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 番外篇——by诉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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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纸张被夺去,我恹恹低下头,等着被义父责罚,却不料他竟气极反笑,捧腹不已。
他笑着笑着,我也就跟着傻乐起来,扑进他怀里,与他在石板上滚作一团。
倒是许久没有那般肆意开怀过了。
我艰难地提了提唇,睫羽淌入虚汗,轻柔打了个转,又沿着眼角蜿蜒而下,水痕淋漓。
眼前的凌霄花藤忽地清晰,忽地模糊。
记忆里义父温和俊逸的长相,被腕上斑驳血痕割裂揉碎,成了水中抓捞不起的明月。
层层涟漪泛开,再定睛去瞧,那上头映着的,已是主人如红酣桃花那般的多情皮囊。
他身携飞花,含笑看我,青色玉坠随风轻晃。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
“你的尾巴很好看。”
我心神俱醉,再难分辨虚影与真实,只凭满腔热枕情意,嗫嚅着唇,将当年未能宣之于口的话吐露一二:“主人,我的尾巴……是真的好看吗?”
紧抿的唇松了防线,齿间呢喃问语登时被泣血哀鸣所取代。
我最终还是没能问出那句话。
几番折磨下来,我已疼得麻木,嗓眼沙哑得发不出声,头颅无力垂在胸前,木然望着脚底缭绕云雾,耳听那侩子手道:“结束了。”
他替我细致缝合伤处,又启了瓶药助我愈合疤痕。我艰难抬眼,那右半截身子,现下看似完好如初,却也只有我心知肚明,其中已是千疮百孔,再难复原。
手铐被解开,我脚底绵软,不自觉向前跪去。所幸这侩子手颇有先见之明,伸手扶了我一把,才免去我丑态百出。
眼皮渐沉,我却还记着他先前未说完的话,反手攥住他,执意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帝姬……她如何了?”
他沉默很久,抚上我的眼,轻声劝:“她所托非人。放心,你定不会如她一般。”
我这才安心,勉强笑道:“承你……吉言。”
这两句话已耗费我全身所有气力,我终于阖上眼,安稳睡去。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我仿若被寒冷围困,坠入满溢着梅花暗香的温柔梦境。
醒来时,四周已不是临霄丹台的摆设。
我虚虚睁着眼,发觉额间置着一块寒魄,灵力自眉间涌入,于体内周转不息,将锐痛消减几分。
“醒了?”
待看清身旁那人面容,我讶然道:“伏泠娘娘,怎会是您?”
难道云翳没有将我带回玄丹?
那仙骨呢?他可有妥当收着,带给主人疗伤?
我实在放不下心,掀开被子就想赶赴玄丹。
伏泠却按住我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安心在此休整两天,莫要犯傻。仙骨已被云翳取走,吾儿亲自随行,有他坐镇,杪儿定会无碍。”
我提着的心落回原地,喃喃道:“如此就好。”
她扶着我躺下,垂首看了我片刻,眉间笼上轻愁:“这么做,真的不会后悔吗?”
“……其实您不必为我难过。”
我那不合时宜的自尊心又开始隐隐作祟,下意识地避开她怜悯的目光,道:“此番褪去仙骨,我也并非毫无所求。只盼着能挟恩图报,让主人多爱我几分罢了。娘娘,我并非无私,恰恰相反,我是太过贪心。”
“贪心不足,只会适得其反。”伏泠若有所思,目光与我相接,却不像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那双眼,望向了另一个人。
“所以吾学会知足,便再不会觉得失望。”
“娘娘?”
“……只是想起些前尘往事。”她回过神,为我仔细掖好被角,“不说了,继续睡罢。”
第84章 巫山一段云·其六
经过数日调息,我身子已无大碍。此番实在叨扰伏泠娘娘太久,今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动身返回玄丹。
推门出去,挨家挨户问了好几位仙娥,我这才寻见去莲花池的路。
池水清浅,亭角飞檐以莲为象,雕作千瓣,垂以清铃二三,纱幔垂曳,无风自起。
遥遥望见伏泠娘娘站在池边,眉目低敛,不知是在赏池中鲤鱼千尾,还是心事重重却无人可诉。
我正待开口唤她,却见她身后还杵着个缁衣劲装的高挑男子,长发束以嵌玉银冠,右手抵着腰间剑鞘,面色极冷。
二人似在商谈要事。
我识趣地闭上嘴,想转身离开,不料迎面与人相撞。痛呼一声,我揉着额头,分出些许目光看去,竟是昭华。
也不知他何时现的形,还这般悄无声息地,当真是吓了我一跳。
“听这声音,看来你伤势已痊愈大半。”
“……好多了。”倚在他胸膛的姿势太过不妥,我觉出些不自在,退后几步,与他远远拉开距离。
“躲得倒快。”昭华语气没什么波澜,看向莲花池,“你是在等母后?”
我颔首:“走前,想与她道谢。”
“恰逢今日朝中无事。”他提步上前,与我并肩而立,“陪你等一会。”
我知道并非如此,却也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日那般赶瘟神似的驱赶他,语气颇为平和,仿若在与久违谋面的老友相谈:“你可知娘娘身后那人是谁?”
“是母后长兄,伏夷。”
“确是有几分相似。”
伏泠娘娘生得霞姿月韵,伏夷也是不逞多让。可惜,纵是长相美貌,眉目却过于锋利,如一柄饱饮鲜血的利刃。稍不留心,便会丧人性命。
尤其那双眼,望向伏泠娘娘的时候,分明是昭然若揭的爱|欲,连遮掩都不愿。
哪像是兄长看妹妹的眼神?
我犹疑着该不该提点昭华几句,然转念想道,旁人家家事,我一介外人,又有何资格插手?况且,这伏夷表现得这般明显……
迟钝如我,都嗅出些不对劲。
遑论昭华?遑论伏泠?
我默然垂下眼,发觉昭华不知何时递手过来,掌间落着一根霜白羽翎,毫无杂色,分外剔透。
“拿着。”他耳尖微红,催促道,“赏你的。”
“这是什么?”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宝物的好赖总归能分清一二。
“……护心翎。”昭华稍作停顿,“你带着它。此物虽不能取代仙骨,却也能抑制些许妖气,聊胜于无。”
护心翎,东极咸阴圣物。
一鹤惟一,一翎难求。
既是护心,给了我,他当如何自处?
我推开昭华的手,沉声道:“还需我将那日的话再说一遍吗?你既非我的至亲,也非我的爱侣。我没有收下此物的理由。”
昭华耳尖微红褪去,沉默了会,若无其事地轻嗤一声:“冥顽不化,你真是块开不出花的木头。”
“你若这么想,便算是吧。”
人情这方面,我向来遵循片叶不沾身的原则。
不拖不欠,清净。
昭华并未坚持,收回羽翎,又撩起我衣袖,两指把住脉象。我下意识地想挣开,反遭他敛目低斥:“别乱扭。”
我被他这番气势唬住,没了反抗的意图,怔然望去,葱茏玉指绽如莲花,由腕及肩,接连拂过我周身七处关窍。
体内消散殆尽的仙气,而今竟隐隐有复苏之象。
“这道护体仙气,可暂保你无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待云弟醒来,切记向他讨取玄鸟尾翎。”
“你……”
“不必。”昭华截住我的声,“此举权当作谢礼,谢你玄丹的悉心照料。除此以外,再无他意。”
我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与伏泠道过谢,她轻轻颔首,望了昭华一眼,没再作挽留,只拍着我手背,嘱咐我日后有难处,定要来阆风宫寻她。
我心里感激,又与她说了会话,这才挥手告别。
昭华奏鸣玉笛,招来丹顶仙鹤,手掌轻握起我腰肢,托着我稳当落座在流羽鞍上。
“你为云弟做到这番田地,他醒来,定会……”昭华欲言又止,剔透灰眸沉了些许,似有黑云翻墨,搅乱这一方沉寂山河。
“多说无益。或许该祝你们永结同心。”
“……承你吉言。”我心头揪紧,避开他目光,胡乱应声道,“我走了,再见。”
仙鹤振翅跃起,耳边风声呼啸。
将脸埋入温软翎毛中,我脑海里有片刻空茫,待神思回笼后,第一个念头竟是——
他没与我说再见,许是不会再来玄丹了罢。
这样也好。
我与他,还是永远不要再见了。
如此想着,却偎在鹤身上,偷摸着回过头去。
我想不通这番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记着这是最后一眼,于是分外放纵自己。
芳菲夕雾,暮色苍苍。
昭华立在原地,孑然身姿渐渐没入琳琅天阙,仿若磅礴江河中,一点再孤寂不过的渔火。
巫山,玄丹。
朱红大门匾额高悬,玉阶剔透玲珑,铺着如水月色,与那星点繁光。我提步缓登玉阶,即将迈进四象玄阵时,我顿下步伐,愣在原地。
主人白衣单薄,披了件青碧大氅,一头乌发未束,因低着头的缘故,如流水垂曳在身前,堪堪遮住半边侧脸。
“主人。”
灯火阑珊下,他手提玄鸾灯,闻声看来,凤目半浸青焰、半浸月色,流转着别致风情。
他为我掌灯的模样,令我想起多年前候我归家的义父。我鼻尖一酸,很想扑入他怀里寻个安稳天地,却又顾及良多,最后也只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他面前。
主人默然不语,秀致面容未染半分笑意。
但我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与他相识以来,我从他淡然疏离的神色中,所能窥见的,最为真切的温柔。
我孤身苦惯了,着实不习惯眼下这种煽情的桥段,提起唇角,伸手指向眼睛,笑着揶揄:“主人知不知悉含情脉脉这四个字?您觉着,我这样看着您走来,究竟是想问您的名字,还是喜欢您?”
“……”
“当然是喜欢您了。”见美人苍白着脸,金口紧闭,我也不找无趣,自顾自地作答。
而后向前迈出两步,俯身蹲下,挥手朝他示意。
“主人身子应还未复原罢?来,我背您回去。”
“……不必了。”他终于出声,嗓子还有些哑,不复往日清明,“你掌着这盏灯,先回竹舫罢。我想再静会。”
“主人怎么总是小瞧我?”我有恃无恐,自然不会依他的话,掐着嗓子,颇有些委屈地道,“您不上来,我就蹲在这不走了。唉,虽已入夏,夜里的风怎地还是这么大?我若是着了凉该如何?”
主人遇上我这架势,向来只有无奈妥协的份,款款靠过来,环住我脖颈。
“您抓稳了吗?”我语气不起波澜,面上却露出得逞的笑。
“嗯。”主人尾音低沉,“我抓稳了。”
闻言,我气沉丹田,运力起了身。
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主人虽貌若好女,但毕竟是个高挑秀雅的身形,轻不到哪里去。
甫一起身,我脚步就不止打滑,往前踉跄跌了几步,险些带着主人双双栽进湖里。
好在我反应够快,步伐稳得及时,这才免去这场无妄之灾。
我惊魂未定,连忙问道:“主人,您没事罢?”
“没事。”
我这才定下心,背着他慢慢向望乡桥上走去。
或有追逐嬉闹声传来,或有匆忙人影与我擦肩而过。桥畔巷陌花灯如山,远缀天际。然而,纵是灯市如昼,在我心里,却也比不得主人手上那盏玄鸾灯,莹如云母、清似皎月。
皎月……
我抬头望去,今夜万里浮云,一蔽青天孤月,很是寂寥。
“记得主人曾说,琳琅天阙的月亮要更圆些。但时至今日,我仍觉得,玄丹的月亮才是最圆的。”
“哦?今夜无风无月。”
“非也非也。”我圈起两指,比作一个圆,高高举起悬在天边,“你我圆满,月便圆满。”
“……是意人月双圆?”
“世间哪里会有这桩美事?人与月,总是不能双双得以圆满的。不过,只要你我圆满,纵是今夜无风无月,那又如何?月不在眼前,却在心中,亦能称得圆满。我想这才是人月圆之意。”
主人气息拂过我颈侧,竟是沉默下来。
我不顾他异样,笑盈盈地望着天,呢喃道:“主人,许多年前,云乡背着云望渡过这座桥的时候,头顶悬着的,也是这样一片夜空吗?”
“也许罢。”他说,“可惜故事结尾不尽如人意。”
我深以为然,沉吟着道:“主人,我不是云乡。假若我承诺会背着你看尽九疆风光,便定不会离开玄丹,一去不返。”
主人环着我脖颈的手蓦然收紧,默然良久,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这句为什么,所问为何。
是问我为何要背着他看尽九疆风光?是问我为何心甘情愿为他褪去仙骨?还是问我为何愿舍弃执着多年的成仙问道?或是问我为何要执迷不悔?
又或者,他只是在问他自己。
无论他问的是哪件事,我都只有一个回应,那就是——
“主人待我好,我也会待主人好。”
“我待你……好吗?”横在眼前的玄鸾灯忽地不稳,左右晃了晃,芯上青焰却纹丝不动,似要焚尽这萧条永夜。
“怎么会不好?”我恨不得将所有事掰开揉碎了说给他听,“我身陷囹圄,是您为我平复冤屈、洗刷罪名。您还教我习剑,教我读书,教会我许多许多……竹罗只盼,有朝一日,能与主人一般,做个胸怀洒落、光风霁月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