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星行 番外篇——by鱼不弄

　　两个小孩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去。
　　这条巷道在片刻之后彻底恢复了平静。
　　孙猛在拐角处留恋地转头望了一眼那棵大槐树，他舍不得那个小弓弩，想什么时候再把它拿回来。
　　他回头那一刻，看到远处的树影在风中摇晃。那几棵树好像一片用墨水晕染开的朦胧背景，彼此深深浅浅地纠缠成一片。
　　孙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那从中坠落，他总觉得是他的小弓弩掉了下来。他将它挂在树梢时心中充满了自豪和勇气，那个弓弩像一面英勇的徽章悬挂在高处，纪念他一次热血沸腾的战斗。
　　此时那个幻影跌落下来，也像一个悲壮的勇士，在他的青春岁月里永远留下了一个既英勇无畏，又略带着怅然的影子。 、


第33章
　　周琰脚下那根树枝彻底断了。
　　他听到树枝的哀叹，和自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随即那棵柠檬树就像是一棵悬在夜空中的火树银花，忽然炸裂开来，抖落无数黄白相间的花朵，拖着周琰一同坠往地面。
　　周琰的身高，让他在攀爬活动中占尽了优势。
　　尽管他半截身体连带一只手牢牢护着一个人，但丝毫没耽搁他的手脚继续勾搭其他的树枝，在那根树枝断裂的时刻，周琰就像往从山顶俯冲下坡那样，跳到了另一根树枝上。
　　他一路踩着树枝往下滑，脆弱的树枝纷纷断裂，其余的枝干交错着在他身上划擦过，仿佛他不是在冲向地面，而是投入一张脆弱的网。
　　周琰轻轻跳在地上。
　　他们头顶不断掉落纯白色的花朵，这些花朵中有黄色的花蕊，盛开时散发出一阵清甜的香味，散开去如同一片雨雾将他们环绕。
　　这注定了是一个让人难忘的，夏夜之前的夜晚。
　　“他们往北边走了，你跟我往城南。”
　　周郢抬头的瞬间，一朵花落在他眼睛上，他忽然说了一句：“这是命中注定的。”
　　甩开了姜尤大夫和他的人马，往城南的路上并没有什么阻碍。乾国的春天和百越相似，在这样的深夜，郊外要比空旷的城镇更美几分。
　　春城无处不飞花，花落下来无论多美，总是带有若即若离的伤感，所以那些花朵总是在深夜，杳无人烟的地方凋零。
　　周琰一路看见许多不知名的飞花，它们寂静地落下，像是一场大雪，他第一次发现乾国的都城雪堰，竟然是个充满诗意的名字。
　　出了城，沿途总是成片的绿荫，连亘成一片浅浅的碧色，路边总有不知名的河流，在沟壑纵横中延伸向很远的地方，远方河流的尽头是起伏的小山丘，与深蓝色的夜空时而交融，时而分离。
　　夜的后半段，星光要比刚入夜时淡一些，自苍穹落下幽微的光，落到地面只剩下一片浅淡的光泽。
　　周琰一直往前走，直到遇见一片苍茫的野地。
　　在乾国很少能见到粗粝的土地。
　　地里成片的狗尾巴草长得很高，其间夹杂着不少野麦子，两者比肩窜着生长，在黑暗之中延伸出一种强劲的生命力，周琰随手抓起一根，竟然无法把它连根拔起。
　　但偏偏田边有一个木架，这个木架上爬满了盛开的，成片的紫藤萝，这是一片被月光打磨得几近泛白的紫色，在没有风的时候都在飘落下轻盈的花朵。
　　生长和凋零同在，黑暗与微光相隔，它们本无关联，却在此时同时出现在眼前，周琰难以描述这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一脚踏入了麦田，另一侧的身体却被紫藤萝吸引，他站在这个世界分裂的边缘，但却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二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周琰站在麦田边眺望，“一直往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你是被我劫走的，记住了，回去这么说。”
　　周琰微笑着转过身：“这么快就想赶我走啊。”
　　“三郎想跟我一起走吗？”
　　周郢靠着紫藤萝的架子站着，周琰发现他好像喜欢把问题抛回来，然后用这种温柔的语气反问他。
　　周琰跳开了这个问题：“答应给我的报酬呢？”
　　周郢笑而不语，周琰走到他身前，摊开一只手索要。
　　周郢的目光扫过周琰手上的戒指。周琰发现他低头的某个角度，脸上落下一层朦胧的月光，是一层附在他骨骼之上的薄纱。
　　周琰不自觉地伸手去拂，却触碰到了一寸寸完整的皮肤。
　　周琰的记忆在战栗中和两年前重叠，他脚下伫立的土地如此陌生，陌生的感觉却又让他如此熟悉。他始终是一个异乡的漂泊者，曾经陪在他身边的是一口大瓮，瓮中有一只小小的怪物，整日噩梦般地浸泡在水中。
　　那时他唯一所能触及的宝物，他的二哥，就是这样靠着指尖的触碰，在无法抵达的幻觉中带他逃离。
　　两年之后，他身体中流动的不安和失落加倍翻涌上来，让他疯狂地想要索求失落的一切。
　　那又不是二哥必须要给他的，但是他还能向谁去要呢？
　　周琰想，让着我一点，总可以的吧。
　　不，不是的，哪怕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我也依然会想尽一切办法，从你身上加倍索取回来。
　　他们在沉默中接吻，周郢并不拒绝，他的回应是沉默的纵容。他纵容周琰索求更多，纵容他在每一处唇齿相抵的地方停留，粗暴但又缓慢地撕咬。
　　周琰把周郢拥入怀中，他迷恋不断从彼此呼吸中冒出来的，温热又潮湿的水汽，迷恋每一次唇齿之间的柔软的抵触和纠缠。
　　他的亲吻突如其来又蓄谋已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凶狠得仿佛一头孤独的野兽，舌尖布满倒钩，咬着猎物怎么都不肯松开，直到彼此再也无法呼吸为止。

第34章
　　想不到吧，这章是车，更想不到吧，根本没有车。
　　“三郎，你……会不会后悔？”
　　周郢断断续续地问，他的声音顺着齿缝低声呢喃，往周琰的心里钻进去：“将来有一天……你……说不定会成家……有了更喜欢的人……再想起今天……”
　　周琰揪着衣领把他按在架子上，短暂地把他松开。
　　“二哥，你最好别出尔反尔。”
　　周郢轻声叹气：“三郎，我想再确认一次，你想要什么？”
　　他抬起目光，略带忧伤地看着周琰：“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从这张脸到脾气，到性格，我哪一样符合你的要求？”
　　周琰凑近，他的目光垂在周郢的嘴唇上：“全部。”
　　“二哥，很多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说得那么不切实际。”
　　周琰对着周郢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的手从他胸口下移，公主的衣服本来就架不住男人的骨骼，只能随意搭在身上，轻轻一扯就能拉开。
　　“我不会跟你一起走，今晚之后我就要回去了，替你去顶罪。”
　　轻微的撕拉声，周琰把公主的外袍扯破，手一松扔在地上：“你说的未来的好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稀罕。”
　　“何必假装什么都是为了我呢，你对我无动于衷？”周琰伸出手指撬开他的嘴角，“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吗？三郎的这张脸到脾气，到性格，哪一样不符合你的要求？”
　　周郢一口咬住了周琰的手指。
　　“干什么？”周琰笑了，“恼羞成怒了？”
　　“三郎，二哥仅存的良心都在你身上用完了，”周郢无奈地长长叹息一声，呼出一片湿润的水汽，周琰的手指微微弯曲，将每一寸的呼吸都收拢在掌心。
　　周郢抬起下颚，他咬着周琰的手指，舌头在他指尖一寸一寸打圈。
　　他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呢喃：“你让我以后一个人怎么办？”
　　周琰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拽了过去。
　　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何必再找什么借口。
　　周琰继续沉默地亲吻着他，这个亲吻得到了回应，周琰发出轻声的吞咽声。
　　他想起一年前他在公子光华的府邸，他总是喜欢往那个小水塘里扔石子，只是每一颗投掷其中的石头都会迅速被章羽碾得粉碎，他面对的永远是一潭死水。
　　但是此刻，周琰感觉坠入深海，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激起了惊涛骇浪，身体被一层一层的浪涌包围。他感到无法呼吸，被水草般柔软的身体缠绕着，无尽地往下坠落，粗粝的大地化为海底的礁石，在礁石中间有一颗蓝色的琉璃，周围散落的珠翠宝石散落开来，像一片长久沉寂于此的沧海遗珠。
　　周琰的思绪很快开始变得模糊，他开始无法辨识眼前的一切，逐渐地身体也不再属于自己，融进了那片深海。
　　全部，我想要你接受全部的我。
　　周琰在意识溃散的边缘，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懂的呓语，最后他放弃了言语，放任自流地被裹挟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琰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神智，这种模糊的变化和旷野的日出一样难以精确地辨认。他仰头看着天空，成片的蓝色毫无征兆地被金色掀开一角，然后迅速改换了整个天空的面貌，朝霞从一片白云中升起来。
　　他们分离也是命中注定的。周琰已经习惯了艰难的生活，他自幼性格沉默，这个夜晚让他学会了隐藏更多的秘密。
　　“三郎为了我，可以留下来的吧？”
　　周琰看着他遍布全身的伤痕，把自己的里衣扔给他。
　　他已经如愿以偿，他深埋在心底的暴虐，占有欲和报复都已经尽数被接受，他此时此刻只剩下温顺，周郢摸了摸他的头发。
　　“三郎，你弄伤我了，所以我报复你一下，不要记恨我。”
　　周琰笑着挥了挥手：“走吧，我不送你。”
　　他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知道彼此最需要什么，他们利用这点默契互相取暖，互相报复。
　　姜尤大夫在城内找不到周琰，立即回宫上报何瑜，并派出所有士兵出城去找。这些士兵们在那片紫藤花架下找到了他。周琰孑然一人，沉默地凝望着远处的田野。
　　那么多人都在找他，但周琰想远离他们每一个人。
　　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周琰里三层外三层套上铁枷，将他抓了回去。
　　周琰不回话，也不挣扎，他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反抗，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他会变成这样。
　　创伤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在短暂的欢愉中，周琰心上诸多难以平复的伤口缝合，因此他不介意身上留多少伤疤。


第35章
　　薛竺把两个小孩带回府中，他得知姜尤大夫深夜召周琰进宫，可他们追过去之后却发现周琰从宫中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大堆士兵。
　　薛竺一开始以为这件事是针对周琰的，鉴于周琰三天两头被抓进宫，他心态平和，稳如老狗，告诉两个小孩不必担心，明早他去宫里打听打听。
　　“周琰又不是小姑娘，他如今生得比老夫都高，何人能拐跑他？安心睡去吧，不必担心有人对他起歹心。”
　　薛竺大人拍着胸脯说出这番话，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结果第二天周琰就因为私放逆贼被抓紧了宫，紧接着，怜玉公主和三百宫女死于地宫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这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此前宫中就传出怜玉公主精神失常的传闻，现在公主离奇死亡，而周琰又是打死不说的态度，薛竺觉得此中定有蹊跷。
　　他经过一番声东击西的复杂操作，好不容易才把周琰从姜尤大夫和大王的手里救出来。结果一句好话没捞着，周琰还一副“谁要你们管我”的态度，十分之不配合。
　　尽管薛竺无法揣测出周琰心里在想什么，但他还是能明显察觉出他身上有一种细微的变化，他沿着那个蛛丝马迹的方向追查，旁敲侧击地逼问，得到了最坏的结果。
　　出现了！那个只存在于周琰情书中的神秘无脸男！
　　这下薛竺大人傻眼了，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
　　“是我放跑的。”周琰承认的很痛快，他甚至直白地告诉薛竺，“其他的薛大人还是别问了，问了您更生气。有罪，我一人担着。”
　　周琰居然还用上了敬语，薛大人第一次发现他还挺懂礼数。
　　薛大人要被气死了。
　　“周琰！你，你知不知道，此番惹出了多大的麻烦？”薛大人已经语无伦次了，“你以为大王会放过你和你那个……你二哥叫什么来着？”
　　周琰的脸色阴沉：“如果不是顾及大王，薛大人以为还能在这里看见我？”
　　他手中的黑色长剑往后一收，募得一闪就消失了踪迹，只剩周琰直直的站在那里：“薛大人，如果我有心要逃，你们根本拦不住我！”
　　薛大人指着他的脸，恨铁不成钢地进行思想教育：“那你怎么还在这儿？你走啊，你别回来！”
　　周琰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不想让他躲躲藏藏过一辈子，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他离开我才是最安全的。”
　　薛竺对此无话可说，他憋着一股气没处撒，只能猛敲了一下桌子。又无可奈何地捂住了脸。
　　“薛大人，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出去，现在就给我出去！”
　　“我也想出去，麻烦薛大人让让我。”
　　薛竺大人扶着桌子坐下，周琰挺有礼貌地轻轻打开门，往外面走去。
　　王玉莲和孙猛躲在门口偷听，见周琰出来赶紧退到一边，待周琰离开，他们赶紧冲进了屋子。
　　“薛叔叔，这……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