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候故人——by闻花落

　　一切都结束了，世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点点青光，漂浮在半空中，像极了漫天繁星，煞是漂亮。
　　萧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季闲，就觉得这位仙君宛如天上皎皎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是的了，即使他成仙，成魔，又怎可能留住明月星辰？
　　季闲就是他的明月，他的星辰。
　　他的可遇而不可求。
　　他曾以为自己握住了月光，却终究只是大梦一场，梦醒之后，只剩下他熟悉的、无尽的黑暗。


第44章
　　三千年后。
　　极北冰原。
　　《大泽志·荒山卷》上有记载：大泽极北, 有高山绵延千里，名为荒山。此地多异兽，极凶险, 非修道之人难以涉足。
　　《大泽志》对荒山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 因为那是凡俗之子难以抵达和生存的地方, 而更鲜为人知的是, 荒山西北部山脉深处, 有一处狭长的大峡谷, 穿过这道大峡谷，便是传说中的极北冰原。
　　传说此地灵气极盛，若修道之人在此修炼, 修为可日增千里。当然与此同时，极北冰原也凶险万分，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川之中, 隐藏着许多不知名的凶猛异兽以及绝世珍宝。
　　上一次大泽流传出极北冰原的传说, 还是上万年前了，据说有位绝世高人无意间发现了荒山西北部深处有道狭长的峡谷，并从峡谷深处带回一块珍宝，而这块珍宝, 能起死人肉白骨。
　　然而这传说的真假，却无从考证了。
　　毕竟这三界中能进入荒山深处还活着回来的，大概一双手能数得过来。
　　萧祈在仙界时也曾听过这个传说, 但当时他并没有在意，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知道, 原来传说中的那位绝世高人就是季闲，而季闲带回来的那块珍宝--凝魂冰，竟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原来他和季闲之前的牵绊, 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这一切都是溯洄神君告诉他的。
　　三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当他看见季闲的魂魄在他面前消散之后，便把自己封闭起来，如同活死人一般，对外界失去了所有感知。
　　整个世界一片空白，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他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我有办法救季闲。”
　　“但如果你一直这般活死人的模样，那就没人能救他了。”
　　像是混沌初开般，无尽的黑暗中，照进一束亮光。
　　萧祈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身前的陌生人，声音由于长时间未说话变得异常嘶哑：“什么……办法？”
　　那人反问道：“闲云君走之前是不是送了你一块灵玉？”
　　萧祈的动作十分迟钝，他艰难地摊开手，一块洁白无瑕的灵玉正完好无损地躺在他的手心中。
　　也不知道在这般危险的战场中，萧祈是如何保护这块灵玉，才使得他自己全身上下遍布伤痕，而这块灵玉却没有一丝刮痕的。
　　“闲云君离开北荒前，使用摄魂咒将自己的一缕精魄封入了这块灵玉中。”
　　“他来南海找我，并非让我替他治病，他仙体已毁，重塑肉身的话，花的时间太长，他说他等不起这么长的时间……”想到这里，溯洄神君顿了顿，长叹一声后，幽幽道：“他早就下定决心……要帮你对抗天帝……”
　　听到这里，萧祈心头猛地一颤，原来季闲执意要学摄魂咒是这个原因……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后悔还是庆幸教了他摄魂咒。
　　“虽说他也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但这个法子实在太过凶险，若是这块灵玉在打斗中受到什么损伤，那可真的就是……回天乏术了……”
　　接下来溯洄神君便告诉了萧祈他的身份以及万年前自己是如何用凝魂冰替他重聚魂神的。
　　凝魂冰产于极北冰原，而极北冰原虽然异常凶险，但灵气极盛，若是长留于此，替季闲重聚魂神，幻化肉身的速度也会大大加快。
　　萧祈得知这一切后，便立即动身前往荒山深处寻找凝魂冰，从此，三界之中再无萧祈的踪迹。
　　而那场大战后，神魔两族各自上位了新的帝君，两族也默契地互不侵犯，没有产生太大的矛盾，三界逐渐归为平静。
　　三千年转瞬而逝，渐渐的，天帝九渊、闲云真君、魔君萧祈这些名字也被遗忘在时间的洪流中……最多偶尔闪现在某些故人的回忆里。
　　大家都以为萧祈死了，只有萧祈知道，他还活着，他必须活着。
　　他要等到季闲回来的那一天。
　　萧祁一个人在极北冰原呆了太久，似乎连说话的能力都要失去，好在一千年前，他从一头凶兽口中救下一只灵兽，虽不能陪他聊天解闷，但有只可爱的小东西陪在身边，也算是漫长寒冬岁月中的一丝慰藉了。
　　这只灵兽形似鹿，却长了一双翅膀，通体雪白，非常漂亮，且性情温顺乖巧，想来季闲醒来后应该也会喜欢。
　　萧祁给他取名为小雪。
　　萧祁刚捡到小雪时，他还是一只站起来鹿角都没有萧祁膝盖高的小可怜，而现在若是不幻形的话，他的完全体已经有一座小山丘那么大了。
　　大泽境内从未出现过这种生物，所以萧祁也不知道小雪长成这样需要多久时间，但应该是很长的岁月了。
　　只是这么久了，萧祁胸前贴身携带的灵玉却没有半分动静。
　　溯回神君曾告诉萧祁，季闲的魂神重聚将会是一个极度漫长的过程。季闲仙体尽毁，只剩一抹游魂，没有神识，不能自行修炼，全靠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季闲究竟要多久才能苏醒过来，他也不能确定。
　　萧祁不止一次怀疑过这是不是季闲为了骗他活下去设的局……但只要季闲有苏醒过来的那一天，哪怕希望极其渺茫，他都要试一试。
　　极北冰原处处都藏匿着危险，萧祈为了寻找灵气旺盛的凝魂冰，从未在一处地方长留。这天他骑着小雪抵达一片新的冰川时，正欣喜此地灵气极盛，便被一群从未见过的凶兽袭击了。
　　此种凶兽形似大泽的狼族，体型不大，尖耳獠牙，种群作战。
　　古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极北冰原多是体型巨大、性格凶猛的异兽，一只异兽占据着一片冰川，喜群居者极少。然而以萧祈的经验来看，这种小体型的群居异兽战斗力往往更强。
　　萧祈在极北冰原待了许久，修为早已今非昔比，近一千来，萧祈单打独斗鲜有失手，唯独某次闯进某鸟群的地盘，受了极重的伤才死里逃生。
　　而眼下遭遇的“狼群”显然也是极度危险，它们的动作异常敏捷，同时也非常聪明，它们看出萧祈修为很高，不好对付，于是率先派出几只厉害的异兽将萧祈引开，也不跟萧祈硬碰硬，只慢慢同他周旋。
　　萧祈也是被这几只异兽纠缠住一时不能脱身后，才猛地反应过，原来它们的目标从一开始便只有小雪！
　　拥有上千年修为的灵兽，想必也是非常美味了。
　　小雪性情温顺，自然不是这些凶兽的对手，很快，萧祈便听见小雪发出一道凄厉地惨叫声——
　　竟是小雪背上的皮肉被一只凶兽的利齿咬住，扯下来一大块。鲜红的血液溅射开来，在纯白的冰原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红花。
　　萧祈瞬间暴怒，周身灵气激增，想要迅速解决掉身边几只凶兽去救小雪。而就在此时，萧祈忽然感觉胸前佩戴的灵玉变得异常滚烫，一道青光闪过，径自向小雪飞去。
　　“快走！”
　　只见那道青光将小雪身边的几头凶兽逼退几尺，却完全不恋战，虚空中传来一道急促的低语。
　　萧祈一个愣神，差点被利爪伤到，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迅速闪开身形，接应奔向自己的小雪。
　　而那道青光与敌人纠缠片刻后，很快便消散开来，化作虚无，不过这一变数却替萧祈他们争取了不少时间，转眼间，萧祈便带着小雪退出百丈之外。
　　极北冰原的异兽都非常具有领地意识，眼下的“狼群”追了一小会儿发现不讨好后便也放弃了追击。
　　逃脱之后，萧祈寻到一处较为安全的山洞替小雪疗伤。山洞里极为安静，萧祈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摸了摸胸前的灵玉，一切早已恢复正常，但他确定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是几千年来，他胸前的灵玉第一次产生异样。
　　萧祈死寂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这冰冷的灵玉，然后将它放回胸前。
　　萧祈期盼着季闲的气息能再次出现，但接下来许多天内，胸前的灵玉都再没有半分动静。


第45章
　　这段时间以来, 萧祈便让小雪呆在这山洞里，主要是小雪的伤一直没有愈合，那日小雪带着伤口忍痛飞奔了很远, 伤口撕裂十分严重, 萧祈不太懂得治疗之术, 所以小雪恢复得也比较缓慢。
　　不过幸运的是, 萧祈找的这个山洞位置较为隐蔽安全, 在一处悬崖之上, 白日里他将小雪独自留在山洞里出去采药，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萧祈在来极北冰原前，溯洄神君曾告诉过他, 极北冰原有不少灵药。他担心萧祈一个人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便教萧祈认了几种易辨认的灵药，若是见着, 可带着备不时之需。
　　只是萧祈来极北冰原这么久了, 溯洄神君说的那几种灵药，他一次也没见着。
　　不出所料，这日萧祈又是空手而归。
　　但萧祈回到山洞后，竟发现小雪已不在山洞！洞里有淡淡血迹, 却没有打斗的痕迹，应是小雪的旧伤留下的。
　　萧祈觉着有些奇怪，他这几日出去后也在山洞附近巡视了几圈, 这山洞方圆几百里内，除了他和小雪, 再无其他活物。而且即便小雪受了伤，也不会毫无痕迹地凭空消失在此地。
　　莫非这山洞内另有玄机？
　　萧祈在山洞内壁四处仔细查看了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祈正疑惑着, 胸口的灵玉忽然开始发热，随后便自行漂浮起来，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光亮。萧祈愣神间，灵玉就像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从红绳上脱落，向洞外飞去。
　　这块灵玉常年受到灵力浸染，怎会无故从红绳上脱落？
　　莫非是因为……
　　萧祈心底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却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只见灵玉飞速朝崖底飞去，萧祈纵身一跃，连忙追了上去。
　　呼啸的风声从他耳边穿过，轰轰作响，萧祈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千百年来，如同平地惊雷般，在他的世界炸响，萧祈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原来自己还活着。
　　灵玉的速度很快，不过须臾，萧祈便已跟着它向深渊处飞行了百里，穿过一条狭长的雪谷后，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萧祈之前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令人惊奇的是，没想到在极北冰原界内，某处无名深渊之下，竟有一块广阔的平原，虽说仍被高耸的雪山冰川包围着，但这处平原上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最边缘处的皑皑白雪慢慢融化后，汇聚成一条流淌的清澈溪流，灌溉出青草野花，最终汇入不远处的明澈湖泊之中。
　　萧祈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鲜艳的色彩了，自从来到极北冰原后，他的世界里基本就只剩下黑和白。面对如此美丽的景象，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抵达崖底后，灵玉的速度也渐渐放缓下来，顺着那条小溪飘浮向前。
　　萧祈落地后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地便看见小雪正跪趴在那片湖泊边饮水，而他身旁隐约还站着什么人，距离太远，并看不真切。
　　但萧祈却在看到那个模糊身影的第一眼，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萧祈不敢飞速跑过去，只敢放轻脚步，缓缓向前走，生怕一个呼吸重了，就会从这场梦境中醒来。
　　萧祈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只见那人一袭白衣，背对着他，温柔地抚摸着小雪背上的毛，而小雪也异常温顺地跪趴在他脚下，似乎对那人极其信任，没有丝毫防备。
　　方才萧祈刚落崖底时，周身还是狂风夹杂着风雪，寒冷刺骨，而萧祈越靠近湖泊，四周就越安静，连飞雪也温柔起来，纷纷扬扬，融入画中。
　　待到萧祈走得更近了些，小雪率先察觉到了萧祈的存在，转过身子，瞧见萧祈后，兴奋地叫了几声，又原地转了转圈，精神状态极佳，已然没有受伤之后的疲态。
　　而那熟悉的背影听见这动静，怔了怔，随即也缓缓转身，望向萧祈。
　　萧祈曾无数次梦见季闲，但大多数时候，他的梦境中都只有季闲模糊的背影，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此时真的见着了，萧祈竟觉得有些陌生。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一刻……他真的等待太久了……
　　两人只有寥寥几步的距离，萧祈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了。他僵硬在原地，话都快要说不顺：“仙、仙君……是你吗？”
　　“我现下修为尚浅，还不能稳定幻形，”季闲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话也柔柔软软的，却又温柔而坚定，“但……是我。”
　　季闲当初在南海仙岛时跟溯洄神君讨论了许久，短时间内，季闲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仙体和修为水平的。然而魔族跟神族新的大战迫在眉睫，萧祈若是单独跟天帝对上，只怕是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那么他不如干脆赌上一把，不破不立。
　　仙体已毁？
　　他就再重塑一个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