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有座城——by语笑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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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倒是没有,不过阿刃在与风兄相处时,的确与对待旁人不同。”
“是该不同,毕竟他又没有欠旁人百万玉币。”
“也对,何宗主,你倒不必介怀,等他什么时候还完债,大概就正常了。”
“但他这辈子真的能还清吗?”
“……”
小客栈有些破,不过二师兄行李收拾得好,所以依旧能让养尊处优的小师弟在蓬松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上一觉。谢刃在屏风后沐浴,风缱雪擦着半湿的头发,抬头恰好能看到屏风上投映的模糊影子——宽肩窄腰,鼻梁尤其高挺,抬手取布巾时,手指也细而修长。
擦干净后,谢刃披着寝衣出来,站在床边奇怪地问:“大热天的,你捂着头做什么?”
风缱雪便将被子掀下来。
谢刃道:“果然,脸都热红了吧。”
风缱雪“嗯”了一句。
谢刃靠在他身边,也蹭到了一半柔软的棉花窝,没话找话聊:“你师兄经常给你写信,上头都写什么?”
风缱雪道:“没什么。”
谢刃寝衣穿得随意,领口敞着,未擦干的水滴在身上留下湿痕。风缱雪瞥了两眼,不愿与这衣衫不整的人多说话,便将床头的信丢过去:“自己看。”
信上也没什么要紧内容,没提仙府,没提任务,甚至也没提其余人,就是一些要吃饭穿衣睡觉的叮嘱,并不会暴露身份。不过谢刃倒是看得分外认真,他盯着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凑近身边的人:“我以后也叫你阿雪,好不好?”
风缱雪将下巴缩进被子,依旧面对着墙:“我比你年岁大。”
谢刃考虑的问题很实际:“可大雪又不好听。”
风缱雪嘴一抿:“睡觉!”
“那就这么定啦?”谢刃将手伸过去,虚虚把人圈住,胳膊却没有搭住对方的腰,依旧保持了一点距离,只用手指抓着另一头的被子,“你转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风缱雪伸手捂住耳朵。
谢刃便没有再吵他。
过了一阵子,还是风缱雪先忍不住问:“你这样睡,不难受吗?”
谢刃虚抬着胳膊,坚定地答:“不难受啊。”
风缱雪道:“可是我想动一下。”
谢刃:“哦。”
他将手臂收回来,又不老实地去扯人家的头发,总之心里有多躁动,表现出来就有多讨人嫌。风缱雪依旧不肯转过去,闭起眼睛做出睡觉的架势,半晌后,感觉房中一暗,是谢刃熄了一半灯。
只剩床头一支短短的蜡烛,豆光跳动着,燃尽时,恰是子时。
谢刃看了眼身边熟睡的人,屏气凝神掀开被子想下床,却
被一把攥住手腕。
他毫无防备,又做贼心虚,险些连心跳都吓没。风缱雪睁开眼睛,问他:“你要去哪?”
谢刃干咽了一下,惊魂未定地答,渴了,喝点水。
风缱雪松开手:“去吧。”
茶壶就在桌上,谢刃老老实实饮下一杯,重新上床。
风缱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过了一阵,谢刃又想溜。
风缱雪道:“给我也倒一杯。”
谢刃在黑暗中站定,心中叫苦,缓缓回头。
风缱雪撑着坐起来,墨发散开倾泻,笼一身银色月光,正在睡眼朦胧与他对视。
谢刃认命,看着人喝完水后,又重新躺回床上。
这回彻底老实了,也并没有留下肉身,用神识化雀去找,因为万一又被抓包,连喝水的借口都没法寻。
第二天一大早,何归就寻来算账,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让我在房中等着,是等鬼吗?”
“小声点!”谢刃捂住他的嘴,将人强行拖走,“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努力过了,但没有成功。”
何归道:“什么叫没有成功,风家的人难不成将你绑在床上?”
谢刃答:“他没绑我,但我家教良好,你不懂。”
何归没好气:“滚,我不如自己找,再不指望你。”
谢刃在街边买早点:“我昨天就说了,白沙海这颗头是我的,不然你去怒号城碰碰运气?那儿是实打实已经有动静的,由鸾羽殿负责,金家的人应该玩不过你。”
“算了,来都来了,我还是帮你一把吧。”何归道,“攒点经验,也好去别处寻。”
“也成。”谢刃将馒头丢给他,“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现在抓紧时间啊,过阵子阿雪醒了,我就得回去陪他吃早饭。”
何归实在听得牙疼:“你确定不用我先借你点钱?这当牛做马的实在窝囊。”
“你懂什么。”谢刃一嗤,“我将来可是要把渭河水位压高的人!”
何归嫌弃极了:“怎么压,投河自尽吗?”
谢刃:“?”
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真的。
第43章
小镇上没什么好东西,不过热腾腾的鱼肉锅贴还不错。谢刃守在摊子旁专心等着出锅,何归揽过他的肩膀,又确认了一回:“喂,你会帮我的吧?”
“帮你什么,帮你找九婴的首级,还是帮你瞒着要重建血骸潭的事?”谢刃捣过去一胳膊,“行,我答应,除了白沙海这颗头不能给你,其余都好说。不过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一天到晚苦着张脸像什么样子,来,再请你吃一盘锅贴。”
“你自己都穷得要卖身还债了,还请我。”何归白他一眼,自己付了银子,顺便警告,“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任何人!”
“放心,我也怕唠叨。”谢刃让老板额外打包了几份,带回客栈分给其余同伴。风缱雪还在睡,可能是因为昨晚与谢刃贴得太近,导致他做了许多被烈焰纠缠的梦,直到天亮时才勉强踏实,此时听到开门声也不愿起,反而扯高被子捂住了头。
窗户紧闭着,昨晚未散尽的花香依旧残余,房中又暖又静,静得让人不忍心打破。谢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时间还早,也不必这么早就把人叫醒,便想轻手轻脚退出去,风缱雪却突然开口:“我做梦了。”
谢刃进屋替他系好床帐:“梦到什么了?”
“大火,还有那把弓。”
谢刃手下一顿:“弓,和我梦到的是同一把吗,幽萤?”
风缱雪撑着坐起来,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什么时辰了?”
“辰时。”谢刃用指背替他蹭去额上虚汗,“或许是因为先前我们说起梦的时候,你觉得那把弓很漂亮,就记住了,并不代表什么。”
风缱雪的思绪仍停留在那迎面扑来的火海中,错乱与失重的感觉令他的心也空了瞬间,此时正“砰砰”跳着。他其实是一个极少做梦的人,一旦睡着,便如坠进一处纯白天地,脑海中找不到任何杂色,更遑论是这么色彩斑斓的一场混乱火海。
谢刃替他拍背:“我经常梦见那把弓,不也没什么事?”
风缱雪将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缓了好一阵子,才问:“你方才又同何归出去了?”
谢刃还在喋喋不休地哄着,被他突然打断,舌头与脑子双双没打过弯:“……什么出去,我刚去买早点了,锅贴,吃吗?”
风缱雪掀开被子:“不管你现在怎么想,修真界数千万年来,从未有过以煞气修习、却不被反噬的先例。”
“但……”但凡事总得有第一个吧,谢刃把后半句话吞下去,稍稍挑眉未置可否,倒没有同他再争辩这个,也不愿多管血鹫崖的闲事——反正现在又没到非得自己帮忙的时候,火还没烧到眉毛,就可以等着车到山前再找路。
风缱雪本就被古怪梦境扰得心燥,鱼肉锅贴还很烫,越发烧胃,没吃两口就放下筷子:“走吧,出发!”
“现在?”谢刃一愣,抬头就见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一时也摸不准,难不成真梦到了什么脏东西?便也匆忙追上去。幸好,被外头凉爽的海风一吹,风缱雪整个人的情绪平复不少,回头见谢刃正不远不近跟着自己,又催促:“你走快些。”
“哎!”谢小公子满口答应,几步追上前,“你心情好啦?”
风缱雪“嗯”一句,提醒他:“岛窟内或许会藏有九婴的首级,你多加小心。”
谢刃笑着拽住他的手腕:“知道,到时候你只管寸步不离跟着我,走,御剑!”
逍遥剑虽非神剑,但好在力气够大,载两个人也依旧很稳当。其余三人跟在后头,自然又将这种摞在一起的奇诡现象解释为“债务行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再度考虑起给谢刃凑钱还债的事,因为实在太可怜了,看着很糟心,所以能拉一把算一把,兄弟情不可谓不感人。
也不可谓不迟钝。
反正就是死活看不出来某人正在花式开屏的孔雀行为。
正午是太阳最烈时。
几人四处检查,找到一处相对薄弱的石盖。谢刃手腕翻转,剑身顷刻燃起烈焰,风缱雪站在他身后,也暗中握紧剑柄,没人知道下头那些窜来窜去的玩意到底是妖还是煞,所以墨驰一早就张开了天丝网,璃焕与何归则是站在谢刃对面,共同以符咒布阵,将四周堵了个水泄不通。
谢刃在动手之前先提醒:“都各自小心啊,说好了,谁被九婴附身谁丢人。”
璃焕气恼:“那是丢人的问题吗?那是丢命的问题。”
何归摇头:“一旦被附身,就会被窥破所有心事,若这颗头恰好是个话匣子,说不定还会叭叭地说出来,所以还是丢人更要紧些。”
这个年纪的少年,谁还没点不便与外人道的秘密,尤其是谢刃,他琢磨了一下,如果自己这火苗乱燎的暗恋壮举被九婴声情并茂朗诵出来……嘶。
风缱雪沉声道:“动手!”
谢刃定了定神,示意众人多留意,自己扬手一剑劈向石盖!
火光像涨潮时的白浪般,以一道线的姿态冲向远方。石盖受到这极高温度的炙烤,轻而易举便向两边分开,没有想象中的乱石炸裂如雨,只有寂静裂缝似怪眼,黑洞洞地盯着众人。
璃焕道:“怎么连怪声也消失了。”
墨驰放出几个举灯小人,飘飘落入洞穴,有了光亮,便能看清下头的状况,似乎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石窟。
谢刃第一个跳下洞窟,风缱雪紧随其后,地面参差不平,还有不少浅滩积水。举灯小人在最前头卖力地走着,它们不靠灵气点醒,全靠机关驱动,咯吱咯吱运作的声音在地底显得分外明显,璃焕听得心里直闹腾,便想收起这玩意以照明符代替,结果试了两回,惊愕道:“这里无法绘符!”
无论多凝神静心,绘在空气中的符文都会很快消失,何归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符打开,见上头的图案也正在淡去。几人顿时紧张起来,风缱雪站在最后,指尖在石壁上暗暗一划,果然,雪光一样遇风即散。
“这是什么邪门地方。”谢刃抬头看了一眼,刚打算不如先撤出去,却见那道石缝像是被外力推动,“轰”一下,闭合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众人几乎是同时御剑向上冲去。谢刃右手燃起不熄烈焰,咬牙重重炸上石壁——按理来说是能推平山头的力量,但除了震出的动静不小之外,似乎并没有额外的用途。
璃焕捂住嗡鸣的耳朵,道:“怪不得方才进来得那么轻松,石壳一捏就碎,就差敞着门户欢迎咱们,原来是个布置好的陷阱,现在要怎么办?”
墨驰猜测:“会是九婴吗?”
“谁知道。”何归道,“管他是谁,既然都已经中计了,横竖这里出不去,倒不如继续往里走,看看背后究竟是藏着什么。”
谢刃又试了一回,洞口还是纹丝不动,众人便听从何归的建议,继续向内走去。风缱雪紧紧跟在谢刃身后,两人都存了“万一遇到突发意外,要第一时间保护对方”的心思,所以手也牵在一起。如此又跟着举灯小人往前走了一段,风缱雪突然收紧手指,提醒:“水里有东西。”
谢刃点头,让举灯小人先围了上去,灯火跳动着,照出潭底一片漆黑人影,像是个最寻常的水妖。
风缱雪继续道:“死物,没有煞气。”
何归用剑将那玩意挑了出来,却不是水妖,而是一尊石像,人身鱼尾,双手虚抱在胸前。
璃焕道:“看这鲛人的姿态,怀中最初应当是有东西的,织布机吗?”
墨驰奇怪:“鲛纱的确出名,不过我从没听过谁会给鲛人立石像,这个族群的地
位并不高,还总是被别有用心的海匪绑架虐杀,从他们身上榨取利益。”
风缱雪看着鲛人石像,发现雕工极为精致细腻,按理来说纺纱织布时,心情也应该是平和的,尤其鲛纱的工艺还极为繁复。但眼前这一尊却怎么看怎么神情焦躁,像是正要抱着怀中物奔向远方。
谢刃蹲在他身边:“发现了什么?”
风缱雪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这尊石像有些奇怪。”
“再去前头看看。”谢刃拉着他站起来,“风声越来越大了,或许会发现新的空洞。”
掌灯小人继续吭哧吭哧地向前跑着,脚踩得地下水滩啪啪四溅,有一个发条被拧得最紧,速度也最快,结果在拐角处撞得脑袋“咚”一声响,滚几圈落在水中,灭了。
撞飞它的是一大块木料,一半淹没在水中,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墨驰捡起木人重新点燃,随手一提那块木料,却纹丝不动:“什么玩意,这么沉。”
谢刃随口:“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