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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名不奈何——by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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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张威严、疏远、居高临下的面孔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暴戾的端倪,就像深潭水底足以撕裂一切的暗流。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宫惟思来想去不得其法,这具身体撑不起他强大的元神,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了。恍惚中他仿佛出了这道门,魂魄在半空中飘飘摇摇,倏然来到了一座广阔的高台,脚下白玉宽砖不见丝毫杂色,铺得望不到边际;远处山川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玉碑,龙飞凤舞篆刻着三个大字,升仙台。
  升仙台?
  宫惟瞳孔瞬间缩紧,蓦然转头——
  下一刻左胸剧痛,被一剑贯心!
  “……”他死死抓住剑身,颤抖道:“徐霜策……”
  徐霜策长身而立,高深眉骨刻下浓重的阴影,根本看不清表情,只看见平直的薄唇。
  “我……我喜欢你,”宫惟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说,“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为什么痛苦和绝望都如此真实?
  为什么镜术中已经历过一遍的幻境竟然会重演?
  宫惟不由自主张大了眼睛,他看见徐霜策终于微俯下身,露出了那双冰冷深黑、弥漫血丝的眼睛,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你不喜欢我,宫惟。你只是……”
  狂风骤然轰鸣而过,淹没了他后面的半句话。
  与此同时,宫惟视线越过徐霜策,愕然看清了他身后的惨况。
  数十名宗师掌门浴血倒地,令整座升仙台化为血肉地狱,惨号呻吟不绝于耳,但更多人只是头破血流倒在龟裂的地上、倚在血迹斑斑的金柱边,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不远处一人仗剑撑地,勉强站起身,只见腹部被利器贯穿,鲜血浸透了鹰背褐色的剑宗长袍,赫然是剑宗尉迟锐!
  宫惟如同坠入了噩梦的漩涡里,他来不及去想是谁把好友伤成了这样,便只见尉迟锐咬牙拔剑,竭尽全力,如泰山压顶般的一剑浩荡劈来——
  锵!
  徐霜策头也不回,抬手一挡。
  剑锋重砸上他护臂,被硬生生架在了半空!
  巨响回荡不绝,一口血自尉迟锐喉间喷薄而出,当场飞溅在徐霜策缓缓飘落的袍袖上。与此同时他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颓然跪倒在地:“不……不能……”
  宫惟濒死地喘息着,只见尉迟锐越过徐霜策看向自己,每个字都充满了绝望:
  “不能……让他……”
  不能让他什么?
  那座升仙台上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
  宫惟头痛欲裂,蓦然双眼一睁,直直从床上坐起身,差点迎面撞上了面前一人的鼻子:“——啊!”
  梦境唰然褪去,只见窗外月色皎洁,桃花瓣随风拂过夜空,床角硕大的夜明珠正焕发着辉光。一道纵横交错的召唤阵出现在半空中,阵法中心是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刻的人。
  宫惟头痛欲裂地揉着额角:“尉迟骁?”
  尉迟骁僵在床边,大概是猝不及防遁走未遂,那张俊脸上表情青红交错,少顷果断决定先发制人:“为什么你做梦要叫徐宗主的名字?”
  “……”宫惟反问:“为什么你半夜出现在我房里?”
  “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你专门站我床头偷窥我睡觉是吗?”
  “我没有!”尉迟骁恼羞成怒,连耳朵都红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顺带过来问一声,恰好看见你枕头底下有东西,一时好奇罢了!”
  宫惟低头一看,玉枕下果然压着蓝封书册的角,他顺手抽出来定睛一瞧。
  《黄泉不了情》。
  封面是一位白袍金冠负剑、俊美如同谪仙的男子,正与面前苍白俊秀的少年携手对视,两人都满目深情,面色悲苦,惟妙惟肖。
  难以言喻的安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宫惟顺手把这奇书塞回枕头下,镇定道:“临江都带回来的,没找到机会扔而已。”
  “……”尉迟骁认真问:“你知道这书要是被发现的话,你会被徐宗主亲手剐了喂狗,对吧?”
  宫惟反唇相讥:“你知道要是你半夜三更偷窥沧阳宗弟子睡觉的事被发现的话你也会被剐了喂狗,对吧?”
  “说了我没有!”
  “那你就是来偷看这本书的!”
  “纯属污蔑!”尉迟骁差点没控制好音量,立刻咬着牙压低,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怒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随便过来问一声罢了!”
  “什么事?”
  尉迟骁的表情看上去仿佛很想摔手就走,但某个困扰许久的疑问又迫使他站住了,强忍片刻后生硬道:“你上次说。”
  “?”
  “你说偷窥我不如偷窥徐宗主方便。”
  “……”
  尉迟骁劈头盖脸训斥:“虽然你总是这样行为不检、品行不端、只要见了个相貌端正点的路人就走不动道——但沧阳宗外门弟子居所距离璇玑大殿甚远,偷窥方便是什么意思?你换地方住了?为什么?”
  三更半夜一片安静,宫惟用一种全新的目光久久瞪视尉迟大公子,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他,良久才缓缓道:
  “你对我的关怀殷切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尉迟少侠。”
  “我没有! 云飞说徐宗主对宫院长深恨已久,恐怕回沧阳宗后对你恨屋及乌,你这小碎催反正死了也没人管,他叫我偶尔问一问你还活着没罢了!”
  这才真是纯属污蔑,小碎催这三个字是这辈子都不会从孟云飞那种端方君子嘴里说出来的。
  宫惟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声,微笑道:“多虑了少侠。本院……本碎催人见人爱广受欢迎,仰慕追随者数不胜数,是绝不会被人恨屋及乌的。而且从临江都出来后,徐宗主对本碎催慧眼识珠,不仅立刻让我搬进了璇玑殿,还亲自传授我沧阳宗秘卷,甚至许诺以后要收我为徒呢——意外么?”
  现在轮到尉迟骁用一种全新的目光久久瞪视宫惟了,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半晌说:
  “别玩了,认真点。”
  宫惟一只手托着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谁跟你玩儿呢。小魅妖的命也是命,谁要是对不起小魅妖,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
  他说话经常是这么半真半假地,像是个玩心重的孩子。但不知为何当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尉迟骁本能中竟然感觉到微许异样。
  那异样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分清是不是错觉,只听宫惟巧妙地一转,笑嘻嘻问:“对了少侠。”
  “怎么?”
  “我上次听你说,要启动召唤阵必须先叫出被召唤者的名字,再说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尉迟骁猝然僵住。
  “所以你刚才喊了我什么?”
  “……”
  空气仿佛冻结,宫惟一脸揶揄,尉迟骁表情凝固。
  半晌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就是、我只是……”
  叩!叩!
  突然殿门被重重敲了两下,恰好打断尉迟骁后半句话,紧接着有人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宫惟尉迟骁同时回头看去,紧接着两人心脏都停跳了。只见来者宽袍广袖抬脚而入,月光照出他俊美冰冷的面容,是徐霜策!
  “——三更半夜,何事喧哗?”
  宫惟一个趔趄从床上滑下地,尉迟骁赶紧躬身:“恭迎宗主!”“晚辈拜见徐宗主!”
  两人此刻唯一的感想是:这都能听见??
  徐霜策站住脚步,没人能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宫惟肩头上,并未给另一边的尉迟骁半个眼神。但片刻后他缓缓开了口,话却不是对宫惟说的:
  “尉迟公子。”
  “是。”
  “深夜不告而来,有何要事?”
  尉迟骁略一迟疑,道:“回禀宗主,晚辈与贵宗弟子向小园一见如故,自临江都一别后,已大半月未通音讯,因此——”
  他话音戛然而止,瞳孔中映出徐霜策的动作。
  只见徐霜策俯身探向宫惟腰侧,少年寝衣腰际缀着一枚血红色玉佩,被他略一用力,便把丝绦拽断了。
  “麒麟佩,”徐霜策淡淡道。
  玉佩在月下发着微光,那是因为正响应着召唤阵的缘故。徐霜策神情不见喜怒,漫不经心地摩挲它片刻,才终于望向尉迟骁:
  “小徒年幼,没心没肝,配不上谒金门剑宗家。”
  尉迟骁表情一变。
  徐霜策说:“我看这婚约就算了吧。”
  尉迟骁猝然怔住,下一瞬脱口而出:“怎么就这么算了?!”
  一个月前他上沧阳山,言之凿凿坚决退婚,当堂揭发向小园身为魅妖“非人之物”,当时也是这么火冒三丈。如今得偿所愿,却没有丝毫惊喜,反而是一阵阵羞恼止不住向头顶翻涌,口不择言道:“徐宗主此举未免太武断,我二人结为道侣之事早已通报仙盟,如今就算要断,也不能如此轻率便由你——”
  “我不能吗?”徐霜策反问。
  尉迟骁霎时语塞,猛地看向宫惟。
  宫惟正跪在徐霜策身后的地上,冷汗顺鬓发汩汩而下却不敢擦,一个劲对尉迟骁作“闭嘴快走”和“找人救命”的口型。
  尉迟骁:“?”
  “快走,回去搬救兵!”宫惟口型都快发出声音来了:“找你叔叔来救命!快!”
  下一刻徐霜策视线瞟来,宫惟瞬间跪地僵立,只听他淡淡地问:“爱徒的意见呢?”
  宫惟温顺道:“听凭师尊做主。”
  尉迟骁当即色变:“徐宗主别开玩笑,你什么时候收的徒?连温修阳都……”
  话音未落,只见徐霜策颔首道:“如此甚好。”
  紧接着他拇指在麒麟佩上一拂。
  玉佩上的微弱光芒霎时熄灭,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召唤阵也随之消散。尉迟骁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化为无数光点,在唰然风声中彻底消失了!
  偌大偏殿恢复了昏暗,凝固的空气沉沉压在头顶,只有月光辉映出地上一站一跪的两道人影。
  宫惟埋着头,少顷只觉下颔一凉,被徐霜策冰冷有力的手抬了起来,一字一顿道:
  “法、华、仙、尊。”
  宫惟脑子里嗡地一声,心脏提上了喉咙口。


第23章
  就在那几乎空白的死寂中, 宫惟瞳孔缩紧到极致,只见徐霜策定定地看着他:
  “法华仙尊生前,与谒金门剑宗世家最为亲厚。”
  “你越与他生前喜恶相似, 被夺舍的几率也就越高, 明白了吗?”
  血液霎时冲向四肢百骸, 宫惟紧绷的脊背肌肉一松,再出声时除了沙哑与惭愧, 没人能听出丝毫异样:
  “是,弟子明白了!”
  徐霜策欣然点头,然而还是没放手。他每根修长的手指都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强劲灵力, 就这么不轻不重捏着宫惟的下巴, 半晌突然话锋一转:“那你知道法华仙尊生前最厌憎的人是谁么?”
  “弟子不知。”
  徐宗主嘴角略微一勾, 但笑意完全没有出现在眼底:“自然是我。”
  这普天下大概没人会觉得徐宗主与宫院长彼此不是对方最仇恨的对象, 宫惟张了张口,不过什么也没说,又紧紧闭上了。
  徐霜策道:“为师好像对你说过, 尉迟家小儿大多桀骜,不值得相交。”
  宫惟诚恳道:“师尊说的是。”
  “那为何还在背地里暗通款曲?”
  暗通款曲这个词用在这里实在太怪异了,宫惟一脸惭愧道:“弟子一时鬼迷心窍, 请师尊责罚。”
  徐霜策却反问:“责罚?”
  宫惟白缎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露出修长的脖颈与胸腹, 只有腰间一段被拽断的丝绦勉强束了个形状。徐霜策的视线落在上面, 昏暗中完全看不清神情,许久他才松开钳制宫惟下颔的手,一言不发拎起那寝衣袍襟,缓缓地、仔细地替他整理好了。
  宫惟语气惶恐:“弟子实在知错,请师尊……”
  “我发现你不管当面答应得多好, 一旦背过身去,还是会继续做令为师不快的事情。”
  徐霜策将寝衣被拽断的腰带一丝不苟系好。他俯着身,两人靠得极近,宫惟甚至能闻见他颈侧传来沉沉的白檀气息,与他语调一般不动声色:
  “因此为师不辞辛苦,只能用一种办法来对付你罢了。”
  “师尊——”
  话没落音只见徐霜策站起身,道:“来人!”
  这两个字传音入密,很快偏殿门外传来脚步声,值夜的两名弟子匆匆而来,正是温修阳与盛博。
  宫惟眼睁睁看着徐霜策那线条凌厉的下巴向周遭一抬,轻描淡写道:“收拾他的东西,搬去主殿。”
  璇玑主殿!
  那是徐霜策自己的起居之处!
  宫惟表情一变,岂敢打扰师尊起居几个字还没出口,只听盛博脱口而出:“可是宗主……”
  紧接着他就被温修阳一把摁住了。
  这位跟了徐霜策最长时间、沧阳宗年轻一代排行首位的大弟子神情紧绷,低头盯着地面:“是。”
  宫院长上辈子虽然喜欢偷溜进徐宗主的寝殿玩,但那真的只是为了玩儿,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住进去跟徐宗主同吃同睡,那满面逼真的惶恐终于有一丝不是假的了:“恳请师尊三思,弟子岂敢耽误师尊清修?我看还是——”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只见徐霜策回头亲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手劲如精铁般沉而有力,但话却完全相反:“爱徒不必受宠若惊。由为师亲自看顾,你便不会再有被夺舍之虑了,难道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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