取下来,省得徒添心烦意乱。
伏清按住我的手,道:“别动。”
我不动了,默默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伏清的手向来很冷,比之千年寒冰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
真的……捂不热吗?
“少箨。”他声音凝着,似是极为淡然自若,尾音却莫名地一颤,“嫁给我?”
求亲,分明是极庄严肃穆的一件事。到了他这头,情话爱语、恬言柔舌,统统不复存在,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倒也就是他的性子。
或许是因为心里早已有所准备,我并未觉得失望,反而笑了笑,问道:“为何不是真君嫁给我呢?”
他沉下声音:“放肆。”
反正有东西盖着,料定他瞧不见我的脸,我脸不红气不喘,可劲地忽悠他:“你嫁给我,我定会对你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你一个,也不出去沾花惹草。累了,我帮你捏腰捶腿;困了,我替你沐浴更衣;饿了,我为你洗手作羹汤。怎么样,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伏清竟认真思索了会,语气有些松动:“你嫁给我,便不会如此了?”
自然是没有分别的,他该不会信以为真了罢?
听着他将信将疑的语气,我憋着笑,继续忽悠:“真君,这是凡间的规矩,相公总要更疼娘子一些的。”
他沉默片刻,又问:“下雨天,你当如何?”
下雨天……
“我会为你撑伞。”我敛去所有戏谑神色,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许诺道,“不会再让你淋雨了。”
183.
途经花海,我顺手采了几朵嫩黄色的小花。记得干桑重逢时,阿笙头上便簪着这些花,想必她对此是十分喜爱的。
弯下腰,我将这些花置于碑前,目光落在碑上,逐字看过,意图透过这坚硬冰冷的石块,追回她昔年的音容笑貌。
伏清走过来,站在我身侧,看到了碑上刻着的字,却什么都没说,似是想等着我先开口。
我脑中一片空茫,半晌,撑着笑了笑,对他说:“这是阿笙,你们那日见过的。”
“嗯。”
“我将她忘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记起来,她却不在了。”
“……若是想哭,就哭出来。”
哭?不能哭。
她既然做出这种选择,就一定不希望见到我难过。
“真君,先前我与你说过,到了干桑,我要与你说一个故事。”
千余年间,听起来很长,却又如弹指一挥,短得只余瞬息。
真等说起过往种种,我才惊觉,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过都是些琐碎小事,再平淡不过,再寻常不过。正因如此,我总想着,今日过了还有明日,今年过了还有明年,因而从未珍惜过在一起的每一天。
都说昨日之日,留不住,也追不回。
为何那时不珍惜呢?
我自顾自地说着,初时尚能维持平静,偶尔说到糗事趣闻,还能勉强笑上一声,维持着漫不经心的假象。直至谈及砚冰二字,我喉头一哽,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垂在身侧的手,更是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
伏清探出微凉手心,覆上我的手背,忽地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救了我。”
“后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声音也越来越低,“若是能救你,就算搭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亦是义无反顾,但这是我与你二人间的事。我觉得后悔,只是因为牵扯上了他人的性命。”
他静默了一瞬,又问:“你总是如此?”
我不解其意,侧头看他,他亦转过头,与我四目相接,语气隐隐带上怒意:“别人的性命,都比你的性命要更重要?”
“也不尽然。倘若是萍水相逢之人,自是不值得我费太多心思,但重要之人……”我顿了顿,“譬如你,譬如阿笙,我愿交托一切,甚至生命。”
他毫无触动,像是怒极,面色冰冷地吓人:“以命易命之后,活下来的人便会心存感激?”
我知道答案是不会,毕竟云杪也说过,赴死易,独活却难。
但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不过是想尽绵薄之力,去保护身边重要之人。
不过是想凭这身卑贱之躯,为他们遮去土屑尘泥。
未等我出言反驳,伏清已攥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我踉跄向前几步,一下子与他靠得极近,呼吸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处,看起来倒不像是在争辩,而是情人间的温存。
可眼下情形并非如此。
我有些不自在地想挣脱,他却不容有异地抚上我的脸,迫使我抬头看他,问语一句比一句尖锐:“你有几条命可挥霍?你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我怔然。静姝曾对我说过相同的话,她说——
“你除了自己,谁都想救,所以你谁也救不了。”
我想救所有的人,除了我自己,所以到头来,我谁也没能救得了。
许是见我神情惶然无措,伏清闭了闭眼,松开钳制我的手,指尖流连在我眼尾,声音比那爱抚还要轻上三分:“蝼蚁尚且偷生。你既已成仙,就更该明白,‘性命’二字,即是唯一。不能复刻,不可重来。”
“少箨,救他人之前,先要学会如何救自己。”他看着我,“你可以再自私一些。”
“那真君呢?”我下意识地反问,“那时去离火境,你有想过要如何去救自己吗?”
我想他是没有的。
现如今,苍阗为支撑离火境,已虚弱至此,却仍可与伏清斗个两败俱伤。彼时他不过刚飞升不久,心里或存了些侥幸,但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果不其然,他道:“若我当时明白这个道理,便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被视作九疆六界的笑柄,被至亲之人冷眼相待,与所思所想背道而驰。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竟也让他孤身捱过来了。
“我不明白,他们是你的父母,是世上至亲之人,得见你能平安归来,难道不该开怀?”
“宁战而亡,不退而生。东极咸阴,不需要一个被女子庇佑的苟且偷生之徒。”
宁愿要那份虚无缥缈的殊荣,也不要至亲骨肉的性命,实在荒唐,实在可悲。
“他们不要你活着,你便不要为他们而活。”我伸出手,抚平他眉峰,轻声劝道,“为了我,活下去。”
他阖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这阵诡异的沉默中,我敏锐地觉出了些许不安,正想向他寻个确切回应,他却别过脸,退后几步,与我拉开距离。
“可想再见一眼阿笙?”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能……再见一眼她?”
伏清颔首:“她真身虽与我相融,但尚未消逝得彻底,以精血为引,可短暂召来壶中天地。在那里,你能见上她最后一眼。”
壶中天地,对此我略有耳闻,那是浮玉山湘夫人所创秘法,以残魂为媒介,可入其识海一观,修为高深者,甚至可与残魂进行交谈。
此法通常是为了了却亡者执念,送之再入轮回,施展需耗费大量灵力,伏清的身子还未痊愈如初,我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就让他再去犯险。
“真君,算了罢,我不要见了。”
此时见不到无妨,等离火境归来,我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去探静姝的口风,不急于现下一时。
伏清却置若罔闻,未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指尖已在手腕上划过,皮肉翻飞,带起一道极深的血痕。
“你做什么?”我眦目欲裂,上前想制住他的动作,却被他在身旁布下一座水牢,困住了去路。
我用尽所有办法,也撼动不了这水牢半分,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厉声呵斥,见他不理,又软语相求。
说到最后,我几乎快落下泪,一遍遍地道:“真君,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办?”
他手腕淌着血,周身罩了层诡谲红光,浅淡灰瞳被映得猩红万分,乍眼看去,仿佛是从地狱浴血寻来的恶鬼。
这番情形既可怖又熟悉。
我看得楞了神,攥着水栏的手无力垂下,一时间心如擂鼓,只见那恶鬼抬起眼,遥遥望向我,半晌,竟是笑了下。
“至少,让我最后为你做一件事。”
184.
再一睁眼,我已不是身处干桑,而是立在一间屋子里,装潢分外熟悉,正是我在冠神族时的居所。
我循着旧时记忆,向内室走去,透过层层帷幔轻纱,日照夕阳下,我瞧见一个小巧玲珑的背影,身披霞光,梳着双平髻,两边各簪了朵嫩黄小花。
“阿笙?”我放轻声音,也放缓脚步,生怕惊扰到她。
“你来啦?”她头也不回,仍埋着头在看书,嘴里嘟囔着,“我再看一会,就一会。你可千万不要去向云杪哥哥告我的状,不然我就再也不搭理你了。”
没有任何的嘘寒问暖,就好像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没有久别重逢,没有生死之别。
这样……也好。
我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难过,至少在她面前,我不可难过。然而,所有强装出来的自制与平静,都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起,支离破碎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