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冥府公务员的二三事——by相与步于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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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黄泉顷刻就被刺骨的严寒穿透,那种冷无法形容,摧拉枯朽穿入骨髓,冷到心里,仿佛要把身上每一丝热气都刮出来吞噬殆尽。
他抱着肩膀,呼出的一口气结成了冰碴,蓦然抬头瞪大眼睛,睫毛上还挂着冰晶。
这黄泉竟然跟那日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阴沉的天划过雷暴闪电,张牙舞爪的枯树,及膝的曼珠沙华。
白曜脱了外套给他裹在身上,抵挡无孔不入的阴气,低声问:“你看什么呢?”
他的衣服十分有用,蚀骨严寒被挡住了,江渝毫不客气,惜命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没什么。”
黑白无常点头哈腰诚诚恳恳在前边带路,那模样活像清宫剧里边的小太监。
江渝不动声色往白曜身边凑了凑,更觉异样。
白无常也就算了,但黑无常也是这样就很反常,从上次的态度不难看出,他对白曜没什么敬意,甚至还有些瞧不起。这次一直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走在前边,脸上也跟着陪笑。
他放慢脚步,脑中开始对连日来历过的事情进行梳理剖析。
这是他静下心来时常干的事情。分析同学,分析同事,分析他们言行下隐藏的性格、感情、欲望、目的以及别的东西。这是江渝为自己表面游刃有余应付各种人私底下做的不为人知的功课。
只是现在,分析的对象从人变成了鬼而已。
江渝不知道冥府现在是什么态度,但白曜这个差事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风光,甚至现在,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岌岌可危。
悠悠吐了口气,已经可以预感到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这些死了几万年的鬼不知道比他多多少心眼,跟他们来往,有种走钢索的意味——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无忧无路的二逼生活到头了,江渝轻轻握住白曜冰凉的手,仿佛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白曜回握住,又跟他贴近了些,两个人肩头紧挨着,感觉到他有心事,低低道:“别紧张,有我在。”
江渝执拗跟来的原因他猜得到,开心之余又有些心疼。
江渝笑了笑。“我什么都不怕。”
不等白曜感动,他补充。
“只要你别扣我工资。”
第43章 鬼市
进入十殿要先穿过鬼市,鬼市前方立了一块三米高的牌坊,暗灰色的底,依稀能辨别出鬼市两个墨字,十分伤眼。
鬼魂身上的蓝光在这灰蒙蒙的冥界十分明显,江渝远远看见就乐。
人生阅历EXP+10086
这里的鬼穿戴五花八门,就跟电视剧里古代集市一样,含羞鬼折扇掩面,色鬼风流,有马车跑过去也有汽车疾驰。完完全全的时代大杂烩。
一个小脚老太太颧骨上擦了两坨血红胭脂,拐着篮子蹲在那里卖鸡蛋,民国老妈子模样的自梳女尖声尖嗓在讨价还价。
江渝两眼明亮,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脚刚踏上古老的青石道。几道古代打更人的梆子声不知从何而起,细悠悠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带着颤抖尾音。“鬼差回都,百鬼退避。敕——”
原本五花八门表情各异的鬼魂脸上不约而同现出惊恐,慌忙化成一缕青烟往空中窜去,眨眼间熙熙攘攘的街道就空了,只剩下年代久远斑驳的青石路面。
白曜冷眼瞥着白无常,漆黑眼珠摆了下。
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就把他惊出一身冷汗。一边心里苦着,一边又强扯着血盆大口赔笑,腰都快弯成虾米了,拱手道:“白爷请。”
阎君让他做的这事,摸不清意思。
但看白曜的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这人今非昔比,他们两边都得罪不起。无声叹了口气,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白曜没有说什么,拉起蹲在路边戳人家鬼蛋的江渝,这人被拉着还不愿意起来,目光停在那鬼气森森的蛋上。
白曜呼了口气,弯腰捡起一个塞到他怀里,拉了拉,还不起。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带着孩子逛超市的父母。
江渝又看旁边扎的煞白通红的拨浪鼓,血染的红,纸扎的白。一看就是阴间耍物。
这人从小见鬼,除了人,对其它东西的审美都有些扭曲,比如福尔马林里泡的雪白大腿在他眼里秀色可餐,家里存了半柜子的聚乙烯头骨标本那都是宝贝。
白曜拿了一个塞到他怀里,接下来不用他表示就把旁边架子上的钗钗环坏抓了一把给他。
江渝:“……”
“这个我不要。”
不由分说塞到怀里,白曜道:“拿着吧。”无奈又带着宠溺道:“跟个小孩一样。”
把他拉起来稀稀拉拉环顾下周围摊子,都是些鬼气森森的东西。
“还要什么?”
江渝道:“够了够了。”身后一群鬼差看着,虽然黑白无常唯唯诺诺什么话都不敢说,但好歹是阴吏,他们旁若无人的赶大集,确实猖狂。
“好。”白曜也不再坚持,拉着他哒哒走在前边。
江渝左手一个鬼蛋,右手一个拨浪鼓,怀里还抱乘黄以及堆在它身上的钗钗环环,堪称人生赢家。
被白曜拉着往前走,还不忘喋喋不休。“我们这算是偷吧,要不回头我给你烧点纸钱,你把账结一下。”
“不用。”白曜道:“我是个活人,收不着。”
“没事,他们习惯了,我拿东西从来不给钱。”
江渝:“……”呦呵~这人不仅在阳间是个鬼见愁,到了阴间还是个地头蛇。
白曜把他拉进,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一会儿别乱跑,他们要带你去哪里别去,等我处理完事情送你回家。”
江渝笑了笑,同样压低声音问:“你觉得他们会带我去哪里?”
他梦里的场景与黄泉契合不是巧合,应该是有人故意让他看到的,而那个奇怪的外国鬼,也好像是想告诉他什么。
这些事白曜都是知道的,但他却从来没提过。
白曜没有回答,对于江渝的试探,或许该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渝把鬼蛋送到乘黄嘴边逗了两下。“放心,我有分寸。”
白曜蹙眉。“你别乱来。”怕的就是他有分寸。
江渝:“你担心什么,我又没带原子弹,炸不了冥府。”
白曜:“别胡闹。”
江渝:“……”
你对我的实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最后就只有黑白无常陪他们进来了,其余鬼差连踏过鬼市的资格都没有。
阎罗殿门上漆黑的牌匾是黄泉底下千丈黑石所制,老远就透着阴森逼人的寒气,大门墨染一样漆黑,十多米高,镌刻着狰狞的兽首鬼头,带着千万破风厉鬼的哀嚎。
江渝站在下方,有种身如蜉蝣,渺小又微不足道的感觉。
自下而上看着门匾上狰狞的“阎罗殿”三个大字,心嘲这果然比二十块钱门票一张的鬼城逼格高多了——起码得二百块钱。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锐颤抖的声音,与鬼市上出现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入——”伴着尾音,几声机械扣搭声音响声,混着低闷的轰隆,面前漆黑厚重石门向两边裂开,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毫无阻挡,直接冷彻心扉,那一瞬间,他的心脏都要停了。
白曜向前一步替他挡住。
“在这里等我。”他看着门内,脸色有些阴沉。说完这句话就被点头哈腰像个蛤蟆一样的黑无常引了进去。江渝偷偷往里瞥了一眼,只见满目白茫,什么都看不清楚,门又沉重地关上了,激起一片白色冷气。
白无常飘到他身边,似小女儿掩盖娇羞般抬起白袖掩了掩裂开的血盆大口。
“江先生不必看了,阎罗殿定人一生功过,那三千迷雾如梦如幻最是遮人眼。”
江渝扯了扯嘴角,陪了一个笑,没有搭话。
黑白无常此次态度转化太大,摸不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担心白曜进去后会面临什么。
一人一鬼就这样沉默的在门外等着。
江渝的手还是搭在乘黄的背上,拿鬼蛋逗它,耍弄着怀里的小玩意儿。
白无常漆黑眼珠生硬的在眼眶里转动,落到乘黄身上,扯开嘴角道:“没想到这上古神兽竞与江先生如此亲近,真是有缘。”
来了。
刚才白无常没有跟进去,江渝就有直觉,他留在这里是为了自己,或许像以前那些东西一样,是为了告诉他什么。
一个月前他刚跟白曜有接触,这些人人鬼鬼就一批又一批的找上他,都是跟冥府黄泉有关。
看样子在这冥界办公系统里,盯着白曜这个小公务员的人不少。
有些嘲讽,这人一直有事瞒着他,他知道,从那个外国鬼出现时就隐约察觉到了。
只不过,他们跟黑白无常会是同一批人?
第44章 白无常的示好
扯皮是天成的,不要脸是永恒的。
职业性假笑挂起,江渝半开玩笑道:“可能我长的好看,自小就招猫狗喜欢。”
“我跟你说。”他抱着乘黄,兴致勃勃道:“我打小猫狗缘就很好,大街上遇到大妈遛狗,过去稍微一逗就能把人儿子女儿的勾走,我甚至考虑过,毕业以后要是找不到正经工作就剑走偏锋当个偷狗贼什么的,也能月入过万,买套房子。”
白无常并没被他这番不要脸皮的雄心壮志给弄的哑口无言,含笑低了低头。
“江先生说笑了,您自是有过人之处才会有这得天独厚的异能。”
这一句话,就让江渝油然生出一股钦佩之情:看看,这业务水平,这避重就轻,这打太极的水平,这放大闪光点的拍马屁能力,心里骂傻逼表面还能笑嘻嘻,直逼某网站客服。
眼看天要聊死了,白无常立马转了话题。
“上回令妹之事还请见谅,职责所在,不得已才……”说著作了个揖。
江渝忙空出一只手扶住那双白纸袖子。“大人客气了。”
这黑白无常在冥府的地位换算到阳间那可是正处级别的大人物,他一介小老百姓,可不敢受这拜。
万一折寿了找谁说理去。
白无常道:“江先生海涵,莫怪就好。”似是叹了口气,眉毛在那张雪白的脸上耷拉下来。“上次那差事可真苦了我们兄弟了。白爷在前,阎君在后,我们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江渝挑眉,这话说的可有意思,白曜是什么身份,能跟阎君对峙逼他们难做。
人家这是引自己问呢。
白无常业务水平高,他夜店小王子也不是白叫的。端正姿态,诚挚道:“大人辛苦。”
他不上道,白无常继续那一副了无生趣的表情。“好说,只是我等无用,就这么一件小事,最后竟然惊动了冥帝大人出来收场。”
江渝蹙眉,世间人从来只知道阎罗王,最多再有地藏王之类的菩萨。
这冥帝又是谁?
无奈只能遂了人家的意,终于问:“冥帝是谁?”
白无常雪白的面色先是不自在的僵了一下,看了眼大门禁闭的阎罗殿,这才压低声音神秘道:“江先生认为,何为冥府?”
江渝想了想。“冥界之府。”
白无常纸糊一样的头微摇。“是,但也不完全是。”
“冥府是冥界之府,但也是冥帝之府。整个冥界,都是冥帝的府邸。”
他有些意外。“那这十殿阎罗……都是给冥帝打工的?”
白无常眼珠子转了转,仔细思考了“打工”的含义,他没有白曜那么好的条件可以待在阳间思想与时俱进的发展,地底土著不是很能理解当代人类词汇。
含糊答道:“差不多吧。”
摸着良心说,江渝很意外。外界都以为十殿阎罗乃是冥界之主,这么看来不过是他人阶下之臣。
好奇问:“这冥帝什么来头?”
白无常忙做了个噤声动作,把他拉到一边,离那厚重的门远了些。“先生可小点声,冥帝这等人物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
他便秘一样,撇着眉看看白无常,目中毫不掩饰:那你还议论?
白无常有些不好意思,声音细如蚊叫,讷讷道:“江先生即跟了白爷,与我等便是同僚,多知道些没坏处的,以后还请多多照拂。”
江渝一副了然神情:“你的意思是咱们下层职员联合应对上层统治?”
“哎哎哎。”白无常忙摆手。“先生切莫妄言,我等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好好好。”江渝赶紧打断他,生怕他就这么再背一段《陈情表》,头疼。忙把乘黄和一堆东西放在地上,学着他刚才动作两手作了个揖,顿时有种穿越的感觉。“好说好说,我初来乍到,还要劳烦大人多多照拂。”
“不敢不敢。”白无常更不敢受他的拜,慌不迭拜回去。
江渝眼见着他比自己拜的低了,怕折寿,又往下弯腰。
白无常匆匆往下扒,帽子都垂地了。
江渝倒吸了口气,这么拼的吗?
要不然自己直接跪下算了。
厚重的门缓缓咧开,在一阵雪白刺骨的寒气中浑身漆黑的人走了出来,白曜的睫毛上仿佛结了一层透明的冰霜,面容是说不出的冷冽深沉。
见不远处江渝撅着屁股在跟白无常对拜着,那张脸更加阴沉。
江渝听见声音下意识起身回头,他本弯的极低,猛一起身伴随着扭转,腰上清晰传来一声“嘎嘣”。
“嘶——”倒吸了口冷气,捂着腰,像是被按下了慢放的镜头,倾斜着身体,捂着腰,一帧一帧的缓慢又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