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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名不奈何——by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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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
  巨大的机关断手爆燃起来,黑火咆哮炙热逼人,几欲冲破防护罩,却被徐霜策不容置疑的神力强行镇压了下来!
  众人同时下意识退去半步,只见远处又有谒金门弟子如利箭般御剑而来,来不及落地便宝泉喝道:“禀报剑宗!后山林中黑火爆燃!”
  “报!山下村镇黑火烧起来了!”
  “报!临南各地各处都有机关烧起黑火,水不能灭,触之即死!!”
  ……
  一时之间,散落在天下各处的机关零件都化作了熊熊黑火,越烧越大,烽烟四起!
  徐霜策遽然发力,将法阵内的黑火硬生生压平,只剩下兵人断手焦黑的残骸。
  随即他双掌前推,磅礴神力冲上天穹,向四面八方环形扩散,如千万道流星冲向各地高高燃起的硝烟!
  然而这根本不够――毁灭比保护简单得多,燃烧所需的神力也比镇压和扑灭少得多。天下各地的烽烟只弱了短短一瞬,又再度源源不断升上天空,隐约有了要爆发性燃烧的势头!
  尉迟锐毫不犹豫飞身去扑救自家后山的黑火,长孙澄风也立刻发传音符去询问巨鹿城的情况。周围人来人往,炸锅般鼎沸,穆夺朱在一片混乱中大声道:“真没办法立刻找到应……找到北垣上神吗?!”
  徐霜策不断加大压向四野八荒的神力,眼神冷沉,只一摇头。
  正当这时宫惟却轻轻“咦”了一声,道:“北方的火好像更大一点呀。”
  谒金门大宅在山顶上,校场位置极高,四面环顾一览无余。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宫惟御剑而上高空,停留片刻后突然迅速返回,好似发现了什么:“徐白,徐白!”
  徐霜策一抬头。
  “――北方千里外,遂城!”宫惟两手拢在嘴边,大声道:“宴春台附近的遂城火烧得最旺,神力最强盛,应恺可能就在那附近!”
  一道黑袍银剑的身影静静落在城墙上。
  城内已被黑火淹没,纵横交错的街坊如同一条条火焰长龙。脚下街道一片混乱,无数百姓拖家带口狂奔,惊叫、哭喊、狗吠马嘶不断被淹没在滚滚黑烟里。
  宴春台乐圣座下弟子正迅速御剑来回,一批一批营救困在城中的百姓,然而那只是杯水车薪。太多人心怀侥幸不愿放弃打拼了一辈子的家产田地,拖到最后逃跑不及,只能困在烈焰中声嘶力竭地哭嚎:“救救我们呀!”“快来人啊!”“救救我们吧!”……
  应恺重重闭上眼睛。
  “救救我们吧!”他听见九千年前跪在山门下的百姓在哭号,一声声喧嚣震天:“那些是我们的家园田地,我们的车马牛羊呀!”“治水?你疯了么?”九千年前徐霜策的声音冷静犀利、毫不留情:“灵力多得用不掉还不如把这上万灾民转移到上游去,田地财产你管那么多作甚?!就非得这么有求必应?!”
  然而山门前凄厉的哭声就像钉子一样无时不刻往耳朵里钻:“你们不是修仙之人,不是要成仙成神的吗?”“救救我们的家园吧!救救我们啊!”“见死不救,猪狗不如啊!”
  ……
  应恺猛地睁开眼睛,眼底血丝通红。
  轰隆一声巨响,不远处成排的街坊完全坍塌了。烈焰呼啸爆燃,火星疯狂迸溅,还有人徒劳地运水试图救火,更多人逃跑的背影晃动不清。
  “你看到这些,心里真的高兴吗?”虚空中宫惟那双澄澈的眼睛好似仍然望着他,眼底盈满了忧伤。
  “――如今的北垣与蝶死梦生里的应师兄相比,哪一个更高兴一点?”
  应恺用力按着心腔,五指深深陷进袍襟。
  好疼啊,他想。
  志愿得偿的滋味不应该是最痛快的吗,为什么会这样撕心裂肺的疼呢?
  “哇――”
  一个幼小的身影在大街上跌跌撞撞,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臃肿的花袄子,梳着凌乱的羊角辫。许是混乱之际被家人丢了,满脸都是灰烟,走几步就摔在地上,又用两只乌黑的小手撑着地面爬起来,一边胡乱抹眼泪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奔。
  “娘――爹――娘――!”
  应恺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一丝恍惚。
  相似的哭声从记忆深处浮起,那是年幼的尉迟锐刚被送到褪婀不久,少年躲在假山后的池塘边死死咬着自己的拳头,最终还是没忍住,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我娘她随我爹去了,我没有娘了――哇――”
  年幼的宫惟也蹲在边上哭,不过那是因为刚才手欠招惹小尉迟锐结果被打哭了。哭了会儿他抹抹眼泪,懂事地安慰尉迟锐:“没事,长生,我也没有爹娘,人总会死的,以后你就习惯了。”
  结果尉迟锐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哇――!”
  “娘!你在哪!娘――”
  小女孩突然撞上了面前的人影,一下跌坐在地,茫然抬起头,含着泪水的大眼睛望向这个穿着黑衣服的、高高的年轻男子。
  应恺闭了闭眼睛。
  ――明明完全不同,但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却与记忆深处的小尉迟锐重合了,再一恍神间,又好像与年幼时的宫惟重合,仿佛回到了那场美梦中熟悉的褪婀。
  “我、我娘丢啦。”小女孩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成串泪珠滚落脸颊,奶声奶气地张开手:“求、求求你救救我,哇――”
  求求你救救我。
  应恺终于慢慢跪下来,像梦游一般,伸手抱起哭泣的小女孩。他满心空白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就这么任由小女孩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搂着自己的脖子,一步步蹒跚地穿过黑火,抱着她走向城外安全的地方。


第88章
  遂城内早已被烈焰包围, 城外却还暂时留有白地,全靠乐圣柳虚之率人用大量灵力强行镇压灭火。修士们御剑来回,将陷在城里的百姓接出来安置在临时设立的营帐内, 所有人都在慌着寻找失散的亲人子女, 哭声震天, 混乱一片。
  “我姑娘呢,谁看见我姑娘了!”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四处绝望哭喊:“囡囡!娘在这里啊, 囡囡!”
  突然一声嚎啕大哭由远而近:“娘!娘!”
  妇人一回头, 登时如获至宝, 大哭着与失散的小女孩抱在一起。小女孩吓得狠了, 不断剧烈发抖叫着娘, 又抽噎着回头找人:“是大哥哥救我出来的!谢谢大哥哥!”
  妇人感激涕零四下张望,却全然不见什么大哥哥的影子:“哪里?救你出来的恩人在哪里?”
  “是穿黑衣服的,刚才还在那边呀!”小女孩泪花未干,奶声奶气地:“大哥哥――”
  应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望着这对团聚的母女。
  少顷, 他垂下视线, 没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到处都是匆忙奔跑的灾民,满眼都是焦急或绝望的面孔。应恺就像幽魂一样穿梭在人群中, 听着耳边无穷无尽的哭声,思绪茫然空白。
  突然不远处传来尖利的哭嚎,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我娘还在里面,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她在城南梧桐巷顶头院子里,她都八十了!她自己跑不出来的!”
  然而被他磕头的几名年轻修士都不住后退, 有人道:“城南已经被火封死了, 我们也进不去啊!”
  “积积德!求你们积积德!你们会飞,一定可以救我娘出来!”
  几个年轻子弟也简直要哭出来了:“不行那火太大了!我们御剑也冲不进去的!”
  男子充耳不闻, 乱滚带爬冲上去抱人大腿:“求求你们,我就这一个娘啊!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应恺停下脚步,瞳孔微微缩紧了。
  只见一名乐圣弟子衣饰的少女终究不忍心,牙一咬心一横:“我、我去试试吧!我身子轻御剑快,兴许还来得及!”
  男子立刻涕泪横流扑上去,满口菩萨娘娘的乱叫,旁边众修士却立刻大惊阻止:“师妹万万不可!”“城南早被火封死了你知道吗?!”“根本救不出来!你会死在里面的!”
  “胡说,你们都胡说!你们见死不救!”男子急晕了,不住推搡那几名修士,又跪下去给少女磕头:“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菩萨娘娘!求求你,求求你!!”其余修士拽着少女不松手:“绝不准去!”“难道你想死在火里吗!”
  ……
  周围人声鼎沸,喧嚣议论震天,然而应恺闭上眼睛,仿佛坠入了一个荒唐错乱、永无止境的梦里。
  “真可怜,男儿膝下有黄金呐……”“也不能这么说吧,人家女娃也没责任替他去救老娘啊!”“就是啊!好好的女娃死在火里怎么办?”“悖那不是你娘你才能说风凉话!”……
  “你们都不积德的吗!!”这时人群中间的男子已经快疯狂了,死死攥着少女的裙摆不松手,冲其余几名修士声嘶力竭怒吼:“你们不是要成仙成神的吗,你们为什么见死不救!你们猪狗不如!!”
  周围议论顿时炸开了,少女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在两方拉扯中满面通红,带着哭腔对自己的师兄姐们绝望喊道:“就让我去吧!就让我去吧!!我――”
  突然人群中一股灵力击中了她,少女顿时被强行噤声,全身僵直站在原地,混乱霎时一静。
  有修士惊道:“定身法?!”
  “不要去。”一道声音响在少女耳际,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自嘲,说:“他们不值得。”
  少女猝然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道黑袍的背影御剑而起,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往城南方向疾速掠去!
  惊叹顿时四起:“还真有人去救啊!”“不要命啦!”……
  男子猛地反应过来,欣喜若狂追了几步,又扑通一声跪下磕头:“神仙!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您一定是活神仙!!”
  然而那黑袍的身影没有回头,甚至连瞥那男子一眼都没有,仿佛脚下感激的泪水、焦急的视线、沸腾的议论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就那么漠然地掠过世人,消失在了熊熊烈焰中。
  城南确实已经被火墙封锁,街头巷尾虽然还不见明火,但远处燃烧的亮响噼啪声正不断逼近,除此之外人声全无,满是硝烟的街道空空荡荡,民众早已逃光了。
  应恺降落在胡同尽头一座民居前,伸手轻轻一推,吱呀――
  藤木篱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狭小破旧的宅院,一名老妪正佝偻着坐在窗下,觅声抬头望来。
  应恺脚步一停。
  他原以为那男子的八十老母亦在家中痛哭呼救,谁知这老妪竟然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院中,粗布衣裳打着几块补丁,十分干净整洁,花白头发一丝不乱,正拿了两个盆剥豆子。
  “年轻人,你是……道爷吗?”老妪不由睁大了满是皱纹的眼睛。
  应恺迎着她诧异的视线一张口,但那个“是”字却没有立刻滚出来。
  ――他本要说是你儿子托我来救你的,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闭上了,望着她没有吭声。
  老太太没明白他的意思,颤颤巍巍道:“火快要烧到这里啦!你怎么还不跑啊?再不跑就走不掉啦!”
  “……”
  应恺心中突然一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道:“我伤得太重,已经走不动了。”
  老妪一听顿时着急起来,起身转去屋内,少顷端了另一个小杌子出来放在院中,强拉着应恺坐在自己对面,关切地望着他问:“你是饿了吗?”
  应恺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刚剥了一半的豆子上,不答反问:“老人家,你为何不逃命?外面宴春台的修士难道没来城南救人?”
  老妪重重地“恪绷松,又捞了把豆子边剥边说:“先前来过啦!我在屋里都听见了,飞去飞回地接人出城!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这街里街坊的年轻人都救不完,我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呢?我就想等那些女人啊,孩子啊,都逃出去了再说吧!等着等着我就没见到那些小道爷小道姑们再飞回来了,我想大约是火已经完全烧起来了,他们飞也飞不进来的缘故吧!”
  她将一把剥好了的豆子干干净净放进另一个盆,唏嘘道:“我就想呐,可别再回来了,这火烧过来也就半刻钟的事情,可别为了救我个糟老太,倒把那小道爷小道姑们自己给搭进去。我听隔壁老李头的媳妇临走以前说,看到我儿一家从店铺那边被几位小道爷救走了――我这颗心还有什么不安的呢!”
  应恺沉默良久,抓起一把豆子,慢慢地剥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剥青豆,老妪絮絮叨叨地道:“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干,就想着临走前再烧顿饭――总不能饿着肚子上路,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呀。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了,剩这点豆子,我琢磨着就煮煮吃了吧!”
  应恺剥出一颗豆子放进干净盆里,低声问:“您不想活么?”
  “想活也不能拖着别人死啊。”老妪长叹了口气:“人呐,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地来;时辰到了,干干净净地走。顺应这个自然规律,平平静静的不好吗?”
  她剥完最后一颗豆子,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端起盆向屋内走去。
  这时四周噼啪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烧焦的气味也越来越重了。应恺望着老妪的背影,突然问:“那要是还能活呢?”
  老妪愣了愣,疑惑地回过头。
  应恺当着她的面,缓缓拔出了定山海。
  定山海太过显眼,因此他之前施了一个术,遂城中的修士凡人都无法注意到这把剑的存在。但现在他自己把剑拔出来了,剑锋便漾出森然寒光,映在了老太太浑浊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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