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星行 番外篇——by鱼不弄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10
“你……你……”何瑜绑在床榻上的手指挥动着,那是一个分辨不出任何含义的手势,几根手指分别指向各处,如同痉挛一般伸着。
“好啊,好啊……”
他的话跟手势一样令人难以分辨其中奥义。
“大王,您多保重身体。”那个陌生人用一种低沉优雅的声音说,随即莞尔一笑,“等您好些了我再来看您。”
随即他便转身离开,只是匆匆一面便消失在何瑜的眼前。
周琰的目光,自他进来之后便始终跟着他。夙鸣走到门口,见周琰依旧望着他,便笑了一下,悄悄地对他说了句,晚上见。
上部完结!第99章
门轻轻被关上,周琰重新在大王身边俯身。
周琰的目光沉下来,他看着何瑜,像照顾一个年迈的老人,缓慢而劝诱着说:“那支箭是百越的金石打造的,已派将士去追查。大王不要多想,我军中无细作,也没有叛徒,所有人都忠诚于大王。”
何瑜努力将五指并拢,他终于抓住了周琰的衣袖:“你……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周琰静默地看了一会儿何瑜,他看到这位君王身上,出现了那种回光返照的精明与冷酷,只是他的手并没有力量,周琰轻轻拉扯就将衣袖滑了出来。
何瑜还在挣扎:“说啊,说啊!”
“说来话长。”周琰沉沉叹了口气,凝视着何瑜,“有很多。”
他微微笑起来:“但我不能告诉大王。”
何瑜急切地想要再抓住周琰,周琰却站了起来,他正色说:“大王,太子凫休今明便会抵达湖城,大王还是好好休息。”
说罢,周琰转身推门而出,轻轻将门合上,于是何瑜所有的惶惑,被那一声开门的“咿呀”声锁在了门内。
何瑜耗尽所有的心力,他昏睡了过去。
入夜,何瑜从梦中醒来,他在房中暴怒地大叫着:“杀了周琰!来人,替我杀了他!来人,取周琰的首级来见我!”
大夫中先前被周琰所救的军医面露为难之色,他跟几名将士商议后,急匆匆跑来告知周琰:“大人,大王病重危急,多谵妄之语,请将军先往城中别处馆驿暂避一时,等大王召见再回。”
周琰欣然接受。
机会千载难逢,于是周琰问夙鸣:“今夜得闲,陪你去赏月可好?”
“去不成了,没有月亮。”夙鸣推开门,看到世间淫雨霏霏,不觉一笑。
周琰回答:“岂不是更好,下雨天很安静,这里太吵了。”
在一片慌乱之中,周琰优哉游哉地带着夙鸣离开了馆驿,将所有喧嚣声隔绝在身后。
今夜并没有月光,天公不作美,天上不仅没有月亮甚至也没有星星,还下着绵绵的细雨。
但依然有很美的景色。湖城如其名,城中多河流,雨滴落在水面传出声响,尽管雨并不大,水中却传来山溪迸溅的喧哗声,四面八方传来,做瓢泼之势,反倒像是在倾盆大雨中行走似的,耳边不绝哗哗声。
周琰打着伞,他牵着夙鸣在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上慢慢地走。两侧有石墙高立,上面爬满青苔,空气中四散着湿漉漉的草木的气味,一大片乌云厚厚地遮蔽于墨蓝色的苍穹之上,天际与山峦相连之处,是一片黛螺色。
夙鸣睹物思人,看到那一片黛螺色便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发问:“那个女人是谁?”
“谁?”
“你说呢?”
周琰笑着不说话,他看着夙鸣,夙鸣并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看着远处的路。
“在想怎么解释?”
“我们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我再告诉你。”
夙鸣终于回过头,他轻轻地嘲讽地笑了一下:“太久了点,我不想等那么久。”
“是吗?”周琰凑到夙鸣面前,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然后眨了眨眼,“我觉得还可以,你还没到急不可耐的时候。”
夙鸣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巴掌,差点招呼在周琰脸上,他甩开周琰的手急匆匆就想走,被周琰拽了回来。周琰站在夙鸣身后,把他环抱在胸前,伞前倾着挡雨,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挪。
周琰小声说了一句:“下雨呢,别淋到。”
夙鸣佯装叹气。
“我什么都答应你了。“周琰又开始撒娇,“是你先来找我,还要见大王,你看我现在因为你,到处被人追杀呢。”
“是你先向大王撒谎,说那个女人是你的妹妹。”夙鸣冷冷地回答,“欺君就算了,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不会。”
周琰歪过头去看夙鸣,夙鸣虽然语气冷淡,可脸上没有愠怒的神色,于是周琰缓缓地往前挪了一段才小声说:“我都很自觉地往羽渊池送信了,我怎么会瞒着你?”
“那你想干嘛?”
“我想看你吃醋啊,我挪到那里再告诉你。”
夙鸣仰天长叹,对上周琰的脸:“这就是你的目的?”
“蓄谋已久,上次喝多了没看清。”
“我们还是慢慢走吧,反正我也不急。”夙鸣一点都不配合,他干脆不走了,周琰在后面挪一下,他动一下。
周琰看到夙鸣不走了,于是也停下来,他笑了一下回答:“即便是你不来,我也会跟大王说的,我已经找到你了。”
夙鸣一挑眉:“为什么?”
“为了大王好,我可是对他忠心耿耿。大王的病情危急,太子凫休还在路上,他此时怨恨我,好歹能多撑几日,至少到凫休来了再咽气。”
夙鸣丝毫不被这明面上的借口感动,哼了一声。
“你给我留的后路,若是大王一死,就断了。”周琰的表情渐渐严肃,低声说,“太子凫休常年驻守边城,我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他即位后如何对付你我,难以预料。”
周琰轻轻笑起来:“我得倚仗大王,给太子说几句好话。大王此时虽然憎恶我隐瞒他真相,但他现在已灯枯油尽,也只剩下意气之争。他欲杀我不假,可真到了托付一国的时候,他不会让太子为难我。”
“小骗子。”夙鸣听完这番话,作此评价。
“大王此时一定在揣测,他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的事。”周琰幽幽地说,“他肯定猜不到,我们现在在干什么。”
“如果大王将你欺瞒他的事告诉凫休,凫休追究你,你打算怎么办?”
周琰轻笑:“刚才看病的大夫说了,陛下病情危急,多谵妄之言,做不了数。”
夙鸣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不再问什么,周琰也不再作答,他们在绵绵细雨中沉默了一会儿,就这样站着,听周围雨水,顺着伞面悄然滴落。
随后,夙鸣被周琰带着往前走,夙鸣听着周琰的心跳和雨声环绕着自己,或许是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两种声音,他不自觉地小声说:“你是对的,外面真的很安静。”
周琰的回应是耳畔一个潮湿的吻。
这条小路很长,长得像官道一样无穷无尽地通往远方,在官道的尽头出现一座馆驿,门前挂着一盏孤灯,在风雨中摇晃着,等待着归人到来。
周琰在中途突然把伞往前一斜,伞面挡住了前面的路。
“现在到头了,我可以告诉你她是谁了。”周琰说。
“我先前听薛大人说起,章羽所在的那片山林附近,原先有人居住,后来全部搬离,但留有一名弃婴在山中。这名弃婴在章羽身边活了下来,并有惊世骇俗之容貌。”
“我原本只是想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她自己找上门来了。”周琰的话听起来很无奈,“跟她一比,咱们师姐还会挺和善的。”
夙鸣好奇:“她怎么了?”
“她说可以跟我做交易,她不想在山里过清贫日子,帮我做事传信都可以,只要我能把她送进宫里当皇妃。”
夙鸣一时语塞。
周琰脑海中浮现出那女子曾说的一句话:老天爷赏赐我这副容貌,我毕生不该只在山水间顾影自怜。
她是骷髅脓血,是红颜祸水,是生长于山野,剧毒而美艳的鲜花。
“所以我让她假扮成神女下凡,劝诱越王进攻,大王果然……”周琰越说越轻,剩下一些不可说的,戛然而止。
“小心一点。”夙鸣提醒。
“我知道,为了不惹麻烦,我把她送到百越那边去了。见过她的人也不多,除了军营里的军士和大王之外,便无其他,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周琰琢磨了一下,“我跟她有交易,我让她做完这件事骗取越王信任,只有这样她才能当上皇妃,她不会说出去的。”
“这还差不多。”夙鸣觉得这个解释还算真诚,小声嘟哝了一声,“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夙鸣我爱你,我只爱你。”
“我知道。”夙鸣伸手覆在周琰的手上,将伞抬起,馆驿又重新出现在眼前,“我们进去吧。
第1章 太子
这是一场席卷江南的绵绵细雨,太子凫休在深夜时分,驰骏马抵达了湖城。他气喘吁吁地从马上跳下,摘下湿透的斗笠,直奔父王的病榻前。
一位面色冷峻的大夫,一路跟在凫休身边,低声劝诫:“大王病危,整日滴水不进,恐……大限将至,太子要早做打算。”
凫休对此置若罔闻,他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不高不矮,两颊鼓起的两块肉让他的面容看起来亲切,眼神被雨水淋湿而略显天真,他急匆匆地奔向病榻,对大夫们所说的一切置若罔闻。
“父亲!”一声高亢而悲痛的呼唤,将神志不清的何瑜唤醒,凫休眼泪汪汪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看到何瑜的模样,当场像个六神无主的孩子一样,流下两行热泪。
呼唤是凄惨又令人亲切的,这样的声音出自一个真诚的人的口中,何瑜缓缓扭转自己的头,看到凫休跪倒在自己的床榻前。他这个年轻的儿子两腮肉鼓鼓的,双颊泛红,脸上同时流淌着泪水和雨水,因而一片水渍,在放声大哭。
何瑜的目光是惊诧的,随即他微微地笑起来。只是,凫休的这位父亲在秉性中并无温情的一面,即便是临死之前也并不会幡然变化,因为亲情或者真诚感动,或者因此感到慰藉。
凫休急忙凑到床榻边,紧紧抓住了父亲的衣袖。
他用一种急切又充满温情的语调呼唤:“父王,父王,儿臣在这里!”
何瑜脸上浮现的笑容如同孩子般天真,他只是好奇,他毕生从未见过如此平顺的死亡,而这此时此刻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的敌手若非战死沙场,便是死于亡命的路上。他回顾自己的一生,往事如烟拂面而过,他恍然之间觉得自己漫长的一生,也是由一个个飘散而去烟圈构成。
他想起宛城城墙上橘色的烽火,想起踏马行军途中扬起的飞烟,想起暖帐中点上的香炉,这些烟雾散开去只剩下一片模糊,让他的记忆朦胧而不可追溯。最得意的时候,他想过上及碧落,因为云和烟总是连在一起的,他没有考虑过死亡,他原因为那是一瞬间的事,而此时此刻它竟然发生了,并且是一个连续性的过程。
从他坠马那一刻开始发生,中途经历了他的垂死挣扎,此刻进展到了亲人在他榻前哭泣的阶段,当他永远地闭上双眼,他儿子的哭泣,将更加毫无忌惮地响彻整个夜晚,并有陆陆续续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想到这里,何瑜禁不住要笑出声来。
“凫休……你,你……”
凫休瞪着双眼,眼泪奔流而下,他绝望而无助地说:“父亲,父亲,您要说什么?”
“不要在……别人面前……做此神情。”
何瑜微微扭转过头,他没有看向凫休。凫休啜泣了几声,慌乱地把脸上的泪水抹去。随即他眉头一紧,堵住自己的嘴,但他的眼睛用力地扭在一起,眼泪依然控制不住奔涌而下。
“凫休……我死后……你要替我报……报仇。”何瑜仰望着天,他看到因为雨水的渗入,墙上出现了一些阴沉的水渍,他现在看着那些水渍,慢慢地说。
“元久……害我……你定要为我报此仇,不,不可……须臾忘记。”
“是,是。”凫休呜咽着回答。
“朝政之事……你多听伍叙……和薛竺。兵者……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军务不可松懈……待孙眷兵书撰成,要通读……多向他讨教。还有他……他那个徒弟,善晓兵机,可委其改进枪矛弓弩,一定要,要制造出比百越更坚硬的……箭。”
何瑜说罢忽然发出艰难的呼吸声,那声音就像木凳在地上拖曳而过,声音嘶哑难听,并且时断时续。
凫休看着自己的父亲瞪大双眼,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上方,他的身体僵直,中部朝上拱起,头和脚却拧在床榻上,一抽一抽地抖动着。
凫休感到害怕,不禁哭出了声。半空中像是有人在拉扯他的父亲,但他又不敢上前触碰,他的父亲身上全是溃烂的血肉,弥散出一种将死之人的怪异气味。
“还有,还有……姜尤大夫我留给你……你……有什么事都……都可以让他去做。”何瑜的舌头像是绞住了,他发觉自己说话变得艰难,“周琰……不要动,也不要动……他身边的人。”
“但是……不要让他跑了……看住他。”何瑜的头哐当一下歪过来,直挺挺地盯着凫休,“你会做吗?”
“会,会!父亲的教诲,儿臣字字谨记在心。”凫休哭着说。
何瑜嘟哝了一声,他本想鼓励他的儿子,对他说一句,这一切都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