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易——by小鱼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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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着疼痛继续拔盖子,他无论如何施力,这盖子纹丝不动,这容器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得,压不扁也砸不烂,他又怕在水底惹出动静太大,只得抱起这乌黑的罐子缓缓往水面上游去,未出水面就看见了亭中慕容端和苏晓棠争斗的一幕。
周麟眼见苏晓棠占了上风,便干脆呆在水下不动,仔细研究起这个盛器。
他悄悄在指尖唤出一丝真气,黑色的禁制已经爬到了手背上,与此同时,盖子被撬起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池中的水流悄悄冥冥灌进缝里。
罐子忽然在周麟的手中激烈地震动起来,一个纤细的触须在缝隙中窜了出来!
周麟用最快的速度压紧了盖子,他知道这罐子里是什么东西了!
“魔物?”顾小易回味着周麟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未料及自己背后红光大盛,朱雀的身形显现出来,带着滔天的怒火,“你这是找死!”
慕容端目瞪口呆,关于顾小易身上的朱雀之火,他从来没接到任何情报,今日受得打击真是接连不断。他一直坚信这世间只有孟章神君一位守护神的存在,现在在顾小易身后说话的这位,威严霸气,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俯瞰着脚下的一只蝼蚁。
“等一下,问清楚再动手。”白虎发现自己的脾气和这只暴脾气的鸟儿比起来真是温和多了,原本他也不打算拦着,但琢磨着怎么慕容端也算老龙的亲传,问多几句也算给老龙留点面子。
这声平地响起的浑厚男声是从苏晓棠身侧传出的,只见她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目光四处游走,尴尬地看着身旁的几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两位守护神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平日都是藏着掖着和他俩嘀咕,现在就这么正大光明地露出真身了。
慕容端呆呆地立在原地,手足无措,白皙的脸生生憋成了猪肝色。他仿佛看见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在半空浮现,张牙舞爪地嘲笑自己,这句话还是前几日和魏长生吵架时他骂出来的,现今百倍千倍地回到自己身上。
“哼。”周麟十分鄙夷不屑,刚才打架时不出头,现在算什么,秋后算账?真是为老不尊。
“等一下,等一下。”空中传来一个声音,透出浓浓的无可奈何。
四周的兵士被空中骤然出现的巨大的龙首纷纷骇晕了过去,屋檐上的青瓦片噼里啪啦跟着掉落了一地。
慕容端双膝微颤,一声压抑的闷响声落在地上,他扑腾一声冲着云端的青龙跪下了。
朱雀老大不高兴,老龙这排场也太大了点。
慕容端的脸僵硬地像块石头,转眼间乾坤倒转,尊卑颠倒。明明他尊为贵胄,富足四海,现在却不得不毕恭毕敬地立于下方,席上大模大样地坐着苏晓棠和顾小易,慕容端连站在帝君面前从没这么小心翼翼过,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青龙作壁上观,他是绝对不愿附着在慕容端身上的,他阴暗地在心中揣测一番,如果有朝一日“传人”之事真相大白,朱雀和白虎会不会后悔今日如此招摇。
“你圈养魔物,究竟意图何为?”顾小易看着慕容端一脸吃瘪的样子,一阵窃喜。
周麟倚着石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心中却觉得哪里不对,他明明是感受到了玄武秘宝的气息,莫非这容器中除了魔物,还存着别的东西?
慕容端勉强抬起头,目光迎向顾小易,轻轻一颤,忍不住在心头叹一口气。他只得把之前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那日在皇宫大殿上,从余杨氏身体中跳出来的魔物攻击,不,企图附身北溟洲国君范朱公时,明显被什么力量阻隔,才勉为其难地转向位置更远的西池城王君高湛。
就在那个瞬间,慕容端得到了两个结论:
第一,这魔物绝非寻常,“它”既可以和寄主共生,还能够有选择地寻觅下一任寄主。一般藏匿于丘壑山涧之中的普通魔物完全不可能做到这两点,若非如此,四国的皇族和天选之人早就动手剿灭余下的妖孽了。看起来,高湛无法承受被魔物附身,许是他外强中干,身体根本承受不起,估计这也是魔物没有预计到的。
第二,范朱公风蚀残年,又不懂得咒法巫术,那日殿上之人也没有庇护他的可能性,那么八成他身上有宝物了。
第108章 第 108 章
这些年慕容端做了不少功课,先是研究透了青龙交予他的秘宝上面的符号和图案,那之后,他对从宫里劫到的天官密报便可轻而易举地解读。他在三国安插了眼线,对各路情报抽丝剥茧,大致推出了当世其他三件秘宝的藏身之处。
南赤国的秘宝大抵是在赤族手中,如果不是族长保存,那就一定在女王手上。
西池城的秘宝却不会传给高湛,很有可能在其中一名天选之人手上,司徒昴和陆尧光的可能性最大。
北溟洲的秘宝所在最难预料,朝堂之上的国君有名无实,偏偏天选之人也是空壳,若不是由大祭司或者几名长老秘密保管,就是流落在外。
司徒昴失踪的时候,他原本安排了人手暗访国公府,却发现高湛抢了先不说,还羁押了郡主,他不禁猜测是不是高湛也得知了秘宝的事。
此次三名国君意外被诏来帝都,倒是帮了慕容端一个大忙。他听闻白华已经谴人去取朱雀匣送来帝都,他已定下计划暗中抢夺。当日在殿上,他猜出范朱公身上有秘宝,既然唾手可及,他又怎么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的道理。
在慕容端的心中,羲和大陆四国的统治者,早已腐烂到骨子里,何以观之,全都该死!
白华善妒,纳天下于私囊,陷至亲于不仁。
高湛易怒,居上位不宽,无视律法公义。
范朱公贪生,求生以害仁,弃众生不顾。
陈昱纵欲,不知荣耻,罔顾人伦。
只要得了四件秘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改变应天之序,重扫六合,驾驭群才,书写新的大陆篇章。每每想到这一刻,他就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春秋大梦慕容端藏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却没料到被枕边人摆了一道。
“这魔物不是我养的,是从北溟洲大祭司的头颅之中捉到的。我怀疑北溟洲可能早就被魔物渗透,他们这些年精心布局,一切都是为了复活魔神。”
那晚魏长生从暗处现身,不仅是为了阻止他杀死殷洛洛,也帮他避开了未曾察觉的危机。
“是你?”慕容端简直难以置信,面前这个蒙面的黑衣人,身上气味熟悉地无法让他自欺欺人。
“小心。”魏长生的眼神变得幽深,将他往身后一推,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力道之大,也和平日判若两人,他径直冲过去扶起了已经倒在地上的殷洛洛。
慕容端被他推开的时候,才发现大祭司那颗爆掉的头颅中流出的不是暗红的鲜血,而是蓝色的黏液,其中还蛰伏了一个黑色软体,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距离他当时站的位置数步之遥。
如果不是魏长生推开他,他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落得和高湛一样的下场。
但一想到魏长生竟然骗了他,到底还是让慕容端心慌意乱。正当他气急败坏地用真气劈向那魔物,借以泄愤的时候,却在气刃触到魔物的一刻重新冷却了情绪,收住了手。
当时范朱公已经吓得浑身打哆嗦,也不知道是被大祭司之死刺激了还是因为目睹了慕容端的真面目。
慕容端面无表情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踉踉跄跄地扔在蜷缩成一团的魔物旁边,那魔物似乎不愿离开喷溅在地上的蓝色液体,先是对靠近的范朱公兴奋不已,身体陡然涨开,触须在空中挥舞起来,却好像感应到什么,须臾缩回原先大小,一动不动。
范朱公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瞳孔也开始涣散,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完全放弃了挣扎。
“说!”慕容端话语中的厌恶溢于言表,像针一样扎在范朱公身上。慕容端早就知道北溟洲在各国埋了不少细作,要说这个范朱公不问尘世一心修仙,他是绝对不信的。
怕不是为了长生不老,做了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交易。
范朱公恍然大悟,帝君和慕容端从来没有相信自己之前的说辞,此次让他到帝都来,不是为了共商大计,而是为了瓮中捉鳖。
“北溟洲的天选之人,还有派出去的细作,多是经大祭司的手选中的,大祭司早已被魔神暗中控制,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削弱各国天选之人的势力,目的是让羲和大陆分崩离析,不攻自破。”慕容端沉声静气,一番话让面前众人听得直了眼。
当时,范朱公面对着慕容端咄咄逼问,迫不得已交出了戴于小指上的一枚乌金戒指。那是一枚盘蛇形的指环,看起来毫不起眼。
“这是玄武的秘宝?”慕容端小心翼翼地把戒指置于掌心,反复端详,却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这秘宝和他料想的形态相去甚远,莫非范朱公忽悠自己?
慕容端的疑心不假,但这都得怪孟章神君,青龙自知秘宝是名不副实之物,压根儿懒得掩饰,大剌剌将那图直接丢到慕容端的枕边。他不知道的是,其他三位守护神可都是煞费苦心地伪饰了一番,就怕落在居心叵测之人手上。
“大祭司他们都碰不得这个戒指,只能交予我,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范朱公哭丧着脸,这一次他的确没说假话。
在他继承帝位的第一天,大祭司就郑重其事将这枚封存在玄武石之中的戒指交给了他,大祭司全程都是指示身边的人拿着戒指,自己连碰都不碰一下。
慕容端套上戒指,慢慢俯身靠近地上的魔物,果然那东西蜷成一团,似乎十分畏惧他手上之物。
慕容端终于心满意足,又仔细盘问了范朱公一番,待他得到所有想要的信息,便喀嚓一声手起刀落,送这位妄想突破天道轮回的老家伙归了西。
“那戒指被我放在罐子里,我…….担心魔物会跑出来伤人,就用戒指镇住,假以时日再慢慢研究。”慕容端眉头紧锁,一脸沉重。
周麟看看地上的乌金罐,眼神中飘过复杂而微妙的神色,“这罐子是你的?”
慕容端一听周麟这么问,神情陡变,嘴巴也不自觉地瓢了,“呃,是,我在行宫里随手捡的。”
他才不想告诉他们,这是魏长生交给他的,这罐子是用玄武石的材质制作的,绝非一般人可以得到。
魏长生,就是北溟洲布在东青都的探子首领。
第109章 第 109 章
魏长生几乎是出生后没多久,就被送进了东青都一户大户人家,替换了这家中原先的孩子,长到六岁的时候,家中请来教授课业的先生也是北溟洲派来的,从小给他洗脑,教授他咒语巫术,暗中监视他长大。魏长生天资聪颖,加上勤奋过人,仕途顺利地超出预期,很快就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最大的变数就是认识了慕容端。
魏长生用秘术抑制了殷洛洛不断恶化的伤口,减缓了伤情后,又匆匆折返行宫,慕容端彼时刚刚刺死了范朱公,正用一块绢帕擦拭着宝剑上的血迹,见他又出现,一脸铁青,咬牙切齿地问他。
“你对我,究竟是几分真心?”
“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来问你?”魏长生神色黯然,脸上显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孤寂,眼底尽数沧桑。
你对我,难道不是逢场作戏,掩人耳目?
魏长生从来都不相信自己是慕容端的一心人。从慕容端向他抛出橄榄枝,暗示要提拔他进入礼制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过是慕容端手中的一颗棋。除去慕容端所在的选部,其余六部的候选人全是慕容端的门生,当然都是私相授受,明面上慕容端六碗水端的是四平八稳,不偏不倚。
礼制地位特殊,直接和帝君打交道的机会多,慕容端必须保证这个位置上的人不会越过自己,和帝君暗通款曲。
有什么人会比慕容端“相好的”更加令帝君忌惮?
魏长生早就看出慕容端野心勃勃,不甘池中物。断袖的名声虽然不好,却有利于引开旁人对他的关注,魏长生甚至相信,慕容端所谋划之事不成功便成仁,所以才不愿留下子嗣,授人以柄。
这一场博弈之中,他骗过了慕容端,却没有骗过自己,终是错付了一颗真心。
他这个北溟洲的探子首领,曾经差一点因为失职死在殷洛洛手里。
他苦笑了一下,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魏长生不愿再和慕容端啰嗦,自顾自念动咒语,将魔物驱赶至罐中,魔物脱离那蓝色液体,似乎精气失了大半,偶尔在罐底骚动一下。魏长生将罐子丢给慕容端,“要杀要剐都可以,但不要让这东西见了水。”
哼,我会蠢到再信你?慕容端闷哼一声。
慕容端悄悄将那枚乌金戒指也丢进罐中,果然只见那魔物瑟缩一角,动弹不得,趁着魏长生没注意,慕容端迅速封了盖子。他原本想问问魏长生这罐子到底什么来头,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魏长生的脸庞平静似水,好似不悲不喜,他原本就长得俊美,此时却有些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我走了,你……如果不杀了我,就让我回北溟洲去吧,我有些事想办。”
“我不会碍你的事,以后你也不用见到我了。”魏长生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魏长生出发那天,慕容端并没有前往送行,他听派去的家丁说道,魏长生一袭玄青色的官服立于船头,举觞抬首望青天,萧萧肃肃,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