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 番外篇——by叶观

　　燕无怀欢呼地跳了起来，几步蹦着绕着姻缘树走去，果然在另一旁的树下看见了月老。月老也如师父所说，身着月色布衫，一头白发凌乱，正垂着脑袋打瞌睡。面前放置一张泥石长桌，上面横竖堆着一些泥人娃娃，脚下也有一些，总之一切都是杂乱无序的就对了。
　　他放轻脚步走近，弯着腰去瞧那月老，月老手中握着个缠着红绳的泥娃娃，看不见面孔，但看发髻应该是个男的。燕无怀一时起了玩心，悄悄拿起红绳的另一端，从地上随手拣了一只雪白漂亮的小狐狸，双手伶俐地打了个死结。
　　一场小小的恶作剧结束，他抿着嘴无声地偷笑了一会儿，然后才收好表情，清了清嗓子，“月老伯伯，醒醒，醒醒。”
　　月老垂下的脑袋慢慢抬起，皱着眉睁眼，见眼前一张白玉似的脸，双目如星，唇红齿白，一时间没晃过神，愕然开口，“恒玉灵君，您回来了？”
　　“啊？”燕无怀没料到他认错了人，想来也是，师父说月老岁数不小，估计是老眼昏花了，于是解释道，“我不是什么灵君，我是重明道人的徒弟，那个我迷路了，您能不能告诉怎么回开阳宫？”
　　月老像是回过神，喃喃道，“重明道人的徒弟……”
　　燕无怀暗想，可能师父他也不认识，师父说这月老性格孤僻，跟谁都合不来。于是只好问，“您知道开阳宫怎么走吗？”
　　月老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说到最后忍不住捶膝顿足，连连哎呀几声，又不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燕无怀见他像是疯疯癫癫，心想这世间姻缘都在这么个糊涂老头手里，难怪搞出那么多爱恨情仇。看来也问不到路了，燕无怀直起身，准备告辞。
　　这时月老却指着一个方向对他说，“你沿着这路走去就看见。”
　　燕无怀拱手道谢，然后又低声说，“您可别告诉别人遇见我了，不然我可得挨师父骂了。”
　　月老笑眯眯地摆摆手，“不说不说，你放心。”
　　燕无怀告辞而去，月老坐在原地，想起了百十年前的旧事，唏嘘不已。
　　燕无怀回到开阳宫，见重明道人和武曲星君还未商讨完毕，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没被发现。正当他庆幸之时，一小童子从门外快步走来，半垂着头跑进了殿内，不久之后重明道人和武曲星君便一同从偏殿出来。
　　武曲星君双手将文曲星君的法器掌文墨递给了重明道人，“重明兄，此事真是要拜托你了，我不便亲自下凡去探查，烦请你代劳。”
　　重明道人接过法器，收置于道袍内，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我自会去探查。如你所说的，文曲星还在星盘之上，想来也不会有大事。”
　　武曲星君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重明道人点点头，随即又问，“方才小仙童所说的星盘异动是怎么回事？”
　　武曲星君端起桌旁的仙茶喝了一口，摆摆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近来总说紫薇殿的星盘异动，但我去瞧过两回，什么事情也没有。”说到这里，他半掩着嘴道，“听说紫薇帝君还因为此事回来了，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当即将掌管星盘的开德星君责骂了一番，而那看守星盘的仙童更是被贬入轮回，按办事不力，造谣生事处置了。”
　　紫薇帝君法令严苛，容不得手下人半点过错，在紫薇殿当差时时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武曲星君为人粗心，常常犯些小错误，正是最不入紫薇帝君眼的，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去瞧了，免得撞上枪口。
　　“那仙童有说看到了什么吗？”
　　武曲星君抿抿嘴，满脸不信地说，“这事说出来就荒唐了，他说看见异星从血海方向升起，直冲斗府，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血海那地方修出个把个魔头来不出奇，但你说修出个魔星，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紫薇帝君也不信，所以那小仙童才遭了殃。”
　　重明道人点点头，“确实从未有过。”
　　“那就是了。”武曲星君话到这里，随即又道，“你们等下悄悄地走，别让人发现了，传到紫薇帝君那边，我可又有教训听了。”
　　重明道人抚着自己那一小把山羊胡子，笑眯眯道，“放心，放心，我定是来无影去无踪，不叫人发现。”
　　于是，重明道人领着燕无怀又自西边小门返回，一路无言。直到下了凡尘，回到蓬莱，燕无怀才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对他师父说，“师父，天庭可太无聊了，为什么大家都还想着要成仙呢？”
　　重明道人微微一笑，“人世太苦，所以对比之下无聊还是比较好的。”
　　燕无怀不解，“苦？”
　　重明道人没有解释，只说，“你以后长大就懂了。”
　　燕无怀无心去想以后，又追问道，“师父，那你要去人间找文曲星君吗？”
　　重明道人点点头，燕无怀嘿嘿一笑，“师父，带我去。”
　　重明道人摇摇头，“这回不行，你去叫你大师兄过来，我有事交代于他。”
　　话音一落，重明道人怕他撒野纠缠，于是凌空起飞，一瞬间溜进自己房间躲了起来。
　　燕无怀见师父如此耍赖，忍不住道，“一把年纪还耍赖，为老不尊！”
　　他脚一跺，也不去找他大师兄，自顾自玩去了。
　　蓬莱掌门厉无相近来事务繁忙，为了筹备明年年初的大道法会，他从两个月前便到处派发邀请令。这些修道之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一会儿去这个洞府，一会儿去那个福地。若不提前大半年去找，恐怕没那么容易找着人。
　　当然这是其次，他最头疼的对象乃是昆仑一派。自古以来，修道之人各门各派，其中以昆仑为首，因为那本就是神山圣地，传闻中伏羲女娲诞生之地，天地灵气所在。加之昆仑一派确实于修行上造诣不浅，出了不少仙人。
　　但这近五十年来，也就是自打他接任蓬莱掌门之后，蓬莱渐渐有了追赶之势，这样一来昆仑派便难免有些不好说的心思。然而他们这些心思厉掌门是没有去考虑的，他只在意蓬莱的发扬光大，至于其他门派如何，他是想也不想，所以他也没太明白为什么昆仑派干点什么事情都那么难说话呢？权当是昆仑一派都是些矫情拿捏的货色，毕竟他们那个段掌门就是如此，有其掌门便有其弟子。
　　唉，这回大道法会他还得亲自去请，想想都是心烦。
　　但比这更心烦的是，他那不省心的师父今日居然突然到访。平日里重明道人带着燕无怀住在岛后的小院，轻易不到前面来，所以蓬莱弟子们对这位师祖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厉掌门对他这师父是恨铁不成钢，明明有能力飞升成仙，却躲在蓬莱养老，明明有本事造福蓬莱，却两手一摊啥也不管，成日里就知道喝小酒弄花草，自己不思上进也就罢了，还将他那小师弟也养成了个废物，跟在身边十几年，除了飞行之术还说过得去，其他术法阵符是半桶水都没有，道行更是一概不通。唉，简直蒙羞蓬莱啊！
　　不仅如此，他想想小师弟那副散漫撒泼的样子真是头也要炸裂了！他前些年总是时不时就忍无可忍要去把人领出来改造，但屡战屡败，现在他只能眼不见为净了，然而想起来时还是难受得紧，偏偏这两个当事人却一脸淡然，厉掌门真是心都要呕血了，心想：老子都是为了谁啊！
　　厉掌门在心中告诫自己，由着他们去，老子再也不管，他们爱怎样就怎样。
　　做足心理准备之后，他在正厅见着了自己的师父。
　　

　　☆、无怀盗法器出蓬莱 严爵遇旧人再归来

　　重明道人甩着宽大的道袍袖子在正厅里来回踱步，边走边皱眉，终于等到厉无相出来。当即吹胡子瞪眼地怒视了自己这个大徒弟，“好你个掌门哇，现在我来见你也得等候了？”
　　厉无相一瞧师父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就知道准是让燕无怀气着了，没办法收拾小徒弟，就跑过来收拾自己，不免心中暗暗叫苦，嘴上倒是谦卑，连忙拱手作揖，连声道，“不敢不敢，师父您老人家有事叫我过去就行。”
　　做好硬着头皮挨骂的准备，哪知重明道人只是长叹一口气，转身在一旁的梧桐木黑椅子坐下，良久无言，等到厉无相都要沉默不住的时候，才听他说，“无相，无怀跑出去了。”
　　厉无相眨了眨他那两只铜铃大眼，“他怎么跑得出去？”
　　重明道人在蓬莱的海域施了阵法，燕无怀对阵法一窍不通，一出去便是陷入阵法，无论如何是出不了蓬莱的。至于为什么要困住燕无怀在蓬莱，重明道人没提过。
　　重明道人琢磨了一下，悄声将武曲星君委托之事托出，“这臭小子准是用掌文墨破了海上的阵法。”
　　听到此处，厉无相的太阳穴忍不住一跳一跳地疼，这一老一少怎么都这么不省心，老的给人瞎帮忙，天上那班仙家的事是能轻易掺和的吗？小的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拿着仙家法器到处跑，这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来，他要怎么收拾？
　　厉无相忍着自己满心的嚎叫，面无表情地强迫自己先冷静地把事情处理好再说，他思忖了一番，“无怀估计跑不了多远，我现在就派弟子出去把人抓回来，师父，你看如何？”
　　重明道人点点头，“我也要去凡间一趟，归来日子不定，你留在蓬莱，小心看管海里那东西，知道吗？”
　　提到这个，厉无相肃正了神情，点头道，“师父，你放心。”
　　话到此处，重明道人突然一笑，“无相，你跟了我多少年了，还记得吗？”
　　厉无相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只好伸手掐指算了算，“师父，有一百一十二年了。”
　　重明道人又是点头，随即道，“无相，若是有朝一日为师去了，你一定要看顾好无怀，师父今天将这件事交代给你，知道吗？”
　　厉无相愕然，“师父，你是怎么了？”
　　重明道人摆摆手，“没什么，人之大限而已。师父也活得够长了，天道不容，哈哈。”
　　厉无相半响无言，他从未想过师父会有死的一天。重明道人见他如此，便又说，“一时半会儿也还是死不了的，所以你别怕，那小子我自己还能带一阵。”
　　厉无相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我不是怕这个，唉，师父，你。”
　　话没说完，重明道人又开口，“好了，不逗你玩了，为师现在就走，你记得去给我院里的花草浇水，还有无怀那盆狗尾巴草也要细心照顾，不然他回来跟你没完。”
　　厉无相听到这里，方才满心的感慨瞬间消失，恨不得这师徒在外面玩一辈子算了，忿忿不平地“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重明道人说完就走，边走还边说，“做人不要老是生气，生气讨人嫌。”
　　厉无相这下真被气得甩袖子了。
　　蓬莱是海中的一座仙岛，跨过这片海，便能见到树林，村庄，人家。燕无怀是半夜悄悄溜出来的，在星月满天之际上了岸，把那通体黝黑，玄色线纹且还在隐隐发光的仙器掌文墨拿在手上，他忍不住赞叹道，“真是个好宝贝。”
　　他收起仙器，左右四顾无人。他转了转眼珠子，把身上的小包袱拿下来解开，从中掏出一身青色布衣换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凡间的少年人。这衣裳是他上回来人间的时候买的，此时穿在身上略短了短，不过也能凑合了。
　　他双眼发亮，丝毫不困，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借着淡淡月色，他一路走着，进了一片矮小的林子，他记得穿过这片小林子，就有村庄，村庄上还有赶集市的，集市上有好吃的好玩的。他临走还偷走了重明道人几锭银子，准备到集市上吃喝个痛快。
　　他摇头晃脑地打着如意算盘，突然听见一个柔媚女声，“小道长，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燕无怀眨眨眼，心里想：这样还能认出我是小道长？转念又一想：人在哪里？
　　抬头顺着声音看去，月色朦胧下，见远处有个高挑的白色身影，头梳道士发髻。燕无怀瞧着那背影，暗想这莫不是小道士遇上狐狸精？赶紧躲到一旁的树后悄悄看戏。
　　那白色身影挺直，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仙气的样子，不知道法术如何？燕无怀见他没出声，心想：不会已经让狐狸精给制住了吧？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出手的时候，突然一只白嫩手掌抚上白衣身影的肩膀，紧接着一张芙蓉面孔的女人脸也凑了上来，媚眼如丝，嘴角含春，轻笑着在白衣身影的耳旁伸出一条细长的舌头。
　　原来是条蛇精。燕无怀摸着怀里的掌文墨，琢磨这宝贝能不能制服蛇精。
　　然而就在那蛇精的舌头要靠近白衣身影的耳朵之时，忽然发出一声惨烈尖叫，猛地被弹飞出去，倒在地上，手捂着嘴巴，鲜血从指缝渗出。她瞬间双目变成黄褐色，正是一双蛇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一个粗哑苍老的声音从她胸腔发出。
　　那白衣身影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你惹不起的人。一个小小蛇精也敢出来作恶！”
　　语落，只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柄剑，剑身薄而利，只听他嘴里吐出一个“去”字，那剑便直往蛇精而去，蛇精惊慌而退，连连退出许远，那剑还是直追不停。蛇精终于怕了，一边逃一边求，“道长，求求你高抬贵手，我只是一时贪图美色，并无害人之心，求您放我一条生路。”
　　无怀听到此话，噗嗤笑出了声，被蛇精贪图美色，这小道士得是长得多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