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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名不奈何——by淮上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5-12

  度开洵真是那个拿着白太守的鬼修吗?
  他杀兄夺舍不假,但即便再手眼通天,真能策划出临江都二十八起惨案、定仙陵惊尸之变、再跑去蓬莱殿操纵乐圣杀死数名弟子?
  宫惟摇了摇头,轻声道:“这背后应该还有隐情。”
  ·
  这时山岩崩裂终于暂缓,只见度开洵被青藜一剑横扫击飞,整个人活生生砸进了山壁。徐霜策闪电般横剑至前,但度开洵反应竟然更快,刹那间铿锵数声剑锋撞击,在徐霜策胸前划出了一泼血花!
  “徐宗主此番不如寻常啊,”度开洵带着满身尘土一脚踏出山壁,眯眼轻声道。
  宫惟下意识看向徐霜策右臂——他并不是不如寻常,而是右臂被洞穿的筋骨灵脉尚未愈合,在这种灵气趋近于无的险恶之地简直是致命的破绽。
  徐霜策呼了口气,稳稳地道:“你这些年韬光养晦才是真的不容易。”
  “为了蒙好长孙澄风这张皮,受点委屈也没有办法。”度开洵握紧不器剑,灵力汇聚的黑色火焰顿时沿剑身暴蹿而起:“不好意思,徐宗主,我真的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了。”
  所有人境界都被压制到不剩一成了,而他竟然还有这样的灵力,平时到底掩盖实力到了什么程度?
  柳虚之眼角一跳,反手把宫惟往保护罩下一推,抢步上前单手一按,庞大的镈钟从身侧升起,撞响震人元神发聩!
  所有动作都发生在同一瞬间——钟声响起的刹那,不器剑已挟巨大气劲斩向徐霜策,同时度开洵森寒一眼瞥向柳虚之,左手掷出如箭符箓。金光落地霎时化作巨型兵人,脚步落下地动山摇,轰隆一声死死抱住了重逾千钧的大镈钟。
  锵!
  不器剑狠狠撞上青藜,纯黑灵火几乎扑到了徐霜策脸上!
  度开洵咬牙道:“把下面那兵人颅脑里的东西取给我,我发誓从此再不出现在你眼前。否则……”
  徐霜策尾音中带着冰冷的嘲弄:“你若死了也不会再污我的眼了。”
  话音未落,他完好无损的那只左手握住剑柄,爆发性的恢弘气劲登时一路烧至青藜剑身——
  度开洵心猛一沉。
  但连操纵兵人回防都来不及,汹涌气劲山崩岳催,裹着轰塌的山岩把他撞飞了出去!
  轰隆巨响震耳欲聋,大地震颤不住摇动,潮涌般的积雪从头顶坠落深渊。度开洵冲势砸穿数道山壁,喉中猛呛出一道滚烫的血箭——但他悍到了极点,咬牙将不器剑往地上一刺便要强行起身,这时腹部却蓦然被冰凉贯穿。
  烟尘缓缓散去,只见徐霜策居高临下地出现在他眼前,青藜剑已把他钉在了地上。
  度开洵全身紧绷数息,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地喷出了一大口热血!
  远处金符化出的机关巨人再也无力支撑,颓然放开大镈钟,在黑雾中消弭于无形。
  柳虚之长出一口气站住了脚步。
  ·
  宫惟站在灵光氤氲的保护罩下,直到此时绷紧的肩并才略微放松了,目光穿过滚滚尘烟,正巧撞上了远处徐霜策投来的视线。
  “……”
  徐霜策在宫惟全身上下扫了一圈,似是确定了他连块皮都没有擦破,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缓缓道:“度开洵。”
  以度开洵的境界,根本不会被青藜这个品级的仙剑贯穿腹部死死钉在地上,但此刻徐霜策的灵力还在青藜剑身上熊熊燃烧,令他五脏六腑都无时不刻感受到被活生生烤熟的痛苦,根本挣扎不了,勉强勾了勾嘴角:“徐宗主。”
  “十七年前如果你没有做出那些事,如今钜宗名号说不定真是你的。”徐霜策手劲强而稳定,与之相对的是他声音却轻而残忍:“可惜了,到地下再去向钜宗忏悔吧。”
  他一发力把青藜剑拔了出来,登时带出一泼迸溅的鲜血,直直刺向度开洵的眉心——
  柳虚之赶紧要去挡住宫惟的眼睛,随即当啷一声金属裂响,预想中脑浆迸溅的惨景却没有出现。
  千钧一发之际度开洵挡住了青藜剑锋,护臂碎成齑粉,寒光闪烁的剑尖离他眉心不过半寸之距。
  “我不能死,”他喘着粗气嘶哑道。
  少顷他勉强止住充满血锈味的喘息,从地上抬头看着徐霜策,嘲讽地笑了笑:“徐宗主,你这不说人话的架势真是跟十七年前杀我时一样没变。既然已经打败我了,想问什么就问,何必继续装腔作势?”
  徐霜策久久地俯视着他,唇角终于浮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抽回剑身顺手一甩,血迹顿时哗啦洒了一地。
  他终于问:“十七年前刑惩院那个深夜,你看到了什么?”
  “……”
  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度开洵的脸色还是止不住难看起来,当年深夜那个暴怒癫狂的少年似乎又隐隐要从他面皮下现出端倪,但紧接着被他自己强行压了回去:
  “我看见我离开后,白霰同长孙澄风在一起了。”
  他喘息着笑了声:“我从记事起就偶尔会陷入这种状态,毫无预兆从半空中看到或听到将要发生的场景。我母亲病逝前,我看见她一把金火烧了我父亲痴迷半生的机关兵人,熊熊烈焰把整个家族大宅都映得雪亮;我父亲去世前,我看见他把我母亲的棺椁挖出来烧了,挫骨扬灰,状若癫狂。”
  度开洵提到白霰时总有种难以掩饰的不甘和偏执,但忆起这种惨烈的家族往事,口气却嫌恶而疏远,有种事不关己般的漠然。
  “这种未卜先知的情况后来又发生了十来次,每次现实的发展都同我提前看到的别无二致,渐渐我便以为自己天生拥有一种预知未来的能力。”他自嘲一哂,说:“直到十六年前,我才发现这种能力其实是一场错觉。”
  徐霜策眉头微蹙:“怎么?”
  度开洵捂着嘴重重咳出好几口血,仰躺在半塌的山岩上喘了会儿,才沙哑地问:
  “你还记得十六年前升仙台上的那场‘桃祸’么?”
  桃祸。
  徐霜策的表情仿佛一丝丝冻结住了。
  “数九隆冬,桃夭尽放,天地之间无处不在,世人皆尽惊惧非常。直到数日后满城桃夭尽谢,那盛景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消失了,所有人都说那是法华仙尊的灵魂终于离开世间,转世投胎去了。”
  “开始我也这么以为,直到数年后才慢慢发现似乎并不那么简单。因为我再也没能看见过任何关于‘预知未来’的场景,取而代之的是……我总感觉到一丝萦绕不去的怪异,好像这世间很多事,都与我记忆中的不大一样。”
  说到这里度开洵喘了口气,徐霜策立刻问:“比如呢?”
  “……比如,”度开洵慢慢地说,“这世间从未有过什么鬼太子迎亲的传说。”
  “明明应当是鬼太子迎师。”
  连最喜欢收集天下民间传说的柳虚之都闻所未闻,茫然道:“迎师?”
  “传说上天界有一位极其冷酷傲慢的北垣上神,与残忍嗜杀的鬼太子沆瀣一气,联手对人间降下了灭世之灾。东天上神为保护这人间,与他们血战不分胜负,便用神位打了一个赌:如果有人能刀斧加身而不死、碎尸万段而不倒,以凡人之躯打败北垣上神为灭世而降下的兵人,那么他便可以立地飞升取代北垣上神的地位,同时鬼太子也必须回到黄泉最深处,永生永世不得出现在人间。”
  “这个赌约非常苛刻,因为灭世兵人强大到近神的地步。无数城池焚于战火,百万民众化作焦骸,前仆后继的修士都在它巨刀下命丧黄泉,最后只剩下了当时世间修为最巅峰的一位大宗师。”
  “——大乘境末期,钜宗宣静河。”
  宫惟霎时想起幻境中那死战到底、神魂俱灭的大宗师,也不知道怎地,竟然忘了掩饰,下意识抬头碰上了徐霜策转来的视线。
  两人心里同时想:原来叫这个名字。
  但既然有名有姓,为何没在正史上留下任何记载,还被传得这么一谬千里?
  “那场灭世之战的经过你已经在幻境里看到了,北垣上神在其飞升之际降下极恶大劫,而东天上神请出一尊神器为其护法。神器将九重恶雷被完全击回,钜宗得以顺利飞升,灭世之战最终由凡人获得了胜利。”
  “那一战之后,北垣上神被褫夺神位,鬼太子亦被迫履行赌约,回到了黄泉——但因为鬼王已然身殒,为彰显上天教养之德,天道为他指定了一位师尊。名义上是对鬼太子进行全权管教,实则是代替他总揽鬼垣十二府大权。”
  度开洵摇头一哂,道:“这位至高无上的师尊,便是新晋飞升的大钜宗,宣静河。”
  可能因为听得太入神,宫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以幻境中那位大宗师刚烈强硬的性格来看,做个救世主正好,但做人师尊估计很不是个善茬。
  鬼太子落到他手里,定然不会好过。
  度开洵道:“鬼垣只得送出恭迎师尊的厚礼与仪仗,煊煊赫赫从碧落直下黄泉。从此鬼太子被囚禁在地府最深处,再也不能作恶多端,而人间工匠、科考学子、新丧之家祭拜‘鬼太子师’之风盛行,或求房屋稳固,或求金榜高中,或求亲属魂灵安心投胎。香火鼎盛,信众极多,是一位家喻户晓的神仙。”
  冰川的震颤渐渐平息,地心安静下来,只听他嘶哑地呼了口气。
  “所以你能想象,当我发现这世上竟无一人祭拜鬼太子师时,我是多么的震惊。而那荒唐至极的‘鬼太子妃’传说是从何而来的,我竟搜肠刮肚都无从想起……这世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如果曾有人悄然改变历史,为何除我以外无人知晓?”
  “我曾想把这个秘密保守到棺材里,直到那天在金船上听到你的两个问题。”度开洵抬头看着徐霜策,眼底血丝密布:“徐宗主,这三千凡尘十丈软红,你就没怀疑过掌中尽是红颜白骨、枕畔尽是粉黛骷髅?午夜梦回你惊醒的时候,能确定自己是真正醒来了,而不是还滞留在另一层梦境里吗?”
  徐霜策的面孔仿佛冻住了,连眼珠都一转不转。
  “这世间歌舞升平,而你我格格不入。”度开洵的语气近乎恳求:“徐宗主,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异端,我与你才是同类。”
  ·
  空气安静得吓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徐霜策长久地沉默着,侧脸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度开洵期盼地抬头看着他,良久才听他突然毫不留情冷笑了一声:“言辞倒是很动听。”
  “徐宗主……”
  “但我与你并不是同类。你只是想求我下去把兵人颅中的东西拿出来罢了。”
  度开洵那一脸诚恳的神色终于变了,良久才放声苦笑起来:“果然徐宗主心硬如铁,不是个能被言辞打动的人。”
  他向后仰倒在了废墟上,疲惫道:“如此我就实话说了吧,我确实非常需要那件东西,愿意用任何代价去换取它,除了死什么条件都可以。”
  “……”
  徐霜策眯起形状锋利的眼睛,沉吟半晌终于略微俯下身,轻声问:“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度开洵反问:“你已经有答案了,为何还要来问我?”
  徐霜策不答。
  两人距离极近,能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度开洵动了动因为失血而冰冷的嘴唇,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那不是东西,是一条路。”
  “一条通向真实世界的不归途。”
  真实世界。
  徐霜策维持着这个俯身的动作,瞳孔无声无息地放大到了极致。
  度开洵嘴角勾起一丝讥笑:“你真以为鬼太子师的传说被扭曲只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某段历史被悄然篡改了吗?——不,是因为有人构建了一个巨大的幻境,把我们所有人都从真实的世界里连盘端走了,鬼太子传说被扭曲只是这个巨大幻境不慎露出的一个小破绽而已。”
  “所以,我从小到大的‘未卜先知’其实都只是我从真实世界里带出来的残存记忆。十六年前升仙台事变后,我突然不再能未卜先知,是因为‘真实世界’的行进轨迹也就到升仙台为止,在之后时间便被强行暂停了。”
  “……”徐霜策沙哑地挤出几个字:“暂停时间?”
  度开洵沉沉地一点头,说:“我至今都想象不到那应该是怎样近神的力量。真实世界的那座升仙台上一定发生了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引起了不可收拾的灾难性后果,才导致有人用这种力量将时间强行暂停,随即开启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强大幻境,把整个世界都拖了进来。而这个大幻境的时间开端,并没有紧接着真实世界的升仙台,而是被设定在了升仙台事变发生前的很多年。”
  “于是幻境中的一切都遵循真实世界来发展,包括我对白霰下撕心之诅,包括你远赴极北去截杀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这个虚假的时空进行到太乙二十八年,升仙台上那场曾经发生过的灾难又将再次来临,幻境会像那个真实的世界一样被人强行暂停,时间再度回溯重来。”
  “但这一次没有,因为这一次你杀了法华仙尊,所以时间继续走下去了。”
  度开洵浑浊的眼睛一抬,盯着徐霜策近在咫尺的脸:“不过法华仙尊死后,虽然幻境得以继续运转,但却渐渐出现了许多问题。你开始产生对梦境的疑惑,我开始回忆起被扭曲的民间传说,鬼垣生死簿上的记录十六年来一片空白……这说明什么,你还没意识到吗?”
  “这座庞大的幻境已经开始脱离控制了,我不知道它还能运行多久,但维持它的法力正在被渐渐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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