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有座城——by语笑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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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竹业虚道,“帝君许是沉睡太久,处事方式还留在数千年前,才会非黑即白,逢妖必诛。我会联合几大宗门,共同商议下一步对策,希望能缓解这种局面。”
谢刃提醒:“曜雀帝君伤小雪时,并未给他辩解的机会,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容不得旁人半分忤逆,师父也要多加留意,切勿与他起正面冲突,否则怕是难逃包庇妖邪的罪名。”
竹业虚道:“为师自有分寸。”
外头,晨课的钟声已经响了,有留在学府过年的学子,此时应当已经去了学堂。谢刃听着熟悉的声响,突然冒出一句:“下一届的沧江会,我不能再替师父争第一了。”
沧江会时,各大学府都会派出弟子,一决修为高低,往年只要有谢小公子出马,别的学府即便争得头破血流,也只能夺第二。谢刃也不知自己没头没尾的,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一茬,他赶忙挤出笑来,继续道:“不过咱们第一也拿得够多啦,今年就让给别人吧。”
“长策学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弟子!”竹业虚佯怒,用衣袖抽了他一下,“去吧,早些回仙府,早些去明月岛,免得夜长梦多,往后若有什么事,就写信回来。”
“是。”谢刃拱手行礼,看着师父垂下的那一截青灰朴素衣袖,心中酸涩得铺天盖地。他不愿泄露过多情感,于是匆匆大步朝外走,一路疾风御剑,气喘吁吁将晨钟抛在身后,走了许久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竟连一句“保重”都没有说,便急忙停下脚步,可回头再看时,眼前只有萧瑟冬雪卷枯叶,哪里还能再见学府的影子。
他呆愣片刻,忽而用衣袖狠狠擦了把脸,继续朝着青霭仙府破风踏去。
天边金光交错,或许是太阳,又或者是别的,正在缓缓覆住整个修真界。
青云巅,月映野与木逢春也已收拾停当,准备送风缱雪与谢刃前往明月岛。
风缱雪裹着厚而轻软的大氅,坐在摇椅上,将手指塞进被中暖着:“我的骨伤处仍有不少金光残存,不会被他找到吗?”
“师父已经用灵力替你暂时遮掩,短期不会有问题。”木逢春道,“待将来到了明月岛,尽快将其挑出焚毁,便不会再被发现。”
风缱雪本想问一句,尽快是多快,我怕疼,但转念一想,命还是比疼更要紧的,便说:“好。”
过了一会儿,又问:“我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会为难仙府吗?”
“那便让他为难。”木逢春用力系好乾坤袋,咬牙道,“最好罚重一些,让仙府全体上下皆闭门思过,十年二十年不必出门,不必再去那见鬼的金殿,反而清闲自在。”
风缱雪伸手抱住他,将头闷闷一埋:“师兄,对不起。”
“这是什么傻话。”木逢春拍拍他的后脑,“你且安心待在明月岛养伤,我倒是等着看,那位正义尊者究竟能让修真界变出何等崭新风貌。”
第91章
明月岛位于南海边缘,方圆常年巨浪滔天,另有数十道飓风低低盘旋,沉沉乌云压顶,闪电撕裂天穹。这么一处人间地府般的鬼地方,自然不会有正常人想靠近,正常妖也不想,毕竟那刀刃一般的大风可是要割喉索命的,所以大多选择绕着走。
青云仙尊在一次前往南海斩妖时,无意中发现了隐在暴风眼中的仙岛,原来在巨浪与黑云的尽头,竟然是一处花木幽静、灵气萦绕的洞天福地,彼时东方正有一轮银月高悬,“明月岛”也因此得名。
知道这座岛屿的人很少,再加上青霭仙府在风暴内又多设了数百层结界与障眼法,打乱秩序混沌天地,即便是曜雀帝君,应当也极难发现这处隐秘所在。
风缱雪被谢刃护在怀中,看不清周围景象,只能听到机甲小船外不断传来的“砰砰”声。风怒咆着,偶尔会有巨浪倒灌入船舱,冰凉咸腥的水滴滑过脸颊,落在唇间时,真有了几分亡命天涯的凄苦味道。
他稍微挪了挪,将脸更深地埋进谢刃胸前,不愿细想时局,不愿细想将来,更不愿细想事情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腊月间的热闹喧嚣与现如今的风雨浪声混在一起,嘈杂极了,绞得他脑中一阵细密的疼,双腿也不自觉地一踢。谢刃眼疾手快,替他将薄毯重新裹好,掌心蓄了灵力,缓缓覆在那被冷汗浸透的发间,低声哄道:“快了,乖,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风缱雪没有吭声,他在仙府时懵懂浑噩,此时像是才想起要委屈。谢刃觉察到胸口的濡湿,大手一揽,将那不断轻颤的单薄肩膀抱得更紧,机甲小船被风抛上浪尖,天昏地暗万物倾覆,舱内也只剩下这对小情人相依为命。
午夜时分,月映野与木逢春用灵力破开混沌,终于驭着机甲稳稳落上沙滩。谢刃将风缱雪打横抱出,小声对二人道:“睡着了。”
岛上花苞如灯笼,照出了一片婆娑摇曳亮光,萤虫上下飞舞,恍如仙境。
小楼建在偏南处,白牙从谢刃袖中轻盈跃出,很快就与岛上灵兽玩在了一起。谢刃将风缱雪轻轻放回床上,又把烈焰红唇的威风爱子挂上床头,让它替自己守着心上人疲惫的梦。
木逢春道:“如今世道不稳,我与师兄得尽快赶回仙府。往后小雪就交给你了,至于你父母那头,我自会安排妥当,不会让他们因此事受太多牵连。这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西北有一处灵泉,待小雪身体恢复些许后,多让他去泉中泡一泡,等到四肢彻底放松时再剔除金光,能少受些苦。”
他有许多话要叮嘱,真跟个放心不下的老父亲似的,直到被月映野拖上回程的机甲,还在叹息:“也不知他二人何时才能回去。”
“你说呢?”月映野将半出鞘的剑又插回去,外头星光明灭,映着他阴沉的面庞。
木逢春靠回船舱,冷嗤一声:“多年前,修真界既能合力压制烛照剑魄,焉知将来不会合力压制那位尊者。照我看来,现在只是时候未到,小雪那般剔透如玉,都能被他斥为妖邪废去修为,更何况是其他人,等着吧,有朝一日,这天地间总会有好戏上演。”
月映野闭起眼睛,挥手放出一道灵力,催动机甲小船没入青云深处。
…………
风缱雪刚一睡醒,就发现谢刃的手正伸在被子里,于是目光微微往下一瞄,又抬起来看着他,嗓音又懒又哑:“解释一下。”
谢刃从被窝里倒拎出正在挣扎的白牙:“找女儿。”
风缱雪用指尖戳了戳那软绵绵的肚皮,费劲地撑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不算太久,五六个时辰。”谢刃道,“二位上仙已经回去了,说有空就会来看你。”
“上回来明月岛,还是六年前。”风缱雪道,“那阵是为了采药,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待你能下地了,我们就到岛上各处去看看。”谢刃将风小飞放进他怀中,“我煮了温枣茶,去给你倒一杯?”
风缱雪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卧房后,自己将脸贴上白牙柔软的皮毛,有些怔怔地想,以后就要长久地在这里住下去了。他有伤在身,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了许多,仔细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今日该是正月里的哪一天,更不知外头的年有没有过完。
谢刃端着托盘进来:“我没放蜜,你先尝尝。”
风缱雪扭头问:“十五过了吗?”
“过了。”谢刃坐在床边,“今天是正月十八。”
“正月十八,那各宗门应当已经抵达长策城了。”
“嗯。”
风缱雪双手捧着茶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慢慢喝茶,没再吭声。各宗门齐聚长策城后会发生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要再拎出来讨论一番,徒增烦恼。谢刃自然能看出他的心思,于是挪过去将人抱着,哄道:“喝完茶后,我带你出去看会儿星星吧。”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你若觉得星星不好看,那我们就去看月亮。”
“月亮也一般。”
“那你看我。”
“看你为何要出门?在这里就能看。”
“因为美人要在月下观。”
风缱雪被这流利的回答给震住了。
谢小公子单手一托腮,我,美人。
风缱雪扯高被子捂住头。
拒绝消受。
但最后还是被谢刃连人带被地抱到了房顶。岛上的天气并不冷,更像是春末夏初,风也柔柔的。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横贯天际的壮阔银河,看了一会儿,风缱雪说:“好大。”
谢刃唇角绷着,尽量严肃地亲了亲他:“嗯,好大。”
银河都这么大了,那仔细想想,所谓俗世与烦忧,也无非就是一粒粟,一颗沙。
不打紧,不重要。
风缱雪将手搭在眼前,透过指缝看那些明灭的光。
而千里之外的长策城,则是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景象。
风声鹤唳、提心吊胆、人心惶惶。
对于前往长策学府听训这件事,各宗门原本颇为期待,毕竟曜雀帝君在修真界地位尊崇,是人人都要仰望的存在。先前听说谢刃被他收归门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红了眼,当然也有内心不忿的,觉得自己天资也挺卓著,不比那姓谢的差,因此铆足了劲要在帝君面前好好表现,盼着也能进入寒山金殿修习,所以正月十五还没过完,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长策城。
一进城才发现,了不得,出事了,还是顶天大事。
一直清冷如霜的琼玉上仙,突然就变成了身怀妖魄的邪弓幽萤,还拐得烛照也背弃旧主,与他一起叛逃,两人至今下落不明,不在青霭仙府,也不在杏花城中。
“真失踪了?”
“可不是,千真万确,你不见竹先生与帝君的脸色,那叫一个黑云压顶。”
“啧,这也太离奇了。”
“有何离奇的?烛照幽萤同体共生,幽萤天生邪灵,烛照后头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杀人,仔细想想,并无区别。”
“那他们跑去了何处?”
“帝君都没找到,我哪能知道。”
七嘴八舌,谣言纷纷。
谢刃在临走之前,来不及向狐朋狗友道别,就只留了一封短信,寥寥十几行,大概交代了事情始末,说了句后会有期。崔望潮暂时还不在狐朋狗友之列,但他也是很关心谢刃的,于是强行挤进门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璃焕心里没着落,正六神无主着,“你就别捣乱了。”
“什么捣乱,外头的闲话都难听成什么样了?”崔望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们两个就不管管?”
“我们确实想管,但被先生好一番训斥。”墨驰收起桌上书本,“你有话快说,到了亥时,我们还得去思过院罚跪。”
崔望潮想不通:“连竹先生也不管,他不是最喜欢谢刃了吗。”
“先生对阿刃何止是喜欢,简直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所以倘若能管,又岂会不管?”璃焕道,“但现在,曜雀帝君雷霆震怒,已下令全修真界共同缉拿阿刃,先生就算威望再高,这种关头难道还能站出去说一声不?不但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连累学府。”
崔望潮听得唉声叹气的。
墨驰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崔兄,没想到你还挺仗义的,那我也跟你交个底吧,虽说我们不知阿刃人在何处,不过他向来机警,既然决定要躲,就肯定会挑一个极安全的地方,你也不用太担心。”
“除了谢刃,还有杏花城呢。”崔望潮提醒,“金家倒台之后是何光景,我可是一一看在眼中的,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世间爱看戏的小人多了去。”
“前几天银月城风氏派出弟子前往杏花城,买下了谢府对面的一处酒楼。”璃焕道,“名为经营生意,实为坐镇城中,一来压住那些碎嘴闲人,二来也免了有人上门闹事。”
“闹事能压,碎嘴闲人可不好压。”崔望潮道,“你们想想,风氏就算权威再甚,还能因为旁人说了一两句难听的话,就当真出手加以惩治?”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崔望潮手指一勾,示意两人凑近,他压低声音滔滔不绝,还真提供了一个思路。
璃焕听完之后,默默竖起大拇指。
崔望潮嘿嘿笑:“那我先回去睡了,你们去跪着吧,记得啊,这事尽量做得隐秘一些,亦真亦假,叫人云山雾罩才最好。”
墨驰开门送他离开,转身问道:“怎么样?”
“就这么干。”璃焕拍板决定,“阿刃平时横行霸道的,性子又十分嚣张,早就将城中的人得罪了个七七八八,谢伯伯一家的日子此时定不好过,我们得加快速度,我写故事,你找人。”
墨驰点头:“好!”
于是当下就行动起来。
杏花城地势略偏北,哪怕是入了春,也依旧是成日里都飘雪。
这日清晨,谢府的木门“吱呀”被推开,帮厨的刘婶挎着篮子,出门就见对面酒楼的人正在帮着铲冰,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我们自己来。”
“婶婶,你去买菜吧。”酒楼伙计笑道,“我们自己也得铲雪,就顺手一帮,不碍事的。”
刘婶笑得尴尬,这几日天气虽冷,可杏花城到底也不是滴水成冰的极北,门口的厚冰明显是被人泼了皂水,不远处的太阳下,还蹲着一圈嗑瓜子看热闹的闲客。酒楼伙计没让她插手,扶着人站到干净处,轻声说:“婶婶,你去忙吧,往后这些事情都由我们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