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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有座城——by语笑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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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刃敷衍地闭上双眼,想着长策城里的风花雪月,街边的果子笼子里的蛐蛐儿,哪样不比静心有趣?哪怕没事干看别人两口子吵架呢。况且人心本就应鲜活生动,全部无欲无求地静下来,和枯木有何区别?
  过了一阵,他将眼皮偷偷掀起来,想看看身边的人。
  结果风缱雪也正在看他。
  目光交接,谢刃被吓了一跳:“风兄,说好的要静心,你怎么不看书,却看我?”
  风缱雪回答:“书我已经看完了。”
  谢刃却不信:“这《静心悟道经》足足有一百四十二卷,谁能看得完?”
  风缱雪道:“我。”
  谢刃随手翻开一页:“第十二卷,讲的是什么?”
  风缱雪道:“妄欲不生,心自清静。”
  “第三十卷 呢。”
  “知足之足,方能常足。”
  “第……一百零七卷!”
  “不欲以静,天下自定。”
  谢刃又问了几卷,风缱雪皆对答如流。他又惊奇又纳闷,惊奇的是竟真有人能背完整部《静心悟道经》,这得无聊到什么程度,纳闷的是,你既然都背完了,参透了,为何还要拉着我半夜苦读?
  风缱雪道:“因为我实在喜爱此书,所以想让你也看看。”
  谢刃被这种奇诡的分享欲噎住了,他看着面前厚窑砖样的大部头,心底再度悲凉起来,干脆往桌上一倒,叫也叫不动。
  风缱雪提醒:“早些看完第一卷,你还能再回去睡一个时辰。”
  谢刃握住他的一截衣袖,依旧趴着耍赖:“风兄,明日不用上课,我带你去城里玩吧,保准比看书有意思。”
  风缱雪答应:“好,你看完第一卷,我便陪你去城里玩。”
  谢刃一骨碌坐起来:“不是,不是这样的因果关系,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今晚不逼我背书,我明日就带你吃喝玩乐。”
  风缱雪用扇骨一敲他的头:“看书!”
  谢刃:“……”
  他又磨蹭了一阵子,见风缱雪已经开始凝神修习,自己一个人再演也没人看,便只好不甘不愿地坐起来,总算能静心看完第一卷 。
  炊烟袅袅,晨光熹微。
  风缱雪替熟睡的谢刃盖好薄被,自己起身去了南堂。竹业虚依旧在藏书室内查阅《黄烟集》,虽也从中挑出了一些与仙船黑雾类似的妖邪,但细细比对之后,却都有区别,不能做到全然相符。
  风缱雪问:“最像的是哪一种?”
  竹业虚答:“玄花雾,由万千尸骸怨气所化,时而轻如烟,时而黏如浆,力量最强大时,曾弥漫笼罩住了整片大荒原,狂风吹不散,烈火焚不灭,后被烛照神剑所伤,仓皇逃窜。”
  “烛照神剑?”
  竹业虚道:“是。不过书中记载的玄花雾如寒冰刺骨,但仙船上的黑雾,伤人时却如岩浆滚烫,也有细微区别。”
  “玄花雾当初为神剑所伤,最终受伤逃往何处?”
  “书中没有记载,往后也再未现世。”
  “若那黑雾真是玄花雾,上古妖邪重现人间,听起来可不像好兆头。”风缱雪道,“那就先劳烦先生将余下卷宗查阅完毕,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答案。”
  竹业虚点头:“上仙尽管放心。”说完之后又试探,“阿刃昨晚可还听话?”
  风缱雪道:“虽不愿静心悟道,却也没有太胡闹,天亮时刚睡下。”
  竹业虚闻言松了口气:“没有胡闹就好,至于被焚毁的房屋,请来的仙筑师说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恢复原状。”
  风缱雪道:“五十天。”
  竹业虚吃惊:“五十?”
  风缱雪解释:“五十天,刚好看完上卷。”
  至于为什么修补房间竟要用上五十天——因为那是银月城风氏公子要住的嘛,自然不能草草了事,精雕细琢一些,并不奇怪。
  而谢刃此时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爱的师父打包送人,睡醒后就舒舒服服出门去逛。照旧是三人小分队,加上新来的风缱雪,璃焕问:“阿刃,咱们今天去哪?”
  “听说书。”
  “说书人的段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斩妖除魔打打杀杀,没意思。”墨驰指间夹着一片叶,转了两圈后道,“风兄是新来的,不如我们听听他的意思,风……他人呢?”
  璃焕纳闷:“不知道啊,刚刚还在。”
  谢刃拨开人群找了半天,才在一栋小楼前找到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风缱雪伸手指着一块木牌:“我要去看这个。”
  “这是什么?”谢刃莫名其妙,站在前面念,“马礼德劝邻向善歌,马礼德是谁?”
  墨驰小声嘀咕:“这名字,像是刚出生就有八十岁。”
  璃焕:“噗。”
  风缱雪问:“是戏楼吗?”
  谢刃揽过他:“原来想听戏啊,走,我带你去牡丹楼看煞神成魔大乱四方。”
  风缱雪却不肯挪步:“这里也是戏楼。”
  “这里是戏楼没错,可你看看进出的人,个个头发花白,哪有像你我这种年纪的。”谢刃哭笑不得,“若不是因为要找你,我都不知道城里还有这地方。”
  风缱雪道:“那正好,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谢刃牙疼:“你就这么想听马礼德向善歌?”
  风缱雪:“嗯。”
  墨驰小声相劝:“算了吧阿刃,你刚烧了风兄那么多值钱货,不如就让他一回,璃焕,你去买票。”
  “好!”
  谢刃眼睁睁看着璃焕攥了四张票回来,头直疼,进去戏楼一看,头更疼。昏昏暗暗一处小戏台,桌子上连瓜子蚕豆都没有,因为来这里的观众们大多牙口不好,所以换成了软烂一盘点心。
  四人寻了张空桌坐下,此时戏文已经开始了,马礼德是一位乡绅大德,看起来吃穿不愁的,每天不用忙碌生计,所以就发展出了劝邻向善的新爱好。偏偏邻居又很暴躁,只要马礼德一来,就打他,马礼德被打破头也不恼,回去养好后再来,如此循环往复骂了十几幕,最后邻居终于被大德感动,两人相拥痛哭。
  璃焕与墨驰都是第一回 看这么无聊的戏,都比较震惊,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开眼界。再扭头一看,谢刃也是泪眼迷蒙,一脸生无可恋,像是困得实在不行,偏偏坐得又很直,因为风缱雪只要看他往桌上一趴,就伸手来掐,掐的胳膊都紫了,简直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戏罢人散,璃焕和墨驰赶紧寻了个借口溜走,生怕又被拦住再来一次——反正烧房的又不是我们,何苦一起受这罪。
  告辞!
  谢刃眼睁睁看着二人跑远,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他现在倒是不太困了,但已经被马礼德唱出了阴影,打算在漫漫余生里都要绕着这木头小楼走。
  风缱雪还在有礼貌地询问管事:“下一幕是什么?”
  谢刃受惊不已,赶紧上前把他拽走。其实风缱雪也觉得这戏文无聊至极,简直想掀桌打人,但大德劝善总比牡丹楼的煞神成魔要好,差不多和《静心悟道经》一个效果,重在熏陶。
  这时两边的铺子已经亮起了灯火。
  谢刃站在长街尽头,很没抱希望地问:“风兄,我们现在去哪?”
  风缱雪道:“我带你去赴星河宴。”
  谢刃惊讶:“星河宴,我们能混进去吗?”
  风缱雪拉住他的衣袖,一起御剑飞往星河万千:“有我在,就能。”


第20章
  风吹散云絮,带起一片闪着融光的粉末。
  修真界最有名望的两大家族,一是银月城风氏,一是锦绣城齐氏。
  风氏素雅高洁,虽立于世间却不染纤尘,真如一轮银白皓月,高悬不可攀。而齐氏也同样应了锦绣城的名,府内热闹繁盛灼灼娇艳,仙乐不绝耳,宾客酩酊醉。每逢三月三十日,还会在星辉阁大设酒席,便是修真界最有名的星河宴。
  星辉阁是飘浮在天上的,百余只白鹤托起百余间造型别致的小木楼,缓缓飞行着,高低错落灯火明亮,远远看去,当真如散落半空的星辰,琴声歌声笑谈声,连月影也搅上酒香。
  一名蓝衣姑娘正站在仙鹤背上,她佩银剑戴银冠,本该英姿飒爽,但一双杏核大眼天生就水汪汪的,笑起来时杀气减弱不少,看谁都像在看情郎:“风公子,这边!”
  谢刃侧头问:“那位漂亮姐姐是谁?”
  风缱雪答:“齐雁宁,我与她的哥哥齐雁安是朋友。”
  而且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知根知底那种,前些年还曾一起仗剑斩旱魃。不过齐雁安并未将琼玉上仙的真实身份告知妹妹,所以此时她只当他是风氏贵公子,笑道:“我哥哥在外地有事耽搁了,赶不及回来,让我招待……咦,不是说有四位客人吗?”
  风缱雪施了一礼:“还有两人不来了,说要去吃鳝鱼面。”
  齐雁宁直呼惊奇:“得是多诱人的鳝鱼面,竟连我们家的宴席都不愿参加了?”
  谢刃:“……”
  长策城中,墨驰丢下筷子,被辣得满头是汗:“这也太重口了,排半天队忒不值。”
  璃焕问他:“那你是愿意吃鳝鱼面,还是想再去听一遍马礼德?”
  墨驰立刻回答:“来,咱们继续吃面。”
  仙鹤驮起谢刃与风缱雪,展翅落在最高处的阁楼前。
  齐雁宁介绍:“这位置是哥哥特意吩咐的,要闹中取静,要视野开阔,要不被打扰,那二位请自行入座,我再去别处看看。”
  风缱雪点头:“多谢齐姑娘。”
  侍女将他二人引入阁楼,又奉上琼浆美酒。风缱雪额外要了一小盏桂花蜜,用玉匙慢慢加入酒中。谢刃问:“风兄,你既早就安排好了星河宴,怎么也不同璃焕他们说一声?”
  风缱雪答:“我原本是要说的,但他们跑得实在太快了。”看起来对鳝鱼面充满了渴望,可能确实很好吃吧。
  谢刃听完干笑,那倒也是,若我没有欠你一大笔钱,我也跑。
  风缱雪将酒盏递给他:“是果酒。”
  谢刃一饮而尽,清爽淡甜。
  星河宴的菜色比起仙船冬雪小筑来,不知要稀罕多少倍。齐氏本就爱好奢华,这一年一度的待客宴更不愿让人看轻,红润的果子在齿间迸开甜香,灵气充沛,风缱雪道:“红玲珑,一百八十年才结一轮果。”
  谢刃道:“怪不得每人就一颗。”
  风缱雪问:“你喜欢?”
  谢刃随口答:“喜欢。”
  片刻后,他就单独获得了一大海碗。
  “……”
  还有一道菜是盛在芍药花蕊中的,玉色一小粒,嚼之酸甜。谢刃屈指敲了敲芍药:“是真花?”
  “是幻术。”风缱雪道,“等会整片天穹都会开满夏花,也是幻术。”
  同魏空念的邪术不同,为星河宴布景的幻术师是个挺喜庆的小老翁,他没有搞大场面的野心,一生只专心致志为主人家幻芍药满园,幻鸟雀婉转,幻烟花璀璨。谢刃趴在窗口,悠闲看着花影一路摇曳上天,后又被风吹得四处飘落,数十名舞姬于星河间轻歌曼舞,水袖一挥,美不胜收。
  谢刃又问:“前头那处亭子是什么?”
  风缱雪道:“客人喝够了酒,赏够了乐,便会去亭中畅谈古今。”
  “畅谈古今?”谢刃来了兴趣,“走,我们也去看看。”
  风缱雪警告他:“看看可以,不许插嘴。”
  “放心吧,齐氏请的客人都是大拿,我不会妄议是非给你丢人的。”谢刃将他手中酒杯夺下,拉着就往外跑。
  凉亭中此时已经聚了不少人。风缱雪带着谢刃,捡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说来也巧,此时大家的话题正是千年前那场屠妖之战。谢刃没有丝毫身怀剑魄的觉悟,嘴里抿开红玲珑果,还要将舌尖伸出来小声问:“风兄风兄,染没染色?”
  风缱雪:“……”
  一人正在阔论:“想那烛照神剑是何等霸道邪佞,曾纵横四野劈天斩地,令无数妖邪闻之丧胆!”
  谢刃还在问:“红了没啊?”
  风缱雪将他的嘴捏住,轻声喝止:“不许说话。”
  谢刃:“唔。”
  烛照神剑的故事,在修真界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几乎人人都能倒背。上古时期诸妖泛滥,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曜雀帝君便以赤山为炉,煌山为铁,心血为淬,炼出了一把斩妖剑,取名烛照。当时最大的妖邪名为九婴,盘踞极北河畔,能吐水火,叫如婴啼,故而得名。曜雀帝君脚踏红莲烈焰,手持烛照神剑,从南至北诛妖万千,终于遇到了九婴。
  九婴有九头九命,天性狡猾残忍,曜雀帝君耗时数年,方才将他斩得只剩一条命。最后一场战役发生在北境凛冬城,书中对此并没有详细的记载,只粗略提了一笔,曜雀帝君终与九婴同归于尽,待狂风暴雪散去后,众人进城去寻,见曜雀帝君单手持剑,虽已身死,仍凛凛屹立天地间。
  谢刃凑过来问:“风兄,你们家书最多了,里头有没有提到烛照神剑?”
  风缱雪道:“曜雀帝君长眠于凛冬城,下葬之日,神剑却自己从棺中飞出。原来烛照在斩妖时,剑身往往会遍布红莲烈焰,再经妖血淬炼千万回,早已孕出精魄,不愿长眠地下,只想继承主人遗愿,继续斩妖除魔。”
  从此天地间就多了一把会自己飞的剑,它将九婴余部杀完后,又一路往北。众修士在刚开始时,都对烛照极为尊敬,将它视为己方最得力的助手,可是随着妖邪的数量逐渐减少,天下也慢慢安定下来后,大家却惊愕地发现,烛照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有妖邪,它便斩恶,没有大恶,它便斩小恶,总之只要有人犯下错漏,哪怕只是偷鸡摸狗,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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