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星行 番外篇——by鱼不弄

　　“元久不是没死么？”周琰回答，“姜尤大夫与伍叙在同一营中，伍叙前日竭力主张杀元久以绝后患，能保住他的性命，你以为很容易？”
　　夏丹冷笑一声：“别说的那么好听，大王被带走，百越名存实亡，这皇宫就跟衣冠冢一样，老娘难道要天天在宫中，以泪洗面守活寡吗？”
　　“那就说点难听的。”夙鸣朝周琰走去，在他身边坐下，”事已至此，你不妨另嫁他人。像你这种漂亮的蠢货，无非也是被玩弄一阵丢弃，你既然没那个命当王妃，不如早做打算。”
　　“现在百越人人自危，你跟元久情分一场，替他尽了力，就算是另嫁旁人也说不上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什么？你要我另嫁他人，开什么玩笑！”
　　“既然是贞洁烈女，那还有一计，你投江自尽算了。”夙鸣不慌不忙地给夏丹出主意，“你手上还有什么底，说出来听听，我给你想办法。”
　　夏丹低下头陷入沉默，她心中仍有不甘，愤而抬头，看见周琰把夙鸣拥入怀中，他比夙鸣要高很多，但当他把头倚靠在夙鸣肩上时，有一种深深的依恋。
　　夏丹那一刻感到心酸，隐隐如针刺痛。元久绝不会这么搂着她的，他依赖的人是王后。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讽刺，她根本不爱元久，如果元久这么抱住她，她可能只会觉得恶心。
　　所以，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赌注，压在这个已经落魄的男人身上？元久自有王后为他肝肠寸断，她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是另嫁他人，她能嫁给谁？她所钟爱的是王妃名下给她带来的一切，她并不想就此屈服。
　　“也罢，让乾国抓去就抓去吧。”夏丹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咬牙，“若要是他真对我情深义重，我倒还觉得麻烦！”
　　“不过这回我亏了不少钱，这笔账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夏丹冷笑起来：“其他的事都能算了，坑老娘的钱那可不行。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夙鸣附到周琰耳边耳语了几句。
　　“那么，我们的合作要不要继续？”夏丹浅笑盈盈，换上一副和气的表情，“虽然我这会儿落魄了，可风水轮流转，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大人若是不弃，愿意扶我一把，我倒是很乐意继续为你效劳。你知道我可是很牢靠的，什么都可以帮你打听到，而且，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你以后跟他联系，不必再来找我。”话是对夏丹说的，周琰的目光却看着夙鸣，“满意了吗？”
　　夙鸣轻轻笑了一声，转头对夏丹说：“你回到宫殿之中待着，不要轻举妄动。王后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不要出头顶撞。你等过段时日，满城张贴到告示，搜罗能人异士，就说能克敌救国者重赏，到时候你留意一个人。”
　　“谁。”
　　“轩辕氏。”
　　夙鸣平静如水地提及这个名字：“一旦有他的消息，立即让庆忌传信给我，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轩辕氏，夏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她并不知道这是谁。但管他是谁，只要能保她过富贵日子，她只要照做便是了。
　　于是夏丹笑容满面地站起来：“我知道了，那么后会有期，我便不打搅二位共度良宵了。”
　　夏丹将头发轻轻捋了捋，微微勾起背，低眉顺眼地退出去。
　　真讽刺，她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夏丹每一步都觉得走在刀刃上，她会牢牢记住今天卑躬屈膝的模样，她的落魄，迟早要一点点地全部讨回来！


第28章 愿望
　　“那么，今天我们怎么共度良宵？”待夏丹走后，周琰笑着问夙鸣。
　　夙鸣往他身边一靠：“你想怎样都可以，我是来陪你的。”
　　“那就跟我聊聊天吧。”周琰的愿望很简单，他只是希望跟夙鸣多待一会儿，“你这么好啊，一有空就来陪我。”
　　周琰说着，就整个人靠过去，他往下挪，一咕噜贴过去，夙鸣一伸手接住，就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
　　“虽然也已经是个大人了。”夙鸣伸手给他顺顺毛，“但是也越来越幼稚了。”
　　“反正又没人看见。”周琰很喜欢被摸摸头，亲亲抱抱的感觉，他眯上眼睛，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有人进来的话怎么办？”
　　“不会的。”周琰小声哼了一声，小气地说，“我不让他们进来。”
　　“万一进来了呢，你会不会起来？”
　　这种问题，答案显而易见，周琰坦诚回答：“不一定。”
　　“行吧，那你好好靠着吧。”夙鸣拍拍周琰的背，从后脑勺往下一路轻轻地抚下去，周琰就趴着一动不动，大概是从这个动作里感受到了安慰和保护，他伸出手去，搭在夙鸣的腰上，轻轻地搭着，偶尔哼唧一两下。
　　光哼哼唧唧不行，说好的聊天呢？
　　夙鸣捏住周琰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周琰连抬头的力气都不愿意使，整个人软绵绵地歪在夙鸣身上，更加不愿意睁眼睛，困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怎么这么困？”夙鸣很震惊，“这才几句话就困成这样了？！”
　　周琰已经困到语速变慢，精神恍惚，他极其缓慢、幽怨地讲：“平时又不能好好休息，睡觉也不敢睡死，到处赶来赶去，前段时间又被你压榨……”
　　太惨了，又惨又可怜，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就这副样子，还是下回再聊吧，早点睡觉比较要紧。
　　夙鸣亲亲他的脸，把毯子拉过来，给他盖好，轻声哄他：“早点睡吧宝贝，以后再陪你聊天。”
　　周琰舒舒服服裹在毯子里，夙鸣把烛火一灭，整个屋子里就变得轻盈起来，变成一粒辽阔天地中，悬浮缥缈的尘埃。橘色的烛火熄灭时，一瞬间撕裂成细碎的火星，渗透在深蓝和浅紫色混合的夜幕中。他朦胧地听到远处有隐约的鸟鸣，人走动时沙沙的脚步声，还有风声途径营帐四周时，裂帛般的抖动。
　　“过来吧。”夙鸣对于周琰居然肯乖乖睡觉，表达了奖励，他换了个姿势，让周琰枕在自己胳膊上。
　　周琰觉得意识飘忽起来，像是悬在半空中，往远处轻巧地飘去。
　　周琰几乎秒睡，他枕着夙鸣的胳膊，卷在毯子里，什么都不想，只觉得难得有这样安逸的时刻。
　　恋人温暖，夜色宁静，适宜虚度大好光阴。
　　周琰沉沉地睡了两个时辰，他由于睡得太早，醒得也很早。他一觉醒来，还是大半夜，周围是更浓郁的夜色。他感觉整个人压在夙鸣的手臂上，良心未泯地生出了一点愧疚之心。于是悄悄地挪动，跟蚯蚓似的，一点点往下，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夙鸣的手抬起来，轻轻地放到一个不压着的位置上。
　　然后，他就一直盯着夙鸣看。
　　自打他们相识以来，周琰记忆中夙鸣睡着的样子，寥寥无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有一点几乎从来没有变过，夙鸣一直要比他起来的早，也睡得晚。但凡他觉得人生中，能拥有自由的瞬间，夙鸣一定已经陪在他身边，帮他解决好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尽管那些事情，往往都是生活中最细碎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譬如今天吃什么，出门会不会下雨，要不要多穿一件衣服……但在这个世界上，能得到关心和爱护，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周琰一直盯着夙鸣看，直到夙鸣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没睁眼，轻声地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明天早上我叫你，送你安全离开。”周琰伸手握住夙鸣的手指，温柔地扣起来，把毯子大部分盖到他身上。
　　夙鸣侧过头，小声问：“睡不着吗？”
　　“睡过了。”
　　“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就觉得很幸福。”周琰盯着虚空，他攥着夙鸣的手，反问：“你看着我睡觉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就好了。”夙鸣的回答很坦诚，“会想用各种手段，把你拴在我身边，当然，我会挑一个你喜欢的方式。”
　　只有经历过完全自由的、漂泊无定的生活，才会渴望约束。
　　很多人家的姑娘，订了亲，再拒绝别人的时候，往往会委婉地说一句：我是有约束的人了，那语气幸福而骄矜。
　　“什么时候，不用再这样颠沛流离就好了。”夙鸣闭上眼睛，许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会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周琰攥紧他的手，像是定下了一个约定，他保证，“很快。”
　　周琰第二日便启程返回了姑苏，凫休果真如姜尤所言，将元久囚禁在石牢之中。
　　凫休本以为这是个两全之策，他虽未杀元久，但也并未将他放走。作为君王，他已经做出了让步，可伍叙却依旧不满意，他依然极其不识抬举地在庆功宴上，请求凫休斩杀元久，并且依旧搬出了先王何瑜的遗命相要挟。
　　凫休并未动怒，他微笑地站起身，走到伍叙面前，看着这位两鬓如霜的老人。此时已经入秋，夜凉如水，可伍叙的目光如熛火，他怒瞪着凫休，那目光里有永远不会消逝的仇恨。
　　凫休的心一点点地凉下去，他反问伍叙：“伍大人，本王杀了元久，你是否真的就会满意？”
　　伍叙不答，他只是这样沉默地紧盯着凫休。
　　凫休感到悲哀，伍叙真的老了。
　　“伍大人现已快七十了吧，率军征伐多有劳累，此次回到姑苏，大人先休息一段时日如何？”
　　凫休不愿再见伍叙，之前两人的嫌隙已经产生，只要伍叙不时常出现在他面前，给他泼冷水，每时每刻念叨他不如先王，凫休对此次征伐的结果就很满意。
　　凫休是迟钝的，他在见到这位仇敌的那一瞬间，爆发的仇恨过于强烈，以至于再而衰三而竭，当他真正捕获到元久时，他已经不想杀死他。
　　他将元久带回姑苏囚禁在石牢之中，主要是为了堵伍叙之辈的口，他甚至还找人来给元久治了伤，吩咐仆役不要太为难他。
　　太多的人催着凫休报仇，久而久之他变得麻木，甚至开始质疑他所做这一切，究竟是不是都是为了他的父王。明主不因怒发兵，可他们却不断要他去报仇，杀了元久他就真的成为了一个傀儡，父王的傀儡，那些老臣们的傀儡。
　　他们就此满意了吗？还是就此更加认为我无能？
　　凫休不愿就此屈服。
　　挂在大殿之上的白布终于可以全部换下，凫休将这些百越来的美人，安置在后宫之中，整日寻欢作乐。


第29章 翼舟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夏丹以前在深山老林里野的时候，身无分无地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也没觉得日子紧巴巴的。来皇宫过了没多久贵族生活，每天睡在雕花的床榻上，睁眼便是堆砌的金银玉佩，马上养成了一身娇气的毛病。
　　有钱之后她倒也不到处挥霍，反倒是变得特别抠门，尤其喜欢算账，看小金库里的钱变得越来越多。这回她被姜尤骗走了近乎全部的积蓄，对他简直恨之入骨，谁能想到她最后私藏的十两黄金也没保住，用来招贤纳士，寻找轩辕氏的下落了。
　　好在不出十日，轩辕氏果然出现了。
　　轩辕氏揭下榜单来找夏丹，夏丹约好与他在江水边相见。那是一个秋意正浓的早晨，朝霞冉冉落下金光，青山两侧与水面相接的地方，有许多红枫已开得非常烂漫，仿佛江面燃烧起来。在这种热烈的逆光中，轩辕氏朝夏丹走来，他持着榜的动作像是握着一把弓，这两个人绝无交集的人，竟然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遇见。
　　轩辕氏给夏丹的印象非常冷漠，他的脸上有一种冷漠的骄傲。这让夏丹十分不理解，她不明白轩辕氏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本对她冷漠，因此心生厌恶。
　　很遗憾，她自深山里长大，没听说过轩辕氏的大名，只觉得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中年人。他的样貌普通，衣着与普通农民无异，他将榜递给夏丹的手沾满泥土，指缝里都是泥泞的痕迹。
　　夏丹接过，她在水边徘徊着踱步：“你就是轩辕氏？”
　　轩辕氏点头：“臣不为金银财宝而来，只为救出大王，肝脑涂地！”
　　夏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臣能造兵甲利刃，愿前往姑苏，为凫休献上宝物，请求凫休放大王归来。”
　　夏丹不屑一顾地嘟囔着：“财宝美女要是有用的话，大王当初便不会被带走。”
　　“普通的金银珠宝自然不行，我为凫休送上的当是绝世珍宝，天下无双之物。”
　　“你！”夏丹有点恼怒，这话是在寒碜谁？这是在说她先前赔出去的那么多钱，都没有用喽？
　　夏丹反问：“阁下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之前怎么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你不知道我是谁？”
　　夏丹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轩辕氏面对夏丹的挑衅，眼神中流露出对她无知的轻蔑：“想必百越这些年人才辈出，早已将我忘在身后了。”
　　夏丹嫣然一笑：“若是冒犯了先生，望您勿怪。我在深宫之中不懂这些事，今日得见先生，还要请您赐教。”
　　轩辕氏轻叹一声走到江水边，他望向江水中自己的面孔，浮动的水面照不清楚他面孔上的细节，他许久不曾照铜镜，这样粗略地看自己的倒影，似乎与多年前并无变化。
　　但他的声名却竟然已经消散如云烟了。
　　轩辕氏怅然，一晃是多年过去，这位年轻的王妃竟然根本不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