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星行 番外篇——by鱼不弄

　　王玉莲把所有的箭镞都发射了出去，然后才挠挠头，理直气壮地指责孙猛：“你这玩意儿不行啊！”
　　孙猛被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当即折下眼前够得着的树枝，一边折还一边骂：“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你不会等他们离近点再打啊？！先拿点树枝凑合着用吧！”
　　周琰拉着周郢往小巷子跑，一个穿着深红色的外袍，另一个身上乱七八糟挂着一堆首饰，身后追出来一大群敲锣打鼓的追兵，还有个吹胡子瞪眼的猥琐男人，躲在人后头一边骂一边在那儿跳脚，活像是大型劫亲私奔现场。
　　周郢由于没办法跑太快，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挪，一支木质箭镞掉落在他身旁，他恰好划着地，一脚踩了上去。
　　他抬头瞄了一眼，看到不远处有一棵大槐树，有几层树影在微微摇晃，露出了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容。
　　“小心。”周郢被拽着跑，幽幽地吐出一句话，“前面有人。”


第30章
　　周琰猛地一个急刹车：“哪儿？”
　　“左边第二棵，大槐树上。”
　　“后面人更多，没得选。”
　　周郢忽然伸手，抓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树枝，啪嗒一声折断，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些人啊，埋伏在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周琰一把夺过树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更多的树枝就忽然纷纷从枝头飞下来，往他们身后的追兵那儿奔去了。
　　周琰慌忙拽住周郢的衣领，骤然停了下来：“别抬头，树上的人认识我，往前一定会被认出来。”
　　“后面人更多，没得选。”周郢淡淡地回答，把这句话还给周琰。
　　“我知道！”周琰咬牙切齿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后他拽起周郢硬着头皮往前跑。
　　前面有几棵树连在一块，在这春意盎然的时节正在争奇斗艳。一棵大槐树和两棵杨柳树勾肩搭背站着，边上还有受到排挤的一棵柠檬树独自美丽，开满了密密麻麻的淡黄色小花朵。
　　孙猛和王玉莲只看到一阵青色的光芒爆炸开来，在他们眼前恍然一闪。等他们眼前的青光散去，路上已经空无一人。
　　周琰以最快的速度拖着周郢窜到柠檬树下，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上来。”
　　他一把薅住周郢，把他拖上了树。
　　姜尤大夫冲进巷子的时候，周琰已经抱着周郢爬到了树的中间层。他们躲在丛花之中，周围被白色的小花包围，隔着重重花影，周琰看到隔壁树上的两个小孩。
　　周琰随手折了两根树枝搭了个弹弓，把刚才夺过来半截树枝瞄准了姜尤，弹了出去。
　　槐树枝不偏不倚地打在姜尤身上，姜尤大夫从地上拾起槐树枝，如临大敌的角起来：“树上有人！”
　　王玉莲和孙猛一哆嗦。
　　几个士兵上前围住了大槐树，举起火把搜寻了一番，大喝一声：“什么人，给我下来！”
　　周琰的手从身后环抱着周郢，他的一只手缓缓上移，直至掐住了周郢的脖子。
　　“别出声！”周琰轻轻地说。
　　下面几个士兵开始猛摇大树，王玉莲大叫：“别摇了，再摇掉下来砸你身上了！”
　　孙猛拉了拉王玉莲，悄声说：“待会儿你顺着我的话说。”
　　孙猛把弓弩挂在枝头，抱着树干一溜烟滑了下去，王玉莲眼瞅着孙猛先下去了，也嘟哝着嘴跟着爬了下去。
　　“怎么是你们？”姜尤大夫脸上的失望和惊讶毫不掩饰。
　　“你把我大哥叫进宫享福，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不让我们知道，我们不服，偷偷跑来看看！”孙猛用一种被降智到三岁的声音，嗲嗲的回答。
　　“俺也一样！”王玉莲大喝一声。
　　“你们现在要去哪儿玩？带我们一起去，否则我不让你们过去！”孙猛叉着腰提高了声音。
　　“俺也一样！”王玉莲继续附和。
　　柠檬树上的两个真正的逃犯，屏息凝神地看着远处发生的事，周郢发出一声慨叹：“真讲义气啊，你什么时候……”
　　周郢想说什么，周琰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他有一种缓慢窒息的感觉。
　　“跟他们……认识的。”周郢的语气略微嘲讽。
　　“二哥，你听清楚。”周琰轻声附到他耳边说，低声警告，“我就算出卖了他们，他们也还在帮我说话，所以你绝对不能出事！”
　　“我是为了你，我为了你把我的好朋友给卖了，他们是无辜的。”
　　周琰的手在颤抖，周郢感觉他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
　　“三郎，你自己做的选择，不关我的事。”周郢转过来，他的目光像一块冰冷的孔雀石。
　　“我说过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可怜。”周郢伸出手指抵着周琰的胸口，拉过来，轻轻扣了两下，“不出卖他们，你没办法说服自己，我比他们重要吧？”
　　周郢轻轻地凑到他唇边，盯着他，轻声细语地，像那把锋利的青铜剑一样，一语戳破他心中的防线：“没办法逼你自己，跟我这种滥杀无辜的人，跟你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人，共进退吧？”
　　周琰没有回答，他想辩解，却又觉得无可争辩，就这么脸色难堪地看着周郢。
　　“三郎，你以前经常跟我说悄悄话，我很了解你的。”周郢轻轻地笑起来，他的手从周琰胸口一路下滑，滑落到树枝上，轻轻用剑划了一下。
　　树枝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断裂声。
　　周琰一瞬间跳起来，一脚抵在一侧开叉的树枝上，周郢掉下去的瞬间被他牢牢抓住，他眼疾手快地将整个重心挪到了另一根枝干上。
　　周郢只能依靠周琰拽着他，但他脚下是悬空的。周琰感觉一瞬间背后血和冷汗浸湿了衣服。一根树枝刺破了他的皮肤，开叉的树枝明显撑不住两个人的力量，一寸一寸地往下弯折。
　　“二哥！”周琰的手指掐得发白，他的嘴唇一样发白，“你不能这么对我！”


第31章
　　“如果撑不到他们离开，你就去当个好人抓我回去。如果他们离开了，树枝还没断，你今天注定了栽我手里。”他微笑起来，似乎周琰脸上的惨白和慌张，是他最喜闻乐见的东西，伸手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我说过了，我很了解你，也不会让你吃亏。”
　　周郢揪住了周琰的衣领，用力收紧，要逼他做些什么来反抗。
　　在这静默的，摇摇欲坠的危险中，周琰却什么都没有做，他任凭自己的衣领被攥紧，冰凉的手指划过脸颊。
　　周琰再次感受到了刚才那种兴奋又恐惧的感觉，他的心在狂跳。
　　明明是他抓着眼前这个人，但是就像什么都在被他牵着走。
　　周郢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他，故意问他：“现在，有没有心里好受一点？”
　　他微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伤：“还是很难过？”
　　然后他轻声细语地，叹息了一声：“三郎是个好孩子。”
　　周琰一时失声，他浑身所有的知觉，都忙于感受身后缓缓下坠的麻木和刺痛。
　　麻木被放大，刺痛被放大，他凝视着那双眼睛，仿佛坠入一片月光照耀的深海。
　　刺进他背部的小树枝像是沾满了毒药，疯狂吸着他的血，瞬间膨胀为一根荆棘长刺，贯穿了他的胸口，把他和眼前这个人牢牢钉在一起，在逼近死亡中一点点地坠落。
　　周琰被一种狂躁的，翻江倒海的感觉攫住。
　　他抓住周郢的后颈，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亲了上去。
　　他脚下的树枝，明显因为他的动作加快了下坠的速度，几根树枝被压住叠在了一起，周琰在朦胧的视野之外看到一片白色的花丛，环绕在他无法控制的黑暗面之外，干干净净带着一点酸涩的香味。
　　他的心比他的身体先一步坠入深渊，剩余的就都失去了意义。
　　随便吧，随便怎样都无所谓了。
　　姜尤大夫无意跟两个小孩纠缠，但他此时流露出笑意，和蔼可亲地看着两个小孩：“周琰不听话，从宫里擅自逃走，你二人可看到他的下落？”
　　孙猛的表情展现出一种绞尽脑汁的努力，他两眼在天空地面乱转一圈，才回过头来看着姜尤。
　　姜尤大夫两眼放光地盯着他：“说啊，见过没有，有线索重赏！”
　　孙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收回目光，看着姜尤一脸渴望的眼神回答：“没有。”
　　王玉莲的脸憋得紫红紫红的。
　　孙猛朝姜尤大夫的脸一戳，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叔叔，该不会是你为了唬我们，不带我们去，故意骗我们的吧？”
　　姜尤大夫还没来得及发难，孙猛立即倒打一耙。
　　“你们大人好坏啊！你们大人好坏啊！”
　　孙猛陡然变成了一个爱撒娇的小女孩，他扭动着面条一样的腰身，在那里一边得了癫痫一般地舞动。
　　“俺也一样！”
　　王玉莲先被孙猛的突然抽风吓着了，然后又被带偏，他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声，结果嗷一嗓子却变成了破音的公鸭嗓。
　　姜尤大夫火冒三丈：“给我把他们两个抓起来！其他人别停，继续往前追！”
　　“慢着，慢着！”
　　薛竺大人的声音忽然从街角冒出来，他的声音拖着他的身躯移动过来，姜尤大夫一回头，看到一张红光满面的脸。
　　薛竺大人脸上堆满了笑意，眉头却是紧锁的，他的眉心像是丘陵一样扭在一起，两条波浪眉则是两座小山峰，身体仿佛一座颇有分量的小山丘，一脸苦笑着朝姜尤大夫移动了过去。
　　“究竟何事如此惊慌？夤夜在此喧哗？”薛竺大人笑容逐渐消失，“成何体统！”
　　姜尤大夫厉声回击：“好你个薛竺！没看见我等正在追捕嫌犯，还不快让开，否则拿你是问！”
　　“嫌犯？嫌犯在哪里？”
　　“正……正在捉拿！”
　　“正在捉拿，哦，莫非是这两个孩童？此二人不过黄口小儿罢了，姜尤大夫怕是在儿戏！”
　　“你！”姜尤大夫怒火攻心，“我什么时候说这二人是嫌犯，薛大人不要胡言乱语！速速离开，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薛竺眉头一皱，左右波浪眉上下翻转，他一把扯住姜尤大夫的衣袖。
　　姜尤大夫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反抗：“你干什么？你给我放开！”
　　“你深夜来我府上，挟走两名无辜孩童，竟还敢谎称是捉拿嫌犯，是何道理？”
　　姜尤大夫两眼一瞪：“我没有，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儿！是这两，两个小孩故意拦截在此！”
　　姜尤大夫大声辩解，他此刻真的挺委屈的。


第32章
　　孙猛哇地一声干嚎起来，像是过水的面条一样瘫在地上，尽管是装的，但看起来比姜尤大夫更委屈。
　　虽然他胡搅蛮缠，还带撒泼，但薛竺大人看起来的确是更有理了。
　　“明明你派士兵无故拿人，还敢狡辩？”薛竺指着士兵，对着姜尤大夫狂喷口水，“姜大夫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宫中的兵马，而你却在此公器私用，无故阻截两名孩童，还口口声声称之为嫌犯。我倒要问问你，此二人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要你姜大夫亲自捉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你别跟我在这儿胡搅蛮缠！”
　　姜尤大夫挣不开薛竺，又被小孩赖上，慌忙中只好让士兵将两个小孩放开：“你们先放开！”
　　他甩着袖子大声辩解：“我是奉大王之命，去你府上找周琰进宫！”
　　“如此我更加不能不管。”薛竺大人嫌弃地将姜尤大夫甩开，态度却更加强硬，“大王将周琰交于我看管，此事如何与我无关？姜大夫真是信口雌黄！若是人有个闪失，我代大王先拿你是问！”
　　“薛竺！“姜尤气急败坏地吼叫着，”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心思！你想阻拦我找周琰，若你真的替大王着想，与我一同前去追赶就是，何必在此多言？”
　　“追赶谁？出了什么事？”薛竺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突然冷笑起来，“周琰不是被你叫进宫了吗？”
　　“这……薛大人不必知晓！”
　　“老夫没什么兴趣知晓，来只为了将这两个孩子，带回府中。”
　　薛竺朝两个小孩招招手，孙猛和王玉莲赶紧溜到薛竺背后，孙猛假装抹着眼泪，偷偷瞪着姜尤大夫。
　　“姜大夫既然还有事那就请便。老夫上了年纪腰腿都不利索，没想到姜大夫看着两鬓也有泛白，还能上马杀贼，真是文武双全之才。”
　　“你！“姜尤大夫只觉得脑壳一热，随即鼻血流了下来。
　　薛竺笑看姜尤大夫气到流鼻血，感觉浑身舒畅。他笑得更高兴了。
　　“老贼，等我有空再收拾你。”姜大夫咬着牙低声咒骂。
　　“走啊，走吧，都别傻站在这里，诸位不是还有别的任务吗？”
　　薛大人笑嘻嘻地催促着士兵们。
　　“给我追！”姜尤大夫捂着鼻子，发出一声尖细的命令。
　　士兵们仓皇往前追去了，很快就冲出了巷道，消失在远处的黑夜里。
　　薛竺转过身，眼神凌厉地在两个小孩身上扫射。
　　孙猛低头认错：“我们错了。”
　　“俺也一样。”王玉莲低下头。
　　“周琰呢？你们俩追上他没有？”
　　“没……”孙猛抬起头，眼泪汪汪的。
　　“行了行了，先回去吧。”
　　薛竺像赶鸭子似的挥了挥袖子，招呼他们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