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星行 番外篇——by鱼不弄

　　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大声告诉夏丹自己曾经的辉煌，但她又能明白些什么呢？年轻人脸上总有无畏和张狂的神色，这无知的王妃即便知晓了，也会毫无教养地讥讽他这些年的一事无成。
　　“王妃，截骨之剑，舀铁之矛，我都能打造。”轩辕氏咬紧牙关，“没有我打造不出来的神兵利器，只要我为凫休打造出绝世宝物，那么他一定能放大王归来。”
　　“你有几成的把握？”
　　轩辕氏目光如火地看着夏丹：“我若是此番我不能救回大王，便提头来见！”
　　夏丹有些诧异，但她莞尔一笑：“好！那么轩辕氏先生，你先在这附近住下，我尽快安排你前去姑苏。”
　　“多谢王妃，我先告辞。”
　　轩辕氏谢过王妃，转身离开。
　　“什么狂傲的老东西！”
　　轩辕氏离开，夏丹僵硬的微笑骤然消失，她嫌恶地瞪着轩辕氏离去的方向，然后转身叫出躲在灌木堆里的庆忌。
　　“都听清了吗？”
　　庆忌咬着手指点点头。
　　夏丹摆摆手：“快回去传信吧。“
　　轩辕氏在百里城待了几天，几日之后王妃派人前来询问，是否需要人手陪伴他一同前往姑苏。轩辕氏傲慢地拒绝，他告知王妃一人足矣，只需给他弄些路费和食物既可。
　　夏丹对轩辕氏这副不识抬举的样子恼火万分，但她压着火照做了，而且还客客气气地给他摆了宴席送走，但她在宴席上拿出一张军令状，要轩辕氏签下前几日在江岸边发过的誓。
　　若是不能将元久带回，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轩辕氏按下血手印之时握紧了手腕，他的手在轻轻抖动，继而他抬起头，他望向夏丹的眼神欣喜若狂，甚至该用癫狂来形容。
　　夏丹收起那一张军令状，她凝视着手中的竹简意味深长地微笑，那微笑显得有些孤独，有些惆怅。
　　几日之后，带走元久的那一湾清江水，再次送走了一个孤独的中年人。
　　秋日的早晨，衣襟前的微风已经充满凉意，轩辕氏顺水而去，眼前朝霞升起，秋霞落在水面在梆声中搅动着粼粼波纹，两侧青山之间日光通泻，好像通往一条开阔平坦，无限光明的大路。
　　几日之后，轩辕氏出了百越，天下起了小雨。
　　秋雨深深之中轩辕氏抵达姑苏，他来到这座江南的城市，率先听到的是遍及全城的潺潺水声。入城走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便能看到一条清澈的河穿城而过。沿河搭建着青瓦木格窗的房，屋檐延伸出去连成一片，在河岸边便连成一条小巷道。
　　轩辕氏记得雪堰也有这样相似的河，他继而想起，自己上一次渡河已经是许多年前，那个时候他从大楚回来，为了杀死那个不该活在世界上的人。
　　多年过去，轩辕氏依然为当时自己没能一箭杀死他而遗憾。
　　轩辕氏的遗憾滋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觉，他躲在深山中，拒绝打听任何外面传来的消息，他想象着那个人会慢慢地受尽折磨死去，想到他的老朋友竭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拯救他，以此感到慰藉。
　　也正因如此，这一次他绝不能再次失手。
　　轩辕氏的在城中找到一处馆驿下榻，并没有像他对夏丹所说的那样，前往凫休的宫殿献上宝物，而是在城中潜心观察起来。他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带着一顶斗笠，在雨中的姑苏寻觅着什么。
　　姑苏是很美的城，尤其是下起雨的时候，烟雨朦胧的一片，让人只想牵着身侧人的手慢慢地走，走遍整座城池。
　　周琰忙了大半年闲了下来，他闲在家没事干，就整天宅在家里发呆。偶尔他也会去军营看看，顺便去观摩一下孙猛的发明创造。
　　孙猛在打仗前尥蹶子，回来之后突然奋发图强。他亲历潮湖一战后得到了启发，回姑苏之后立即扎进军营中，画出了三种战船的建造图。
　　第一种船是大翼船，有上下两层，下层的船舱主要用做库房，存储军需粮草；上层则为作战士兵的空间，行动快而且能装载大量的粮草和武器，一次能承载近百人作战。
　　第二种楼船，楼船最为坚固庞大，船身两侧装有坚固的冲角，既可以撞击敌军的船只，也可作为运输粮草，补给物资的运输船舰；第三种叫做桥船，又轻又快，能够快速移动掩护大船，桥船上的士兵所持一种特质武器叫做钩矛，这是从周琰将两匹马连环扣住得来的灵感，在普通长矛上增加弯钩，可以钩破损毁敌军的船只。
　　孙猛突然发现了建造战船的乐趣，他的热情在秋天燃烧地如同一把火，他连夜爆肝画出了设计图之后，立即激情投入了实践和生产。
　　周琰有时候会去跟孙猛说说建造战船的事，对于家里的事情，他不怎么插手管，在情调这方面他也毫无天赋，对此他比较有自知之明。
　　上次他寄给夙鸣小时候写的情书，遭到了本人的嫌弃。看一封还挺感动的，但看多了，夙鸣面对整页整页的语法错误，无法控制地感到火冒三丈。
　　这语文谁教的？作文水平为何如此之差？
　　夙鸣从小到大没怎么跟周琰说过重话，哪怕是他们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但这一次夙鸣还是明确且坚决地说，你千万不要再写了！


第30章 狩猎
　　女婢和老管家在园艺规划上，展现出美观和实用的分歧：喜欢花草的女仆们在院子里种了些许秋菊，虽然下着雨但也都开了，湿漉漉地在雨中摇动；不远处老管家种的农副产品，结结实实地长在地里，两边阵营的中间隔着一棵又长高了不少的柳树。
　　某个秋雨绵绵的午后，青鸟从羽渊池飞回，落在堂前，捎回一封夙鸣寄来的书信。信中让周琰先在姑苏待一段时间，他要陪师父出门一趟，最近一段时间他不在羽渊池。
　　那只青鸟在羽渊池养膘了不少，浑身的绒毛都鼓起来了，被雨淋湿依然闪闪发亮。它的眼中褪去了最早的青涩懵懂，流露出一种若即若离，故弄玄虚的惆怅，大概是进入多愁善感的青春期。
　　周琰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其间只出了一趟门。那天恰好是连日秋雨后的一个晴天，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姑苏城中到处走走看看。秋天的河岸边很美，黄色的落叶，青色的杉木，其间点缀着红枫，交错浸染着，河中有小船推着波纹缓缓游动。周琰想什么时候带夙鸣过来看看，他很难形容这种美丽的景色，只是这里的一切望去实在太美，他想，夙鸣看了一定也会很开心。
　　这一天，轩辕氏看见了周琰，他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了他的身影。周琰沿着路的边缘走着，他一个人慢慢地在城中穿行，身边没有人跟着。
　　某些上了年纪且自视甚高，觉得吃的饭比年轻人走的路还多的中年人，会有一种奇怪的毛病——他们看年轻人总觉得他们过得很苦，这是一种变相的嫉妒。
　　周琰没看见轩辕氏，他一心想找个好地方带夙鸣去玩，完全没注意到人群中这个朴素得再不能朴素的人。
　　于是，可怕的误会产生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轩辕氏觉得周琰过得相当凄惨，周琰外面看起来越正常，就越失魂落魄。
　　遇到周琰后没几天，轩辕氏又打听到一个好消息，凫休将在中秋之时前往城外的姑苏台狩猎。姑苏台在何瑜时期是最大的宫殿，比城内的宫殿还要精美华丽，有两座三层大殿，中间连接着九曲亭台，周围绿荫草木环绕，四面环有湖泊，下边还有一片空旷的草坪。
　　凫休即位后将何瑜葬于此地，后便作为秋猎的场所。
　　这是天赐良机，轩辕氏立即前往姑苏台。他很快从官兵守卫那里讨来一个活，潜入了姑苏台中，成为了一名干杂活的老农。
　　凫休一直将元久关押在石牢之中，不允许什么人前去探望，元久身负锁链，平日和仆役下人一起吃糠咽菜，干着宫中的苦力活，偶尔也遭宫人们的讥讽和打骂，但他毫无怨言，一直沉默地接受。
　　凫休将他晾在一边，只是关押着，倒是伍叙时常前来看元久。石牢之中暗无天日、不分昼夜，只有烛火一直燃着，伍叙隔着一扇牢门，用要喷出火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元久，那目光像是要将他刺穿，钉死在这囚笼之中。
　　凫休在中秋前几日便抵达了的姑苏台，各方的公卿贵族也悉数抵达，姜尤大夫请来一整艘雕花的木船，将教坊中的姑娘们叫到船上，停在姑苏台中的小湖中。船舶之中时常传来琴声，逐水而来随风飘去，颇有闲情雅致。凫休和大臣们白天在此听弹琴奏乐，夜间则大摆酒宴，日夜笙歌。
　　轩辕氏时常途径何瑜的坟冢，他的墓地在一片柳树林间，肃穆而庄严，周围人迹罕至。
　　轩辕氏白天时常在墓前坐下，折下细长的柳枝，长时间地坐在那里制作一把弓，夜晚，他则潜入宫殿附近，寻找后灶的火源，在那里将收集来的铁块重新冶炼，一点点地锻造出一根根细长坚硬的铁箭。
　　中秋月圆之夜，难得没有下雨，秋猎进行得很顺利。凫休亲自上马，射中了两头鹿和一只山羊，还打中了一只野山鸡。其余王公贵族也收获不少，但没人敢抓的比凫休多，这让许多动物得到了死里逃生的机会，整个狩猎场洋溢着一种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和谐氛围。
　　周琰并不参与狩猎，能不干活，他就懒得动一下，他就是来蹭晚饭的，顺便他还想顺道带一些吃的回去喂青鸟。
　　入夜之后，姑苏台四面亮起烛火，幽幽的烛光穿廊而过，隐隐绰绰地在月光下轻轻摇晃，而月光落入湖中，一切交错纠缠在一起，静谧而撩人。
　　周琰趁着大家都还在互相客气、推杯换盏的时机，他已经默不作声窝在角落里，空了一盘肉和两盘水果。
　　叼着半个李子的周琰，眼见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大臣，摇摇晃晃朝他这里走过来。这个大人喝得满面红光，左脚绊着右脚，迈着魔鬼的步伐，手中抓着一杯酒就朝周琰伸过来。周琰在大人跌到之前，赶紧站起来，扶了他一把，这位大人顺顺当当一脸栽倒在坐垫上，当场就睡了过去。
　　周琰现在没地方坐了，他端着果盘朝殿外的亭台走去。他现在的位置是大殿的顶层，凫休在一层的大殿中，从上至下都有宾客满座，大殿四个方位都设有亭台，从这里眺望湖面，能感受到徐徐的微风，非常惬意。
　　周琰看到远处的湖面上有一艘雕花的大船，船上亮着烛光，望过去一片朦胧的暖意。湖面上传来隐隐约约的琴声，时断时续地传来。以周琰的欣赏水平，他觉得各国的曲调也差不多，这里弹奏的乐曲跟他在大楚听到的也没什么区别，他只是听到琴声，又开始想夙鸣了。
　　如果夙鸣在就好了，在湖边走一走多好。
　　船缓缓停泊在岸边，一群教坊的美女从上鱼贯而下，朝大殿走过来。
　　轩辕氏将手中的利箭背在竹篓中，从殿外城墙下悄悄地走过。
　　周琰突然发现，在一堆美女中有一个人的身形完全不同，他条件反射地警觉了一下，那个人跟他心有灵犀，抬头看了他一眼，嚣张地挑眉笑了一下。
　　周琰差点把果盘从三楼扔出去，他内心轰的一声巨响。
　　为什么你会在混在这里面啊？！
　　一回生二回熟。在大楚夙鸣就是用琴师的身份混进了皇宫，这一次他重操旧业，混进了姑苏台，通过实际行动展示了什么叫做掌握一门专业技能，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道理。
　　周琰内心非常慌张，他面不改色地扭头走回去，把果盘放在桌上，然后迅速撤离，寻找姜尤大夫的位置。
　　绝对不能让姜尤看到他！
　　姜尤大夫不在二层的亭台楼阁之中，他应该陪在凫休的身边。
　　周琰在一楼大殿的门口徘徊，他必须在此拦截住夙鸣。但连接着两处大殿的亭台之中，突然有一个黑色的人影闪过。
　　“谁！”
　　那个黑影明显加快了速度，溜得飞快，几下就从亭台上跃过去了，周琰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此时他身后，突然一个女婢朝周琰大喊了一声：“大人！”
　　“大人您在这儿啊，有人找您。”
　　周琰朝歌女们走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原本跟在她们之后的夙鸣不见了。
　　女婢朝身后指了指：“有人约您在那边的柳树林说话。”


第31章 拖延
　　轩辕氏手持弓箭，沿着墙根走，他隔着宫墙已经能听到到里面觥筹交错的喧哗声，纸窗一捅就破，他从缝隙中看到中间有一个身着黄金锦缎的男人，两腮鼓起，面色得意，周围的人围着他。
　　轩辕氏架起弓箭，对准了凫休。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即便是两石左右的轻弓，他拉开时手也会止不住地颤抖。他再也打造不出绝世的宝物，他扮作农人也不会有什么人质疑他，他满腔热血现已化作不甘的怨愤，所以，还能做什么呢？
　　乾越之间的争斗，于他而言并无所谓，他常年居于百里城山，对此其中种种是非对错也无从判断。凤凰择良木而栖，豪杰择明主而投，唯有扬名才是毕生所求，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哪怕牺牲性命也无所谓。
　　他只能刺杀凫休，趁着人们都无所防备的时候，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轩辕氏感到一种悲壮带来的自我感动，他并不打算活着回去，他要豁出命去了！
　　弓突然断了，被什么东西划过骤然断成两截，那支尚未射出去的箭如断裂的琴弦，猛烈地回弹了一下掉在地上。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了轩辕氏的叫声和从嘴中涌出的鲜血。轩辕氏身后背着的竹篓瞬间化为芒刺扎进了他的皮肉，背部瞬间如同马蜂窝一般被扎得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