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 番外篇——by明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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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昔日君臣反目成仇,哪有两父子均为天子死在同一人手上来得富有戏剧性?
“再往前推些日子,圣人在西荒的时候,不也同样拆了西荒王城四面城墙?拆的是好,是大快人心,但这也不佐证了——”
兄台在详尽可靠,切实可信的消息来源之下信誓旦旦得出结论:“圣人他肯定是极喜欢拆东西的!”
谢容皎忽然笑了。
这其实是大多数市井小民的生活写照。
九州那些大人物指掌之上的风云变幻,硝烟刀光离他们很远,远到察觉不出这些无声无息之间余波能吞没掉千万条活生生性命的动静有多可怖,才能大无畏添油加醋,将天边风云棉花团一样捏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乘着不必上工的闲暇时候,添油加醋到酒肆里来博得旁人的会心一笑。
其实没什么不好。
可以说是正好。
谢容皎想,这才是他们这些修行者存在的价值。
江景行若有所思:“不知兄台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说话的兄台表示洗耳恭听:“哦,这我倒是有所不知,兄台请讲。”
江景行不急不慌,慢悠悠啜了一口茶,吊足了说话兄台的胃口,直到其人初显露出抓耳挠腮之态,方才松了口风:
“不知兄台可否有注意过,从两次镐京皇宫再到西荒王城,圣人皆与一人结伴同行?”
说话兄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兄台是说那位谢家的世子?”
江景行赞同颔首:“不错,确实是那一位。”
说话的兄台成功被他用小块鲜肉钓上钩,升起好奇之心问道:“不知兄台有何见教,可是这三次动静,皆和谢家世子有关?”
江景行故作神神秘秘一笑,只将说话兄台的好奇心勾得更旺盛:“这,圣人私事,我可不敢多加言说,言尽于此,有缘与兄台再会。”
说罢他如每一位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的世外高人,白胡子老头一样身影飘然扬长而去,留下说话兄台在心里愤愤暗骂一句胆小如鼠!
殊不知让江景行胆小如鼠并非是妄议圣人私事这一块,而是他口中的谢家世子正在一旁冷静盯着他,随时准备抽出镇江山给江景行清醒那么两下。
有真金实银加成的布行效率果真靠谱,第二天去时满满一大包衣服整整齐齐打包叠好,只等着谢容皎的光临。
镇南城之所以得名,和镇西城是一个缘由,出了城门,就是南蛮的地盘。
也正好是他们想要去拜访的汝阳公主所在。
谢容皎记着国师的一句“汝阳公主,与姬煌不同”,加之尽管这位公主手握江景行的死穴把柄,但魂灯一直安安分分未曾刻意生事,已经很能说明她的态度立场,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之时,不打算真正动刀兵,而是如寻常拜访一位周室公主,南蛮王后一样对待。
好死不死,他的想法刚到南蛮的边境处,便遭到现实无情的打击。
守城的士兵公事公办,并不看他们递过去的度牒,冷冷道:“王上有令,近来时期特殊,任何九州外人不得进出。”
谢容皎眉尖轻轻一挑,敏锐品味出守卫话中的不对劲之处。
他口中称发命之人称的是“王上”
那位被自从汝阳公主和亲以来后,被架空已久,名存实亡,基本可以和吉祥物摆件划分等号的南蛮王。
而非是真正手握南蛮生杀大权,实质上的南蛮之主,出口成令的汝阳公主。
一个称号已经能证明很多事情。
江景行喃喃道:“酒肆中说话的那位兄台说的不是真话。”
“没必要的时候我真的不喜欢拆东西。”
可惜现在形势大有逼不得已的意思,这个传言可能真要愈演愈烈,不可抑制。
第100章 南疆汝阳(二)
南蛮虽与九州分属两族,最根本的分歧则是所修之道的不同。九州修行者沟通天道, 积蓄灵力, 而南蛮修者偏于巫蛊神魂之术, 在自诩清正的九州修行者眼中, 自然算不得正道。
好在南蛮修者不以人命立道, 虽说两族各有各的看不上眼, 表面上仍是井水不犯河水许多年,为示友好,周室常有公主过去与南蛮王结为姻亲。
汝阳公主就是其中的一位。
硬要说点有所不同的, 大概则是她作风手段极为强硬, 本身的修为也足够, 怀帝放她出去通婚时本来没怀什么秦晋之好的好心思。
汝阳公主不负怀帝的期望,成功将南蛮大权掌握在手。
不过这次听守卫话里的势头, 像是那位憋屈已久,名存实亡的南蛮王终于等不及要反扑。
“南蛮国事, 人家家事我也不好意思插手。”江景行自顾自说, “但是那盏魂灯, 我得拿回来啊。”
守卫警惕地盯紧这两个看起来很想搞事的修行者,向身后守军一挥手,示意他们两人一旦有任何动静,当即擒拿。
还真有了动静。
江景行袖中甩出一道流光,直到其钉在城中瞭望塔最高处时, 才能凝目一看, 发觉那把剑本来的形态。
同时掠过无形浩然气荡偏守军们刚刚要出鞘的各式兵器, 谢容皎歉然道:“对不住,实非得已,料想你们城主认得出那把剑,不会让你们为难。”
城主当然认出了那把八极剑
他非但认出了那把八极剑,他还一起想到了隔壁镇南城传来的圣人爱拆东西的传言。
南蛮民风淳朴,有一说一,看汝阳公主在南蛮掌权那么多年都没被谣传成是蛇蝎心肠的狐狸精毒妇,再对比隔壁的姜后各种狐媚惑主,刁钻狠辣的传言就可在为姜后掬一把辛酸泪时知其一二。
所以城主并没有往传言的夸大之处想。
他打心眼里真情实感地认为圣人很爱拆东西。
为了从圣人八极剑下抢救回他这座可怜的城池,城主仿佛屁股被烧,后院着火一般从他书房座椅之上蹿起来,一把蹿到了城门口。
一到就把城主吓了一跳,他见自家手下的士兵拉弓搭弦,与另外一边手中持剑,形容昳丽的红衣少年成对峙之态。
由于红衣少年旁边那个人,从站着的姿态到眉里的懒散神态,实在是很想让人拉着他去平康坊大醉一场,看上去再像个吃软饭的不过,于是城主犹豫一瞬,向谢容皎招呼道:“圣人?”
谢容皎:“不,我不是。”
这锅他应该背一半。
以前他和江景行两人出去时,谢容皎的修为境界尚且可以被看透,无论江景行看上去多不靠谱,都剩下唯一的答案。
但等谢容皎晋阶大乘后,他战力较之寻常同阶又为胜,愣是搞得同为大乘的城主没认出来他境界。
城主这才发现他认错了人的事实。
他心里哀嚎一声,悲观地认为自己是没有保全这一座满是自己心血铸就的城池,正准备想点什么好听说辞开口补救时,就见江景行很好说话地一摆手:
“没事。阿辞他是我道侣,道侣互为一体,你也不算喊得太错。”
周围士兵被这晴天霹雳般的一消息震得握刀的手也不稳,拉弓箭的弦也在发抖。
城主却没想那么多。
他志得意满,昂首阔步,得意洋洋挺胸进了城门,如打一场大胜仗凯旋而归的绝世英雄,不忘厉声对士兵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把手里的武器放下?”
要不是我的英明决策,你们早该和我这座宝贝城池一起碎成渣渣。
不会唱战歌就算了,难道连句好话都不会说吗?
呵。
江景行没放过谢容皎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握紧他的手问道:“阿辞,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容皎真诚又由衷地感慨道,“只是没想到和师父你结为道侣,居然是有好处的。”
虽说这好处也很让人哭笑不得就是。
呵。
他听了阿辞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这么多天,怎么就忘记了阿辞的本色所在?
江景行悔恨不已。
他们成功在城主殷勤的招待和引荐之下,叩开一座又一座城池的大门,别说在城主想象里浩然剑粗暴地一路摧枯拉朽倒城墙过去的场景,就是瞭望高台,也只钉了那么一座。
城主执意陪同着他们两人走到王城,每经历一座城池,守卫整装列队欢迎,该城城主满脸笑容相送,让谢容皎恍惚之下生出一种幻觉,仿佛他们不是来找不知敌友的汝阳公主,而是周天子在巡视自己脚下的领土。
到南蛮王城中后,城主长叹一声,依依不舍:“只能送到这里了,两位保重。”
谢容皎感念他一路相送的情谊,认真点头道:“多谢城主,城主保重。”
他见城主眼中晶莹一片,忍不住问道:“城主可好?”
“当然很好。”城主擦去眼中因感动而溅起的泪花,“我只是乍然之间见到两位传说中的人物,分别之时难免有点不舍。”
没想到他居然能从圣人手中保全了一路的南疆城池!
一片瓦都没有掉!
这是多么可歌可泣,值得载入史册的伟大功绩!
从今往后,南疆因为有他而不同。
光是想一想,城主都觉得自己如堕梦中,激动得要落下热泪,没法言语。
他自己冷静了一下:“圣人神通盖世,自不会被难倒,只当我多嘴多思。近来王上和公主矛盾甚剧,两位小心。”
江景行品味出很有趣的一点。
城主称汝阳公主时呼她为“公主”,而非是“王后。”
这仅仅是很小的一点。
却能说明在南蛮人心中,汝阳公主是靠着自己手段折服南蛮的周室公主,而不是依靠着丈夫得来权势的南蛮王后。
不出所料,城主下一句说的是:“也不知道王上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想开,安安静静呆着自己享清福去。”
可能南蛮王并不是很想承认他们这群子民。
但另一方面来说,汝阳公主也的确是,深入人心的。
有在整个南蛮亦有很高地位的城主代为通传,汝阳公主很快得到消息,立于王宫大门前亲自来迎。
南蛮地热,因此不喜九州宽袖大袍,长衣高冠的着装,自成一派风格。
汝阳公主却不同,她裙裾拖拽,大袖委地,衣裳颜色如髻上珠翠摇摇,如她这个人一般的沉肃端凝,似青山巍巍,白水皑皑,不可动摇。
她容貌并不是十分美貌,更无从谈起宛如神仙中人一般的惊艳,但沉静立在皇宫大门前,饶是处于风物与九州完全不同的南疆王城之中,一时间竟给人以恍惚之感,仿佛自己身处在那个遍地衣冠,风流已极的繁华帝都。
汝阳公主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不推诿,不委以虚词:“我知晓圣人的来意,王宫正门不便详谈,请圣人到我殿中来。”
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无端生出令人信服之感,让人难以生出恶意去猜疑揣度她。
倘若怀帝之父肯破而后立立幼女为帝,周室未尝就会沦落到眼下四面楚歌的凄惨境地。
汝阳公主所居殿中一切陈设按九州惯常的摆放,甚至是殿中侍女的发髻花样,衣裙绣纹都与镐京之中风行的别无二致。
“此次前来冒昧叨扰公主。”
坐定之后先开口的是谢容皎。
他声音如殿中燃着的一炉瑞麟香般令人头脑霎时为之一清。
说了例行的客套话以后,接着就是目的。
“我知有效忠周室天子的血誓在身,公主身不由己。但姬煌已死,周室无帝,血誓失效,公主不必再受血誓束缚。因而冒昧开口,恳求公主交还师父的一盏魂灯。”
谢容皎拿着十成十的诚意许诺,掷地有声:“如若公主愿意答允,我愿在不违背道义前提之下为公主做三件事,万死不辞。”
他现下已是大乘,杀周室供奉的功劳有他一半。
没有人会怀疑谢容皎将来能至圣境。
将来圣境万死不辞的三个许诺,哪怕是对汝阳公主来说,当然也很重,比江景行的一盏魂灯重得多。
江景行无奈道:“阿辞,欠公主的人情也该是我欠着的。”
哪里有谢容皎这么急急忙忙开口,仿佛等不及着欠人家一笔的人?
谢容皎没有觉得自己吃亏。
他披冰带雪的冷洌眉目之下漫过温情脉脉,如将至的春日般让人移不开眼睛,言简意赅:“道侣互为一体。”
既然道侣之间互为一体,那么无论是他欠,还是江景行欠,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谢容皎想得更开:“如公主有所嘱咐,是以我之力不能完成之事,自然交由师父你做。”
明明字是那几个字,句子念起来也不是什么绕口生香的动人情话,听着谢容皎说话,江景行像是喝了几坛陈年佳酿下肚,醉到飘飘然得只剩下眼前人。
什么汝阳公主,什么自己的本命魂灯,都嫌他们太多余,恨不得立刻卷起谢容皎回凤陵才好。
也不想想人家谢桓欢不欢迎他。
汝阳公主先是震惊于这两人的关系,再是被两人之间气氛一搅,平空生出自己多余太过,打扰了两人的尴尬之心。
但她到底不是普通人。
汝阳公主轻咳一声后,镇定如初:“世子所言不虚。圣人魂灯,实非我所愿意持有。姬煌一死,我本该将魂灯双手奉上完璧归赵,也正好当作庆贺两位成婚的贺礼,只是可惜——”
汝阳公主细长的眉轻轻往鬓角上一挑,怒容隐隐中显现出威势凛然,不敢横生造次:“魂灯却在那匹夫身边,而不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