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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真君一往情深 番外篇——by诉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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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人界早晚得归我掌控,不过,靠偷靠骗得来的东西,我不稀罕。
  正想故技重施,以红珠凤蝶的模样原路返回时,我眸光一晃,眼前景物或虚或实,难以看得真切。
  戾气渐为上涌,我暗道不妙,若是此刻《玉翼蝶煞》发作,我恐会将沄洲全城屠戮殆尽,这并非是我此行目的。
  我盘腿坐下,飞快封住肩上两处大穴,试图以打坐理顺内息,将这阵戾气暂缓。
  或许是因我今日心境颇为平和,此番应对竟真取得成就,只需再运转半个周天,这阵戾气就可被我彻底化解。
  就在此时,暗室不远处的机关轰隆作响。不消须臾,石门被破,错乱的脚步声涌入。
  “先生实乃神机妙算,果真有贼子图谋我沄洲宝物!”
  “贼子,受死!”
  我置若罔闻,默默想着,只要再等一会,再等上一会……
  劲风扑面,寒芒直取我心口。
  我不躲不避,打算硬接下这一剑,待克制《玉翼蝶煞》后,再给他些教训瞧瞧便是。
  却不知为何,来者剑尖本已抵上我心口,又反手挽了朵剑花,转而刺向我肩脊,恰破开我所封住的穴道。
  内息霎时凝滞,方才节节败退的戾气反扑而上,势劲更猛。
  前功尽弃,我想。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正站在本该喧哗热闹的长街上,茫然四顾。
  那些摆摊还未来得及收起,数排灯笼高高悬着,洒落暖橘色的柔和光芒,莹白宣纸却被溅泼数捧鲜血,仿若寒梅妆点其上。
  我伸手去触碰,还能感到些许余温。
  周遭很静,杳无声息。
  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慢过一声,一声沉过一声。
  仿若大限将至,再无生趣。
  默然而立半晌,待那失了的三魂归位,我才如同活转过来,抬脚向前走去。
  每经过一具尸首,便数上一声——
  一、二、三……
  越往后数,我思绪就越显迟钝。
  十二、十四、十九……
  十九接下来,应该是多少?
  奇怪,我以前最擅长数羊,连着数能数到一千都不带磕绊。怎么现在才数到十九,我就数不下去了?
  我蓦然顿住步伐,回身看去,目光在血泊处打着转,又停在那些数不清的尸首上,想顺着望到尾,却好似陷入死局。
  寻不见尽头,也找不到起点。
  我几乎是有些迷茫地想——
  这里是哪?
  我为何会来这里?
  这些人又是谁?
  他们都是死于我手下吗?
  最近我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差了……
  头疼欲裂,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揉松眉峰,却见抬起的手掌覆着斑驳鲜血,仿若曾浸泡于血池,但又不觉疼痛,实在蹊跷。
  更蹊跷的是,我囊中竟然多出一面铜镜,看样子分外寻常,连入我藏品的资格都没有。
  刚起了扔掉的念头,指尖却将那废品攥得更紧。像是得见什么珍稀宝物,怎么都不愿松,与我暗暗叫嚣,不肯妥协。
  ——不能扔。你快拿着它,去救一个人。
  我要救谁?
  ——是个很重要的人。
  我有重要的人吗?
  ——有的,有的……你忘了吗?他弃红从白,只想博你欢心。他自贬身价,只为逗你开怀。他打探你的喜好,窥明你的过往,知晓你所有的丑恶与不堪,却从未以冷眼相待、恶言相向。
  ——他好像不舍得见你痛,不舍得见你难过,也不舍得见你犯险。更重要的是,他从未欺骗过你,利用过你。
  他对我这样好,那我对他如何呢?
  ——你总让他难过,他却也没有怪过你。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莫名其妙的人?我心口泛起酸意。那他,姓甚名谁?
  ——昭华,他叫昭华。
  原来他叫昭华。
  景候昭华,人祗允庆。人如其名,真是令我望而却步的美好。
  难怪呢……我盯着手上那面镜子,怔然想道,难怪我要救他。
  取得映蜃,华盖即刻便要为昭华施法,七日内皆不容外物打扰。
  我欣然应允,但在此前,我想与昭华独处片刻。
  冰棺散开寒气,将他清丽眉眼氤氲得万分朦胧。我静静看了会,拨开那层附着的云雾,因不断搓洗而泛红的指尖轻触上他眉心,意图分外明确。
  我想知道,那日在琳琅天阙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阖眼。
  无数场景若走马观花,一一掠过。
  云杪麾下竟纳入神兽苍阗这名大将,并与干桑、东极联手,逼昭岚退位让贤。昭岚自知大势已去,连反抗都不曾,一杯毒酒入喉,魂丧九天。
  昭华得报,不顾伤势,自琼琯天强行出关,致使气血逆流,难以为战。又或者说……纵使他有通天之能,在无可逆转的颓然败势下,也是无能为力。
  昭华,本该死的。
  是伏泠娘娘舍命相搏,迫使云杪与她缔结血誓,命其永世不得伤害昭华分毫。
  死前,她对着昭华笑:“你那时说的,其实母后没忘。祖训有道,咸阴子民,生当潇洒无拘、任游天地。”
  “今日起,吾儿,你终于不再是樊笼里的鹤。”
  “别怨,别恨,别哭……这并非腐朽,而是新生。”
  “母后,真为你开怀呀。”
  我蓦然撤下指尖,只见一滴水珠直直滚落,破开缭绕雾气,坠在昭华眼睫,颤悠轻晃,顺着面纹脉络静静流淌,仿若悲戚已极。
  啪嗒,又是一滴。
  “别哭。”
  我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想为他拭去泪水,却是越拭越多。到后来,我顿住动作,这才意识到——
  原来是我哭了。
  “倒是许久都不曾再落泪了。”我轻着声,也不知是想要说与他听,还是想说与自己听。
  “云覆玉死后,我就明白,泪水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因为你流泪而心疼。那些不在意你的……往往只会因此而更加看轻于你。所以,之后纵是苦难随行,我都没有再为自己流过一滴泪。”
  “没成想,竟然又为你破了例。”
  我默然流着泪,在感同身受的悲痛里,生出几分心如死灰的平和来。
  “你是劫难。以前想避,避不开。现在不必避了,我又不知道是否该将你留下,也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
  “昭华。”
  “你还愿不愿意?”
  明知得不到任何回应,我却仿若不会疲倦地,一遍遍地问着。几近自虐般地,让那亘古不变的沉默,与我长久作陪。
  之后七日,我不愿沉浸在永无休止的患得患失中,索性埋头于政事,忙他个昏天黑地,最后竟真教我与明燎顺藤揪出一个主和派的余孽。
  那兔妖背地里又扇阴风又点鬼火,是铁了心要为前任妖王逢尤报仇雪恨。
  恰好我心火正旺,索性将他收押在我房内,每日皆由我亲自逼供、处刑……无所不用其极。
  兔妖很是硬气,哪怕再疼都没泄露过半点口风,不免令我敬佩。
  敬佩归敬佩,他既是余孽,我断不能放过他。
  对他仁慈,便是对我自己残忍。
  今日,我心情不佳,多赏了他三百余鞭,见他半昏过去,又将他扇醒,道:“还不说?”
  兔妖眼神涣散,终于有所动作,轻抬手指,示意我附耳过去。
  我谅他虚弱至此,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倾身凑上前,却被照脸吐了口血沫。
  好极了。我抬袖抹了把脸,钳住兔妖下颌,冷笑道:“既然不会说话,舌头留着还有什么用?不如吾大发慈悲,替你割掉,如何?”
  不待兔妖回应,我已卸去他下巴,两指揪过湿软舌尖,缓慢拉出。手中刀尖淬着寒芒,曳如飞鸟掠水,这么轻轻一划。
  密布的血浆喷涌,纷乱铺陈在地面的毛毯。
  我还欲用力,门外却是笃笃声响起。
  哪个不识相的蠢货?我兴致正浓,被无端惊扰,自然分外不悦:“谁?”
  “是我。”清越如金石,润泽似雨露,“昭华。”
  浑身血液迅速凝聚成冰,我噤住声,刀都快握不稳。匆匆环顾房内摆设,非但凌乱,还弥漫着深入肌骨的腥气。
  “……怪、物。”那余孽仿佛拿捏住我命门,敞着下巴,音调嘶哑含混,“怪、物。”
  我被戳到痛处,怒气不住翻涌,用力扇了他两个耳光,顺带封住他睡穴,藏身于床底之下。随后施法将毛毯血迹隐去,手忙脚乱地换上整洁新衣,趔趄奔向妆镜,细致打量仪容。
  苍白清瘦的脸,猩红带煞的眼,还有额上不知何时长出的诡异纹样。
  手抚上面颊,我陷入漫长的迷惘——
  镜子里这个神色狰狞的怪物,是谁啊?
  是……是我吗?
  我被一阵巨大的恐慌攫获,待意识回笼,已是状若癫狂,歇斯底里地连镜带案,统统用力掀翻在地,发出轰隆巨响。
  “竹罗?”昭华听见动静,“你在做什么?”
  我如坠冰窟,我心知肚明。
  他叫的是竹罗,不是烛罗。
  他想见的人是竹罗,也不是烛罗。
  我浑身如遭千刀凌迟,疼痛难抑,几乎想嘶吼着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得而复失的焦灼来回翻涌,快要将我逼疯。
  但只要想到门外站着的是昭华,我就下意识地克制,不断告诫自己,得对他温柔些,得对他好些。
  轻迈步伐,额头抵上门框,我缓和语气:“你走罢,我不想见你。”
  语落,屋外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悄然离开时,才听得那声音再度响起:“我好像做了场梦。梦里母后溘逝,你自堕为妖,而我无可奈何。所以,我很想醒来。”
  我哽着喉间涩意,指腹摩挲着门面雕镂的锦簇花团,轻轻打旋,意欲藉此描绘那人眉眼。
  “原来并非是梦。”他语调无波,带着认命似的平静,“原来已经太迟。”
  念及昭华初醒,琳琅天阙易主,他眼下无处可归,我狠不下心将他赶出一峰寒岫,又因心中私欲作祟,故命明燎拨出一间府邸给昭华,衣食住行都不可有丝毫怠慢。
  毕竟昭华昔日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而今落差太大,我真怕他觉得委屈。
  明燎听后,也觉得委屈:“小烛罗从未如此待过人家呢。”
  他与昭华怎能相提并论?我似笑非笑:“你衣下之臣数不胜数,少我一个能算得了什么?”
  明燎掩嘴,眼眸弯作缺月。
  自一峰寒岫里有了昭华起,我每日的行程,便从整日埋首于政事,变成忙完政事后,定要绕去昭华的后院,跳上屋檐,静静看他练剑。
  任是雷打也不动弹。
  哦,我看昭华练剑这件事,他不知道。
  我那时说我不想见他,他果真就再没有来找过我。成日候在庭院,日夜不辍地练剑,招法凌厉,由形至意,皆携着澎湃杀念。
  虽如此,他剑招行至最末,回回劈上石桌,却从未将其断为两截过。是以,我心中好奇,有次趁昭华进屋,下去看过一眼。
  锋刃所及,仅刻出一道浅淡沟壑。我伸手去碰,竟觉出无尽的克制与忍耐。
  他便不想报仇?
  云杪夺取本该属于他的位置,甚至害伏泠娘娘惨死……这口气他怎么能咽得下去?
  又或者——
  我眸光微凛,想起数年前,我曾笑话昭华,说他这性子不适合入主琳琅天阙。那时他答,云弟想要,他自拱手相让。
  鄢陵之事,莫非他早已看透是局?
  明知是局,为何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我莫名心悸,一个不察,竟将手下压着的琉璃瓦群震出罅隙。声响细微,却没躲过昭华的耳。
  他倏然收剑,回首向我望来,凤目映着晴光春色,剑风惊起几朵娇艳海棠,翩然似蝶,围着他不住打旋。
  我见行踪败露,又窘迫又羞赧,索性振袖起身,足尖款款一点,掠过亭檐,溜之大吉。
  路上遇见明燎,他将我拦下,见我神色有异,有心打趣:“檐上君子的事,总算被你那情郎发觉了?”
  什么情郎不情郎的。我板起脸:“再叫我听见你污昭华名声,我就将你这口狐狸牙一颗颗敲碎。”
  明燎花容失色,掩着嘴后退数步,正当我以为他被我震慑而暗松口气,他却道:“小烛罗那方面该不是……有些毛病罢?昭华与云杪齐名仙界双姝,你到嘴的肥肉不吃,实在有损我们镜湖,乃至整个妖界的颜面。若是小烛罗下不去手,不若将昭华交给我,我定——”
  我惊怒:“你敢?!”
  “唉,好一个木头脑袋。”明燎咕哝着,“真不明白,你嘴上说着不想见昭华,暗地里又日日都往人家檐上蹿。你对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我被他问得怔住:“明燎,我也不明白。”
  明燎收起惯常的嬉皮笑脸,竟是颇为认真地道:“你若是对他无情,便不要再如此。想让他往后自在逍遥,切记不能呼唤他,思念他,注视他。惟有这样,才能让他彻底死心,早日离开一峰寒岫。”
  “可是……”我难得吞吐,有些许惶然的意味。
  “可是什么?”
  可是我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我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些情思愁肠百转千结,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成了团理也理不清的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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