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骨——by渐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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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如今连见一面都难。
折阳也是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脾气不是没有。
直到他听说荆悬领着一众官家子弟去游湖,他才忍不住脾气,不顾阻拦冲了过去。
冲过去的路上折阳越想越气,一会儿想着要怎么跟荆悬闹,一会儿想着许久不见要先好好说说话,他想得又多又乱,步伐却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皇宫很大,那片湖也很大,湖上停着几艘船,个个精美奢华。
小时候荆悬经常带折阳来,上了船划到湖中心,谁也看不到他们,谁也管不着他们,似乎连世间的烦恼都一并消失了。
对于折阳来说,这里是属于他和荆悬的。
可荆悬忙起来后,已经许久没和他一起游湖了。
他以为荆悬忙于国务、忙着解决内忧外患,所以没时间见他、没时间理他,可这么忙碌的荆悬却有时间陪别人来游湖划船。
那艘他们共同待过无数次的船停在湖中央,湖边守着无数侍卫,折阳站在亭子里远远地看着,发现他如今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他站在亭子里等了很久,等到黄昏、等到天黑,等到灯笼一盏盏的亮了起来,也没等到那艘船从湖中心回来。
倒是黄昏时几个人乘着小船上岸,折阳蹲在草丛里偷听,听着他们谈笑着离开。
“殿下和孟状元一见如故,交谈一天也不够,临到夜里殿下赶走我们,居然还打算和孟状元秉烛夜谈。”
“孟状元的确文采卓绝,不仅是文采,就连相貌也是顶尖,和殿下比,也是不遑多让啊。”
折阳脑袋里一片糨糊,只知道荆悬居然要和别人在船里过夜。
他趁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潜进冰凉的湖水里,游到了船边,看着亮着烛火的船室,本想爬上去质问荆悬,听到里面的谈话却顿住了,悄悄握着船边垂下的绳索泡在湖水里偷听。
里面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殿下如此在意他,为了他宁肯跟我在这里浪费时间,就不知道他知不知情?理不理解?我这次投奔殿下,可是下了血本,过后殿下登基可要好好补偿我才好。”
折阳被湖水冻得发抖,侧着耳朵偷听,只听到些只言片语,并不清晰。
他心中疑惑,荆悬在意?在意谁?什么浪费时间?
“我的事不用你管。”荆悬说道。
“殿下的私事我自然不管,不过齐家这次打算借用他来压制殿下,殿下确定只跟我秉烛夜谈这一夜就能将他拉扯出去吗?”陌生男人又问。
两个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折阳不断前倾身子去听,手下一滑,没忍住惊呼一声,掉进了水里。
“谁?”荆悬出声喝道。
折阳刚从水里爬出来,重新抓着绳索,就看到荆悬已经站在了船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个孟状元也走了出来,看到折阳湿漉漉泡在水里的狼狈模样,展开扇子挡住了半张脸。
“看来殿下要处理点私事,我去船头的房间等候殿下。”
折阳紧紧抓着的绳子,指尖用力到泛白,自觉他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去了。
可他又许久没看到荆悬,之前想着跟荆悬发脾气、吵架的念头早就扔到脑后去了,只记得冲荆悬笑,笑得翘起嘴角,眼眸弯弯,满心满眼都是欢喜,藏都藏不住。
“荆悬。”他叫着荆悬的名字。
荆悬没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折阳探出一只手,伸向荆悬,湿透的衣袖滑下去,露出一截皓白手腕,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像是闪着金色的光泽。
“荆悬。”他见荆悬不动,又叫了一声,疑惑地看着荆悬,像是奇怪荆悬怎么还不来牵他的手把他带上去。
他从湖边游过来,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早就冻坏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手突然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荆悬一用力就将折阳从水里拽了上去,也不管衣服被折阳沾湿,紧紧抱着他走进房中。
折阳坐在荆悬的臂弯里,将自己脸上的水使劲往荆悬的脖颈、肩膀蹭,还不忘抱怨道:
“荆悬,你带别人来游湖。”
荆悬扯过室内的被子给折阳裹上,从见到折阳起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我叫人来送你回去。”
折阳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他垂下眼帘看着身上的被子,把下巴也埋了进去,还是觉得冷,一点都没有荆悬的怀抱温暖。
“我不回去。”折阳说道。
荆悬当做听不见,叫人去划小船过来。
折阳揪紧被子,固执地说道:
“我不回去,我也要待在这里,我也要跟你秉烛夜谈。”
荆悬远远站在一旁,背对着他,沉默半晌突然说道:
“折阳,我送你出宫吧。”
折阳彻底愣住:
“什么?”
荆悬终于肯转过身看向他,眸光冷清,神情陌生。
“我不需要伴读了。”
折阳冻得发白的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想过他会离开皇宫、离开荆悬,他从五岁起就跟荆悬在一起,他的人生里父亲、家人的存在感十分稀薄,只有荆悬是特殊唯一的。
现在荆悬说不需要他了。
折阳觉得这湖水太冷,冷到他的嘴唇都僵硬了,僵硬到许久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折阳才动了动唇,扯出很牵强的笑容,看着荆悬,说:
“荆悬,你别吓唬我,我不经吓,你说的这个一点都不好玩。”
荆悬依旧冷着脸,陌生又冷漠地看着他。
折阳受不了荆悬这么看着他,他站了起来,也不管掉在地上的被子,像是无助的小兽在原地转圈,最后冲着荆悬扑了过去。
他紧紧揪着荆悬肩膀的布料,将那片布料扯到褶皱不堪,张开嘴咬上了荆悬的喉咙。
像是撒气又像是确认领地,小狗一样又撕又咬,留下几圈交叠的牙印,泛着青紫、印着血痕。
荆悬没躲,全程任由折阳撕咬,等折阳退开,他将折阳推出了房间,转身背对着他。
“发够疯了吗?发够就走吧。”
下人已经划着船过来,卑躬屈膝的姿势,头却微微侧着,一双眼睛乱转,不怀好意地偷瞄,像在监视。
折阳不肯走,他眼里只有荆悬。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送他回去。”荆悬甩袖挥上了门,将折阳挡在了门外。
折阳甩开下人,扑上去敲门。
“荆悬!你开门!我不走!”
荆悬冰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传到折阳的耳朵里,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总之很陌生,陌生到折阳怀疑里面的荆悬是什么人假扮的。
他说:
“折阳,你只是一个伴读,从此以后,希望你能遵守君臣礼仪,如果下一次你再如此放肆……”
“我将严惩你。”
折阳卸了力气,茫然地看着紧闭的门,被下人送了回去,送回了距离荆悬寝殿最远的宫殿,送回了再也没有荆悬的房间。
被白骨一闹腾,折阳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曾经的画面碎片一样闪过,那些碎片都带着锋利的棱角,一下又一下割得他心脏生疼。
他又有些恍惚,明明他已经许久感觉不到疼痛了。
白骨模样的荆悬还在轻咬折阳的脖颈,片刻功夫,折阳脖颈上已经是一片齿痕和红印,一圈叠着一圈,又一点点消失不见。
如今荆悬想在折阳身上留下些圈占领地的痕迹都不行,就像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跨过了九百多年的鸿沟,什么都不一样了。
折阳松开了荆悬的衣襟,一把推开了他。
荆悬面对折阳时总是力道轻柔、小心翼翼,此时被折阳突然推开,黑雾还缠在折阳身上,在两个人中间拉扯出几缕,像是藕断丝连的因果。
看着面前衣领凌乱的折阳,荆悬张开双臂还想要抱上去,被折阳抵住了肩膀。
折阳脑海里乱七八糟地闪过过去的回忆,那些画面最终定格在荆悬冷冰冰的神情上。
他不自觉地露出与曾经的荆悬如出一辙的冰冷神情,一手抵在荆悬的肩膀,保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发够疯了吗?发够就走吧。”他说着曾经荆悬对他说过的话。
白骨执着地站在他面前,抬手轻轻握住了折阳的手腕。
折阳甩开荆悬的手,转身打开了房间门,指着外面说:
“出去。”
荆悬站在原地不肯走,折阳干脆伸手将他推了出去。
“荆悬,我不需要你了。”
白骨转身,两点红光静静地看着折阳。
折阳心中翻涌起恶劣的情绪,勾唇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荆悬,你如今只是一副白骨,从此以后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距离。”
“我以前贪恋你怀抱温暖,如今你只是冷硬的骨架。”
话落折阳用力关上门,深吸一口气,仍觉得心中沉郁。
对荆悬说出这些话,他心中并不好受,像是压了千斤在心脏上,呼吸都难受起来。
他好想知道当年荆悬说出这些话时,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叩叩——”
门板突然被轻轻敲响,折阳一愣,看向紧闭的房门。
之前他把荆悬关在门外,荆悬只知道傻站着等在那里,今晚却学会敲门了。
“叩叩——”
一声接着一声的敲门声传了过来,就像折阳曾经的呼喊。
连续不断的敲门声仿佛在代替荆悬说着:
“折阳,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折阳,你开门,我不走。”
折阳深吸一口气,捂着耳朵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强迫自己不要听。
渐渐的敲门声停了下来,丝丝缕缕的黑雾顺着门缝潜伏进来,爬满了房间的墙壁,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什么都没做。
折阳裹在被子里,临近天亮才睡着,睡得并不踏实,没过多久就醒了。
他一醒,窗户外就传开轻轻的“叩叩”声。
折阳皱眉,猛地拉开窗帘,看到站在外面的荆悬。
荆悬还穿着那身被他扯到皱巴巴的西装,手里捏着一片翠绿的叶子,叶子上没有露珠,显然是半夜就去摘了的。
透过玻璃看到折阳,荆悬又抬手敲了敲窗户。
折阳抿紧嘴唇,可没忘他们昨晚的不愉快。
他冷冷地盯着荆悬看,看到荆悬放弃了敲窗户,把手里的绿叶凑到嘴边,似乎想要吹奏。
荆悬的确会吹叶子,以前没少用这个逗折阳开心,可那是曾经的荆悬。
现在的白骨连嘴唇都没有,他怎么吹叶子?
折阳明知道这一点,心中却莫名有些奇怪的期待。
他悄悄伸手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不让荆悬进来,但保证他能听清外面的声音。
白骨将叶子凑到嘴边,吹出一缕黑雾,叶子被黑雾拂过,半点声响都没有。
折阳抿了抿唇角,心想果然。
白骨没有放弃,吹出更多的黑雾,黑雾打击着叶面,好半晌才发出难听的一声:
“赫——”
这声音一出来,白骨似乎都愣住了,举着叶子没再动。
折阳终于打开了窗户,拿走白骨手里的叶子,递到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几下。
叶子发出清脆的哨响,间断并不连续。
折阳轻声说:
“我不会吹曲子,你教过我很多次,我一直学不会。”
“其实是不想学,以前觉得反正你永远都会吹给我听。”
话落折阳放下手,揉碎叶子扔了出去。
“赶紧进来,别让别人看见你。”折阳说着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外室乐安和布偶猫已经在吃早餐了,折阳的那份被乐安放在锅里保温,看到折阳出来,乐安立刻给他端了出来。
温书清也跟着喝了点粥,虽然她一直沉稳,此时也忍不住感慨:
“没想到死了还能吃到东西,这伞铺的确神奇,在这里我竟然会产生自己还活着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