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生活——by暗夜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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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洛瓦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覆在冒着冷汗的额头上。菲索斯的声音在他头顶飘荡着,他过了好久才听清那些话的内容。
“到底是怎了么……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晕过去了?”菲索斯抓住维洛瓦的手,急切地问道,“是受伤还是生病了?”维洛瓦摇了摇头,他没受伤,也似乎不是生病。他只是感觉十分疲累,仿佛已有许久没有休息。
他晕倒的毫无征兆,看似诡异,但他稍加分析就猜到了原因。从两人来到山里,维洛瓦便不停地向神明祈祷,从神明出得到庇佑和馈赠。可这样的行为却不是无偿的——与神明的交易是等价的,获得多少好处,便要付出多少魔力。维洛瓦虽然天赋异禀,可再强大的魔法师也扛不住长年累月的损耗,如今他这个样子,怕是已经要油尽灯枯了。但他不想把这个原因告诉菲索斯,他知道菲索斯一定会为此自责心伤。于是他撑起身子,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着凉了,有点发烧而已。”菲索斯将信将疑,拧着眉头伸手摸摸维洛瓦的额头:“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发烧……”此时维洛瓦止不住咳嗽起来。
菲索斯连忙扶着他躺下,又找了一席毯子为维洛瓦盖好:“你等等,我出去找点草药。”
“别,我没事的。” 维洛瓦知道自己的毛病不是药能治好的,于是拉住菲索斯,“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陪陪我好吗。”菲索斯想说“可是你这样明显不是没事”,但维洛瓦的撒娇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反手握住维洛瓦,挨紧对方。维洛瓦将头枕在菲索斯腿上,手指不由自主地玩起了菲索斯的衣角:“你不要担心,我休息休息就好了……”菲索斯知道维洛瓦这是在安慰自己。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开口道:“你说,如果我祈祷你病能好,神明会听吗?”“如果你诚心,倒也未必不会。”维洛瓦道,“但山民的信仰对祈祷有着几个明确的禁忌——无论祈祷成功与否,都不可对神明抱有怨恨;不可贪婪,不可索求奢侈之物;以及,不可祈求与生老病死相关之事。”
“生老病死都不可以吗?为什么?”
“因为经历生老病死是我等凡人的宿命,同时,是否被这种宿命束缚也是区分人和神的界限。一旦跳脱出生老病死的循环,人就不再是人,而是会成为等同神明的永生存在。”
“呵,看来神明大人还挺有危机意识。”菲索斯道,“可偶尔发发慈悲,增加一下同类数量又有什么关系呢?”听了菲索斯的无稽之言,维洛瓦禁不住苦笑:“你真觉得成为神明是件好事吗……”
“难道不是吗?”维洛瓦叹气:“神明是超脱生死,永恒不变的存在,这是古往今来多少人类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我总是想,一个凡人真的能够承受永生的代价吗?试想一下,你所爱、所恨、所渴望的、所艳羡的都离你而去,你熟悉的风景风化变质,你热衷的理念变成迂腐的陈词滥调,唯独你一个人保持着原样……你的话语逐渐变得无人能懂,你的喜乐也渐渐无人问津,人们因为你的特立独行惧怕你、因为你的力量崇拜你、因为你的光辉事迹歌颂你,然而茫茫世界,却再无半个人懂你……如果是这样活着,就算被人奉为神明又有什么意义?”菲索斯听了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当个凡人好。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该死的时候也痛痛快快的。”可他说到此处又话锋一转,“只是……如果现在你不在了,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那我宁可——”
“别!”维洛瓦慌张地抬手捂住菲索斯的嘴,阻止他说出那不吉利的话,“我明明好好的,你别瞎想!”菲索斯本没想太多,可见维洛瓦一副当真的样子,连忙住嘴:“我不是那个意思……”维洛瓦松开手,安慰道:“你放心吧,我答应你,我不会死在你之前的。”
“我也不会死在你之前。”菲索斯接下维洛瓦的话,“我们要比着活,看谁活得长。”菲索斯言语真挚,弄得维洛瓦心底暖洋洋的。他勾起菲索斯的小指:“一言为定。”
“食言的人吞千针。”“吞千针也太疼了。食言的人,就罚他下辈子变小狗吧。”“还是变成猫吧,我比较喜欢猫。”维洛瓦终于被逗笑了:“成,你说变什么就变什么。”。。。维洛瓦嘴上和菲索斯定下约定,可心里却知道自己注定要先菲索斯一步离开人世了。
自第一场大病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日益恶化,别说是祈祷,到了冬天,他一天里有三分之二都躺在床上。他昏昏沉沉的,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菲索斯将维洛瓦的样子看在心里,心里愈发着急。没了维洛瓦的祈祷,他打猎的收获大不如前,之前储存的草药也逐渐见底。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于,在一个雪后初晴的下午,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我们离开这里吧。”菲索斯道。
“离开……去哪儿?”维洛瓦刚喝了药,此时状态还算健朗。可听到这话,他的脸立刻白了。
“我们往东边走吧。”菲索斯回答,“我记得翻过这座山往东边去,沿着大路走,可以到达一个叫赤港的贸易城市。那里不受帝国控制,应该是安全的。”
“可是……”维洛瓦依旧神色游移,“如果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不会的。”菲索斯道,“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我觉得外面的人应该已经把我们给忘了。再加上,你看看咱俩这几年风餐露宿的,早就没有原来的样子了。”的确,菲索斯的黑发不经打理,如今已长及腰部,他皮肤比从前黑了许多,蓄着胡须,左眼角多了一处伤疤,身上穿着毛坯缝制的粗糙衣物,不仔细看,的确与从前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将军判若两人。
维洛瓦虽然因为是魔法体质,长相上没太多变化,但是他剪短了一头长发,身子清瘦了许多,衣着也变了,自然也很难看出是从前那个风姿绰约的山民祭司。尽管如此,维洛瓦还是不放心:“不行……我们已经三年没出去了,外面变成什么样谁也不清楚,现在贸然行事太危险了。我们、我们还是再等等吧——”他说道这里,忽地弯下腰猛烈咳嗽起来,他感觉嗓子眼儿里一阵腥甜,连忙抬手捂住嘴。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被菲索斯抓住了吐血的样子。菲索斯顿时急了:“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再等!”他说着抓紧维洛瓦的手腕,“听着,我们得离开这里。到了赤港我一定能弄到药,要是有机会,我们说不定还能出海。去了海对面的国家,我们就安全了。到时候我们可以找个小村子安定下来,种种田、打打猎,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一辈子……”听着菲索斯的话,维洛瓦感觉鼻头酸酸的。他知道自己的病是没药可救的,但他也无法开口回绝,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心底那个真切的声音。他想要和菲索斯在一起,哪怕是再多一秒也好。
第六十四章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两人收拾了行李,找了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出发。他们所在的深山近几年来少有人踏足,从前山民修葺的道路已尽数毁坏。他们花了原计划一倍的时间才见到了大路和人烟。菲索斯想向路上的商人询问赤港的方向,然而他头发又长又乱,身上披着的也是粗糙的兽皮外衣,看上去与野人无异。
商人们见了他立刻睥睨地拧起眉头,啐着口水将他敢开。菲索斯从前是皇亲国戚,又是护国有功的少年英雄,走到哪里不是被人追捧爱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他心中愤愤不平,想与商人们理论,却被维洛瓦拦了下来。“今时不同往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维洛瓦劝道。菲索斯心里虽然有气,但也无可奈何。
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些商人的商队后。还好他们运气不错,商人们的目的地果然是赤港。赤港之所以叫“赤港”,是因为城中建筑均以一种褐色岩石建成,正午的阳光下,城市会呈现出一种暖融融的赤红色。赤港坐拥深水良港,是从海上来的商人们前往帝国的必经之地,因此许久之前便发展成了一座繁华富饶的贸易都市。在菲索斯的记忆中,虽然赤港商人与帝国往来密切,但在政治上却与帝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赤港从未向山民一样宣布成为帝国的属臣,却也没有像蛮族一样直接与帝国为敌。赤港凭借商人的狡黠圆滑然往来于各个势力之间,在保持自身的独立同时获取令人艳羡的经济利益。然而,菲索斯刚踏上通向赤港的大路就立刻意识到,他不在的这三年里,赤港的风向已经变了——大路上的指示牌被换作了帝国的样式,客栈里也不再使用赤港商人的通货,而是统一使用帝国的货币。越往赤港走,路上教士和骑士团打扮的人就越多,当菲索斯望到赤港那高耸于海岸边的褐红城墙,一眼就瞧见了那城门顶端挂着的两面旗帜——深红底色上绣着玫瑰与雄狮的代表帝国的皇权,而纯白底色上绣着红十字与荆棘的,则代表教会。很显然,赤港已经皈依了帝国和教会,这对菲索斯和维洛瓦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然而更糟的还在后面。来到城门地下时菲索斯发现,城门处有帝国的士兵设了哨卡,任何进城的人都需要进行身份确认。
暂不说他和维洛瓦如今仍旧是通缉犯,就算他们只是普通人,以他们现在这副可疑的打扮,也是万万进不去城的。干粮已经消耗殆尽,维洛瓦的病情也因为一路奔波变得更重了。两人想在城外客栈暂住一晚,可身上带着的通货却因为是货币改革之前的版本而被掌柜拒收。掌柜在商道上做生意时间长了,习惯了见人下菜碟。见眼前两人蓬头垢面,只以为是两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乞丐。掌柜拉下脸来,挥着扫帚要把人赶出去,情急之下,菲索斯只好卸下他佩剑上的装饰,塞进掌柜怀里。“这挂坠是镀金的,上面镶的宝石也都是东方来的稀有货色——你看看,够不够我们的住宿费?”掌柜的一开始还是将信将疑,可挂坠上那颗色泽纯正的绿松石还是让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抚摸着宝石端详了一阵,随后便换上了营业表情。
“够了够了,这么好的东西这两年可不常见——来,两位里面请。”掌柜将两人迎进了客栈,带两人来到一间位于二层的双人套房,又为他们准备了晚餐和洗澡水。菲索斯洗了个澡,换上一身便于活动的旧衣服,出浴室的时候,他发现维洛瓦已经蜷在被子里睡了过去。他不忍吵醒维洛瓦,独自拿了佩剑出门。这次他没有走大道,而是抄小路进了城镇西北的贫民区。他记得许多年前来赤港游历的时候,这片位于城墙外的贫民区中有一条只有当地人知道的小巷通进城里,当时他还年少,玩儿心重,和几个侍从打赌要找到这条小巷。一开始大家只是闹着玩,没想到最后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菲索斯寻着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贫民区中转悠,但发现这里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从前的贫民区是赤港人口密度最大、烟火气最重的地方,街头巷尾都挤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等。可如今,十间房子里竟有七八间都是人去楼空,剩下的两三间也是黑灯瞎火,看不出人们生活的痕迹。从前贫民区的夜晚是喧嚣的,跳蚤市场从中心广场向四周扩散,灯火彻夜不灭,到处都是兜售各色珍奇的行脚商。然而现在太阳还没下山路上就已经看不到几个人了,偶尔迎面过来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菲索斯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没能找到那条暗巷,他找到一个蹲在路口抽烟的老人询问,老人瞪着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别瞎忙活了,你说的那条路早就被封上了。都是帝国人干的好事!”菲索斯听老人语气中似乎有怨气,忍不住询问:“帝国人都干了什么?”老人听菲索斯这么问,马上警觉起来。他放下烟杆,站起身来:“年轻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说着要走,却被菲索斯拦住。“老人家,我之前几年都生活在别的国家,对这里发生了什么的确毫不知情。如果您不介意,能不能跟我说说——”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塞进老人手里。这金币的样式如今在帝国已经不通用,但毕竟是贵金属打造。老人将金币在手里颠了颠,重新转过身来:“你想知道什么?”
“我记得赤港的贫民区从前是很热闹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菲索斯问。老人嘬了一口旱烟:“还不是因为帝国……他们两年前占领了赤港,随后便开始搞什么宗教改革。
这片区域的居民来自五湖四海,自然各有各的信仰,然而皇帝颁布了命令,要求不信国教的人都得上缴信仰税,那些不信教的人因为交不起信仰税,不是被拉去做了苦役,就是不得不携家带口逃离赤港。也就不到一年的功夫,这里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哎,赤港已经死了,在它向帝国敞开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老人说到此处便陷入了沉默,只是一个劲儿地吐着烟气,仿佛要把自己心里的一腔愁绪也一起吐掉一样。
菲索斯长年隐居深山,竟不知道这两年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他辞别老人往回走,一路上心里唏嘘不已。从前帝国内部宗教派系繁多,大贵族们通过控制信徒攫取利益,占山为王,各个城邦之间也经常因为信仰问题发生冲突,帝国因此几近四分五裂。他的兄长登基之后立志改变这样的情况,企图通过确立国教的统治地位收回大贵族手里的权力,对内维护帝国的稳定,富国强兵,对外巩固疆界、征讨蛮夷……菲索斯从不否认,兄长的理想是高尚的,他自己也曾被这种高尚的理想感化,也曾为了这种理想浴血搏杀、废寝忘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