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by淮上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5-12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已有冷意:“其实按我的意思,这孽畜活着还不如死了,应盟主当时也同意将他交还于我随意处置。但仙尊到底还是太仁慈,竟看在这小畜生尚未及冠的份上高抬贵手,只判了流放北疆万里雪原,终生不得回神州半步。”
“他现在哪?”尉迟锐追问。
长孙澄风说:“不知。北疆雪域极寒之境,连你我这样的境界都未必敢轻易踏足,且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有人能活着回来。因此我一直当他已经死了,十七年来从未试图找过。”
应恺沉吟片刻,问:“既然如此,你凭什么确定如今的事跟度开洵有关呢?”
长孙澄风的神情看上去颇难启齿,足足半盏茶沉默之后,才听他咬牙道:“度开洵……天赋举世罕见。”
“家父学会用双元神炼兵人丝时已年近四十,我承继家学教诲,是二十六岁。”
“而度开洵十八岁那年,就炼出了平生第一条兵人丝,并用它做出了一具强大、完美到不可思议的机关兵人。他将前两代钜宗的毕生所学都踩在脚下并付之一炬,为此,险些气死了家中好几位老前辈。”
世族家丑大多一床锦被盖过,恨不能盖得越严实越好。因此所有人都是今天第一次听见,堂上一时安静得诡异。
“这件事过后,我不得不下令严禁度开洵再制作任何兵人,同时亲手封住了他能够用来凝聚兵人丝的阴元神。本想等他长大成人、洗心革面后再考虑解开禁制,谁知第二年他又犯下了虐待家中弟子、毒害法华仙尊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重罪。此人丧心病狂且无可救药,当年法华仙尊留他一命,实乃过于心慈之失。”
长孙澄风再次俯身长揖。他是那种非常温和又俊朗的面相,脸上一向常带三分笑,如今却严肃得可怕:
“定仙陵兵人丝之事,必定与度开洵有关。不论此人是如何从极寒之地逃回中原作乱的,这次我一定将他亲手擒住,送上岱山,将这罪大恶极之人交由盟主发落!”
满室寂静半晌。
应恺定定望着长孙澄风,似乎沉吟了半晌,才终于缓缓地道:“澄风,如今天下一门二尊三宗,都已尽在这大堂之中。如果你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发誓,七日内定将度开洵擒获,亲手押送到我们面前的话……”
这时只听叮一声轻响,首座上的徐霜策放下茶盅,终于说了他走进这道门以后的第二句话:
“不必麻烦,他已经死了。”
“……”
连应恺都戛然呆住,长孙澄风下意识问:“什么?”
徐霜策那双黑沉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语气也平淡从容,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往事:“十七年前,我听闻下毒剖眼之事,便追至千里之外极寒之地,在一处冰川上亲手结果了他。”
“尸首分离,一剑贯心。死透了。”
第39章
堂上陡然陷入死静, 半晌才见长孙澄风难以置信地盯着徐霜策,问:“……你说什么?”
“你从沧阳山追到了北疆?”应恺整个上半身都从扶手椅上转了过来。
徐霜策说:“是。”
“杀了度开洵?”
“杀了。”
“……”
从沧阳山到北疆根本不止相去千里,实打实的万里还差不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徐霜策, 无法想象十七年前他曾独自追杀到万里外, 在那极寒之地冰川之巅, 一剑贯心肺、一剑取人头,这是怎样深沉浓厚的杀机?
应恺震惊道:“为什么?”
长孙澄风足足张了三四次口, 才颤声问:“……你还记得他是长孙家的人吗?”
徐霜策没有回答应恺,略微探身对着钜宗。他那张脸在上百年漫长的光阴中不曾有丝毫改变,当他从高处投来视线时, 有种摄人心魂的冰冷的锋芒:
“所以呢?”
“……”
长孙澄风没说出一个字来。穆夺朱拿起茶杯咳了声, 岔开话题问:“所以度开洵死后, 这世上能操纵兵人丝的又只剩下钜宗一人了, 是这个意思对吧?”
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长孙澄风为人随和,从没有架子,经常跟小辈打成一片, 在玄门百家内声望颇佳。要说他是幕后黑手,说出去谁都是不信的,连应恺都知道这堂上所谓的“公审”其实很难有什么结果。但眼前的情况偏偏就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何止一个邪门了得?
应恺皱眉道:“澄风,定仙陵地宫内路线复杂, 尤其是最深处的地下第九层, 走进过那座黄金墓门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数。而你作为设计整座地宫的人,恰好在那屈指可数的几个名字里……”
长孙澄风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亲弟弟十七年前就死透了,这会当真是百口莫辩:“诸位仙友明鉴,你们真觉得我是如此丧心病狂之徒吗?”
没有人说话,都一言不发挪开了目光。
“……”从表情看长孙澄风大概是在内心问候了“诸位仙友”全家, 无奈地换了个方向:“法华仙尊已仙去十六年,定仙陵完工封闭也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即便要动手又为何等到现在?再者,我大费周章盗他的遗体做什么,带回家供起来吗?要知道仙尊尸骨何其危险……”
“血红瞳。”徐霜策打断道。
自众人落座开始起,徐宗主只要开口,必在三五字间扭转战局,以至于现在一听他出声所有人都下意识一激灵。长孙澄风道:“什么?!”
“法华仙尊死时金丹完好,灵力尚在,那只生来妖异的红瞳应当还能用。即便因为死后法力有损,他的右眼也仍然是绝世兵器,‘可以用来打造最完美的机关兵人’。”
徐霜策顿了顿,道:“你弟弟死前,是这么告诉我的。”
长孙澄风胸膛起伏,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瞪着他。应恺探过身来压低声音问:“你不仅杀他,还特地审他了?!”
“……”
“他弟弟临死前还有没有说什么?”
徐霜策仍然不答,向后靠在扶手椅背上,窗外远空而来的风声如轰鸣,拂过他毫无波澜的面孔。
犹如十七年前冰川上刺骨的寒风,也是这样将度开洵濒死的声音刮得断断续续:“你不是……憎恨那个宫徵羽吗?世人都说堂堂沧阳宗主看不起宫院长,他们知道……知道你为了他跑来这万里冰原……知道你私底下是什么面孔吗?!”
长孙世族的二公子当时不过十九岁,五官英俊颇似其兄,但眼底天生有种疯狂、阴鸷的东西,像是被困在囚笼里走投无路而充满戾气的猛兽,总是伺机从人皮下爆发出嗜血的本相。
徐霜策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一手持不奈何剑,鲜血一滴滴从剑尖上落进雪地。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徐霜策。”那少年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俯在雪地里恶毒地喘息道:“你真正的欲望困在那张皮下,永远解脱不了,永远都别想解脱得了……”
风雪将徐霜策的神情淹没在阴影里,良久他右手抬了起来,冲天血光飞溅而起,一颗人头从万仞冰峰飞向了悬崖。
……
堂上人人神色各异,尉迟锐已经不磕花生了,向前探身认真地冲着钜宗问:“就是你干的吧?”
长孙澄风无奈问:“你能别跟这儿添乱了吗?”
应恺向自己身侧那寒气氤氲的冰盘扬了扬下巴,说:“你现在必须想个办法证明你自己,澄风。要么你证明自己无法操纵这段从法华仙尊尸骨内提取出的兵人丝,要么你证明这兵人丝与你弟弟有关……”
长孙澄风愕然道:“应兄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只能证明我可以操纵自己的兵人丝,可我怎么证明自己操纵不了别人的兵人丝呢?不然我唤它一声,你看它应不应?”
应恺淡淡道:“那我就只能把你请回岱山懲舒宫暂住一段时间,直到我与徐宗主查明真相后,再还你一个清白了。”
长孙澄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指着徐霜策难以置信地问应恺:“他想还我一个清白?我怎么觉得他只想把我钉死成幕后黑手呢?”
穆夺朱瞧瞧徐霜策毫无反应的脸,忍不住咳了声:“各位仙友,金船上是严禁斗殴的,待会如果徐宗主翻脸对钜宗拔剑的话请务必要拦住他啊。”
……
“报!”就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当口,门口有身着浅紫纱袍的医宗弟子匆匆来到,先是依次拜了应恺、穆夺朱、徐霜策三人,又拜了尉迟锐和长孙澄风,低头道: “长孙世家白霰白真人御‘不器’剑在外,请上金船拜见盟主与徐宗主!”
“什么?”谁料一听这话,长孙澄风蓦然回头:“别让他上来!”
这一声堪称严厉,众人都愕然望向他,穆夺朱迟疑道:“钜宗,人家不是来见你的……”
长孙澄风断然道:“我是他道侣,为何不能阻止他?白霰与此事无关,何必横生枝节!”
首座传来徐霜策平淡的声音:“你还不是他道侣吧。”
“……”
穆夺朱看了眼钜宗的表情,又忍不住道:“各位仙友,金船上是严禁斗殴的,待会如果钜宗翻脸对徐宗主拔剑的话也请大家拦住他好吗。”
“且白霰与此事并非无关。他是你弟弟的仆从,亦是他被你送进刑惩院的原因。”徐霜策顿了顿,毫不在意迎着钜宗越发难看的脸色,说:“他是你弟弟生前最亲近的人。”
周遭一片静默。
应恺深深呼了口气,探身向穆夺朱,低声道:“让人请白真人进来。”
·
医宗弟子立刻领命而去,稍等片刻后高高的花屏门被推开了。
一道颀长身影稳步而入,身着长孙世家墨色校服、白缎对襟内衬,乌黑的长发由一段白色绸带束在颈侧,全身除黑白外唯有发带末端绣着一支小小的金线月桂叶,眉目镇静柔和。
正是白霰。
应恺不是个很喜欢看别人对他弯腰下拜的人,没等白霰行礼便挥手示意免了,开门见山地道:“白真人来得正好。先同你说一事,十七年前徐宗主手刃度开洵于北疆冰川,我已经知晓并同意此事了。你还有什么其他话要对我说吗?”
白霰似乎怔了下。
但那只是刹那间的事,随即他轻轻地“啊”了声,说:“竟是如此吗?”
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有其他话可说了,谁知下一刻只见白霰转向徐霜策,深深拜了下去:“二公子恶行累累,罄竹难书。宗主不远万里奔赴冰原,将之斩杀于剑下,实乃高义之举,晚辈铭感五内。”
他这一拜毫不含糊,直接就拜到了底,紧接着话音一转:
“但度开洵此人,怕是未死。”
徐霜策略微眯起眼睛:“——哦?”
应恺不由扭头与徐霜策对视了一眼,又转向白霰问:“你有任何实证吗?”
“有。”
“在何处?”
白霰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迎着堂上所有大宗师的视线:“在这里。”
他声音不高但莫名有种击金断玉般的质感,那瞬间长孙澄风好似突然预料到了什么,霍然起身喝止:“你别——”
话音尚未出口,白霰左手指尖一动,闪现出匕首寒光,紧接着向右手一剁而下!
那简直是闪电般的果断,离他最近的穆夺朱都没反应过来,便只见右腕齐根斩断,断手砰一声落在了地上!
场面骤然僵住,四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齐齐盯着他的手腕,只见那断腕上一丝血也没有,只散发出微白的辉光,一线灵光熠熠的细丝从断口连接到他脚边那只苍白的手上,赫然是兵人丝!
长孙澄风闭上眼睛,不再言语,缓缓向后坐回了扶手椅里。
“在下兵人白霰,吾主名度开洵,而并非当世钜宗。”
虽然痛苦不如常人剧烈,但肌体受损还是让白霰脸色微微发白。他紧紧地咬着牙,另一手指向桌上那个寒冰盘——只见盘内被封冻住的暗红色兵人丝竟突然开始活动挣扎,如同突然被注入了生命,严寒冰霜寸寸断裂,清清楚楚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用来制造我的兵人丝,与定仙陵作乱的兵人丝共奉一主,因此能互相呼应。”
白霰尽力站直,从牙缝里喘息道:“这就是度开洵还活在这世上的证据。”
·
病榻上,宫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灵脉寸寸断裂后的剧痛,此刻已经变成了懒洋洋的钝痛和酸楚。一股陌生的灵力在四肢百骸周旋游走,不动声色安抚着刚受到重创的元神,但他不记得曾经发生了什么。
有人救了我吗?
宫惟头晕目眩地坐起身,突然感觉身上触感不对,低头定睛一看,熟悉的丝质象牙白织金嵌黑边外袍霎时映入眼帘。
“!”
宫惟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把徐霜策衣服扒了?
我还活着吗?
他整个人瞬间清醒,赶紧上下摸了摸确定自己手脚都在,紧接着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慢慢从脑海深处复苏。兵人丝在全身灵脉内蜿蜒的剧痛、前世尸骨被人做成傀儡的惊怒、被挟持时的恐惧和恍惚……直到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灵力暴流从天而降,将他咽喉间致命的兵人丝硬生生熔成飞灰,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在触及那怀抱时戛然而止。
“别怕,”他感觉到徐霜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流血的颈侧,声音从容而有力。
他说:“睡一觉吧,没事了。”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