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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名不奈何——by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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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尉迟骁立刻低头道,“是我修为不够,没能及时推开剑宗大人。目前天洞已然合拢,但剑宗大人却高烧不醒,昨夜还有断续胡言乱语……”
  应恺打断了他:“升仙台?”
  尉迟骁讶异道:“是!诸多字句模糊不清,唯有升仙台三字被反复提及,盟主怎知?”
  应恺“唔”了声,没有回答。
  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像盯着空气中漂浮不定的微尘,片刻后才抬脚向前,平静道:“走吧,是应该去看看。”
  懲舒宫弟子一直恭谨地低着头,但就在应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突然瞟见了什么,微微一愣。
  一向仪表整肃、自我规束极严的应恺,袍裾靴子上却溅了几滴暗红色的泥点。
  整座岱山上下,不是只有定仙陵前才有这般红色的泥土吗?
  他的疑惑一闪而过,便只见应恺一言不发,御剑而起,飞向暗灰色的茫茫苍穹——
  呼!
  一阵风从天际拂向大地,沧阳山禁殿前,灰白山林簌簌摇晃,发出海潮似地澎湃声响。
  内室床榻间,徐霜策收回了一直按在宫惟眉心气海之上的手。
  因为持续三个时辰不断灌注大量纯粹灵力,即便是天下第一人都不免会疲惫,但他并未表现出来。
  宫惟青白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徐霜策默然摩挲他冰凉的嘴唇,半晌终于无声无息地起身下榻,衣袖却突然被拉住了。
  徐霜策一回头,只见宫惟在凌乱床褥中闭着眼睛,轻声问:“……你去哪里?”
  半晌静默后,徐霜策低声道:“雨停了。去帮你折一枝桃花。”
  宫惟唇角似乎略微勾起。
  徐霜策俯身在他耳梢上亲吻一下,才起身缓步走出内室,须臾大殿浮现出禁咒的金光,瞬间又消失在了玉砖琉璃瓦间。
  此时已至晌午,但天光青灰淡薄,似乎还没有亮。徐霜策外袍齐整,一级级走下殿前长阶,只见温修阳已跪俯等候良久,身后一名懲舒宫门生亦跪地高举一物,白金青玉所制,赫然正是懲舒宫盟主印!
  盟主印既出,天下玄门莫敢不从。懲舒宫门生低着头慷慨激昂:“禀报徐宗主!昨夜谒金门天塌,妖风现世……”
  紧接着头顶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打断了他:“知道。”
  知道?
  门生愕然一愣,只见沧阳宗主象牙色的衣袍掠过自己身侧,连脚步都没停一下,便径直走向了远处的山林。
  温修阳眼观鼻鼻观心只作不见,懲舒宫门生茫然跪在原地不敢动弹。少顷,徐宗主的身影终于从山林间缓步而回,那把威动天下的神剑不奈何悬在腰际,修长的手中却拿着一枝桃花。
  沧阳宗主指捻桃花,袍袖掠过松涛雾霭,这画面是如何出世脱俗、恍若谪仙,懲舒宫门生却只觉一阵寒意自肺腑而起,那是一种面对强者时油然而生的敬惧:“……徐、徐宗主……”
  徐霜策并未看任何人,拾级而上回到寝殿,殿门依次在身后关闭。
  两人直挺挺又跪了一刻钟,殿门才再次打开,徐宗主挺拔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两人面前,手中那支凝着雨露的桃花已经不见了。
  他问:“何事?”
  懲舒宫门生现在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昨……昨夜谒金门天塌,剑宗受妖风所侵,昏迷不醒。盟主已经前去看过,现有要事请徐宗主相商,盟主在谒金门等您……”
  话没说完,徐霜策已经越过了他,淡淡道:“走吧。”
  就这么简单?
  懲舒宫门生原本已经做好了慷慨陈词、长跪不起的准备,闻言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起身跟上。
  ·
  谒金门地处临南,是仙盟六大世家之一,宗师大能辈出。绵延建筑依山而立,半山临湖开辟出了一片广阔的白云石高台,祠堂、主殿、琼楼、广厦星罗棋布,宏伟壮丽,气势磅礴。
  大约因为剑宗昏迷不醒,谒金门上空凝聚着不安的气氛,广场两侧的谒金门弟子都俯首仗剑,默然肃立。少主尉迟骁早已奉命在大殿门前广阔的云石台阶上等候,见徐霜策飘然落地,抱剑欠身一礼:“徐宗主。”
  “人呢?”
  “剑宗至今未醒,盟主亦束手无策。”
  徐霜策收剑在手:“带路。”
  不知怎么,尉迟骁抬头看了徐霜策一眼,犹豫了下才转身道:“请。”
  从大殿进去拐了两道曲廊,迎面便是内室,短短一盏茶时间就到了尽头。尉迟骁站定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谁料徐霜策却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背手立在原地,黑沉的眼光向他一瞟,出人意料地问:“你刚才有话想对我说?”
  尉迟骁没料到徐霜策竟如此敏锐,倒愣了下:“我……”
  谒金门少主与眼前这位威震天下的第一人之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针锋相对,就像年轻力壮的雄狮暗中磨砺锐爪,但表面上却不得不服从统治狮群的首领。
  他迟疑片刻,还是对现状的直觉和考量占据了上风,低头道:“我今日去懲舒宫时……”
  这时房门被打开了,门后是应恺疲惫而平静的身影:“霜策来了?”
  尉迟骁的话音戛然而止。
  应恺道:“进来吧,我有一句话想问你。”然后又转向尉迟骁,温和而不容置疑地吩咐:“附近方圆百米内不要留人,一律摒退,你也先下去休息吧。”
  尉迟骁欠身行礼,退了下去。
  穿过内室两道屏风,只见床榻上尉迟锐昏迷不醒,头颅数处要穴都扎了金针。不知道他是否还沉浸在幻境中,全身肌肉绷得极紧,眉头死死地拧着,像是头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的困兽。
  应恺站在床榻边,道:“穆夺朱亲自来看过,我也给他下了针,但无济于事。”
  徐霜策问:“你找我来是为了看他的幻境?”
  应恺没有回头,许久后才缓缓道:
  “升仙台吗?我已经看过了。”
  尽管这一路上早有预感,但亲耳听见时,徐霜策还是猝然闭上了眼睛。
  偌大房间一片安静,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站着,彼此相隔半丈,谁都没有说话。
  香烟从金瑞脑中袅袅上升,屋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半晌应恺道:“霜策。”
  “嗯。”
  “若是你有一个朋友,憎恨世人,杀障深重,药石罔顾,满手杀孽。你觉得他该死吗?”
  “……”
  徐霜策喉结上下一滚,终于嘶哑地吐出一个字:“该。”
  应恺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应盟主的背影像是被冻结住了似地,好像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全身上下纹丝不动;渐渐地他双肩开始颤动,频率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克制不住,越来越难以自抑。
  这简直太不寻常了。
  应恺这辈子都从来没有在人前流露出这副模样,他像是马上就要倒了,或是要不顾一切地爆发出某种情绪,但又死死地咬住了牙,强行挺直了脊梁。
  “应恺?你……”
  紧接着徐霜策就被打断了。
  只见应恺终于转过身,他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眼底密密麻麻的血丝,根本看不出刚才经历了什么。
  他笑了下,那笑容中有一点情绪燃烧成灰后冷却的疲惫和厌倦,还有一点古怪,然后把一直紧攥在手心里的青铜楔盒丢到了徐霜策面前:
  “这就是你一直在隐瞒我的事实吗,北垣?”
  ——北垣。
  二字重重落地,仿佛砸出了无声的轰然巨响。
  徐霜策原本就森白的脸色越发白了几分,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又无话可说,只得吐出两个字:“应恺……”
  应恺厉声喝止:“站住!”
  徐霜策脚步定在了原地,握剑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屋子里空气压抑得可怕,仿佛下一刻就要剑拔弩张。应恺胸膛剧烈起伏,紧盯着他握剑的手:“事到如今你还想做什么?!把剑解下来!”
  徐霜策低声为自己辩解:“我并非是想顽抗……”
  但铮然一声定山海出鞘,应恺紧绷的声音打断了他:“把剑给我!”
  两人之间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随时可能失去控制,一触即发。
  徐霜策迟疑再三,终于把不奈何剑解下,交到了应恺手中。


第70章
  不奈何剑从徐霜策手上脱离那瞬间, 应恺紧握住了剑鞘,随即一道极其厉害的灵光从掌心飞出,覆盖了整个剑身。
  ——那是切断仙剑与主人之间感应的符咒, 相当于一把锁。
  这把锁不解开, 除非徐霜策下手硬抢, 否则就无法再用元神召唤不奈何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暂时缓和下来,徐霜策目光落在青铜盒上, 问:“你看了那个卷轴?”
  应恺冷冷道:“我何止是看了?从治洪到飞升,再到杀障灭世、贬谪为人,整个过程我都再次亲身经历了一遍!”
  徐霜策涩声问:“你真的是……东天?”
  应恺把青铜楔盒一晃, 反问:“难道你这数千年来的记忆都完全消失了, 一点没剩?”
  天神下界投胎为人, 也免不了奈何桥上的那一碗孟婆汤, 自然是前尘尽忘的,徐霜策点了点头。
  应恺凝视着他,似乎在仔细观察他是否有任何撒谎的痕迹。
  然而徐霜策正对着他的目光, 神情平静。
  半晌后应恺似乎终于确认了没有,仰起头呼出一口气,问:“所以你也一直没有察觉到这天地其实是幻境, 直到在天门关冰川深渊下,才从度开洵口中得以确定的?”
  徐霜策说:“是。”
  “那如果我没发现这卷帛书, 你是打算一直把幻境的事隐瞒下去吗?”
  徐霜策默然数息, 又低哑地吐出一个字:“是。”
  应恺怒斥:“糊涂!这幻境已经要塌了!你以为你的灵力能支撑它多久?!”
  徐霜策闭了闭眼睛:“……不知。”
  “——你是不是想找死!”
  应恺似乎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徐霜策那张鲜少流露出任何情绪的脸上,罕见地显出了微许疲惫和心灰意冷,一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但世间情障,自古无解。在找到回归现世后救活宫惟的方法之前,即便粉身碎骨, 我也不能让这幻境崩塌……”
  那瞬间应恺简直被他气得口不择言:“人家宫惟用的着你救活吗?你救活他,所有人都会死!”
  徐霜策蓦然停住,诧异道:“你说什么?”
  室内陡然陷入安静,两人彼此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的自己。
  “……你真的知道升仙台上发生了什么吗?”应恺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狐疑地问。
  徐霜策皱眉道:“之前柳虚之身中镜术,在他的幻境中看过片段。”
  应恺立刻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杀障发作,屠戮仙盟各大宗师,满地修士血流成河,连宫惟亦被我——”
  徐霜策的话音戛然而止,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不。”他每个字都带着冷气,轻声道:“我并没有看到自己‘屠戮仙盟各大宗师’。”
  他之所以确定升仙台惨案是自己做的,主要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杀障发作的后果——这天下没有任何人的杀障重度能及他之万一。
  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被身边每个人一遍遍地耳提面命要克制杀障,否则一旦发作便会神志全无、嗜杀成瘾、六亲不认,到时候杀出怎样血流成河的惨景来都不奇怪。
  同时徐霜策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升仙台上那种惨况除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办到。连应恺都未必有这么恐怖的杀伤力,能凭一己之力压倒性地屠戮三宗四圣、六世家八掌门等各位大宗师;况且应恺当时根本不在升仙台上,因为十六年前他们两人互换了祭祀位置,应恺当时在升仙台下的地宫里。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尉迟锐拼尽全力劈下来的那一剑,在当啷重响中劈碎了徐霜策的金属护臂,然后那段幻境就结束了。
  所有片段都清晰指向同一个答案:杀出升仙台惨案的是他自己。
  但同时另一个事实也无法否认,就是他没看到惨案发生的过程,他并没有亲眼目睹是自己拿剑屠戮了每一个人!
  应恺的眼神匪夷所思,抬手指向床榻上尉迟锐紧拧的眉心,再一次问徐霜策:“你真的知道升仙台上发生了什么?!”
  “……”
  徐霜策胸腔起伏,久久不能发一言。应恺一把抓起他胳膊,用血在尉迟锐额头上画了个复杂的入魂符,冷声道:“长生的魂魄比柳虚之强大得多,从他元神中能看到的东西也比柳虚之清楚得多。不若你自己来看看十六年前升仙台上的始末,然后再告诉我,你撑着这个幻境不破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霜策瞳孔急剧张大,下一刻只见入魂符爆发出灵光,他和应恺同时分出一魄,被硬生生拽进了尉迟锐昏迷不醒的体内——
  眼前景象如隔深水,少顷寒风迎面而来,吹散了灰白的迷雾。
  徐霜策猝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再一次来到了现世中的那座白玉广铺、金柱林立的升仙台。
  但与上次所见不同的是,这一次地砖缝中没有浓稠的鲜血,眼前周围也没有重伤倒地的修士。出身各大名门世家的三十来位大修士聚集在升仙台上,以三宗——尉迟锐、穆夺朱、长孙澄风为首;其余人人神情肃穆、屏声静气,结成了一个铁桶般的守卫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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