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星行 番外篇——by鱼不弄

　　“你在惊讶什么？”柳韫低声地询问。
　　如果我学得够像，你就完全无法分辨。看，你已经开始怀疑了。
　　你以为自己的爱多么坚不可摧吗？不，不可能。柳韫嗤之以鼻，他不相信感情，他杀过太多人，深知感情在人性面前多么脆弱。
　　“你到底是谁？”周琰再度后退，他慌乱之下避开了柳韫的目光。
　　“你自己过来确认啊。”柳韫没有再往前走，他伸出一只手，用夙鸣最常见的语气轻轻地招呼他，“来。”
　　周琰站在原地没动，柳韫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
　　“不敢吗？”柳韫的目光在他身上略过，用略带惆怅的语气说，“你害怕了？”
　　“别怕。抬起头，看着我。”
　　周琰抬起头，他的目光躲闪着，最终落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他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柳韫。
　　这是周琰生平第一次抱他，也是柳韫第一次与人拥抱。
　　周琰的怀抱非常温暖，柳韫一瞬间惊愕，他恍惚片刻，感到强烈的震撼，原来与人拥抱是这样的感觉。
　　“你怎么……”柳韫说着伸手，话从口出时感到一丝莫名的惆怅和遗憾，“这么傻。”
　　他的手上长出尖锐的爪牙，深深地刺进了周琰的身体里。
　　周围的守卫听见一声尖锐的刺穿声，吓得集体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从刚才就目瞪口呆，拦在凫休面前看着周琰。当他们看到周琰抱住了柳韫的那一刻，他们感到茫然无措；然后柳韫又捅了周琰一刀，他们彻底傻了，完全搞不懂现在这个形势走向。
　　周琰居然没有放开，他好像对痛觉毫不在意，他牢牢抱紧了柳韫，伸手环抱着覆在了柳韫脖子上的伤口上。
　　“疼不疼？”周琰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身体紧贴着身体，柳韫感觉得到周琰腹部的血一下子喷出来，浸湿了他的手、衣服，层层渗透进来。
　　“不要受伤，我爱你。”
　　柳韫那一瞬间感到无边的愤怒，手上的利爪狠狠往更深的皮肤内刺入，周琰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但依旧没有放开他。
　　为什么？柳韫的手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明明成功了，但他为什么这样难过。
　　到底是因为周琰是个没脑子的笨蛋，还是因为自己，在某个电光火石的瞬间——觉得输了。
　　他此时此刻，到底是想杀了周琰，还是让他清醒一点？
　　柳韫来不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头颅在下一刻直接掉了下去，周琰在柳韫挣扎的一瞬间，抓着剑柄往他脖子上用力一划，那颗头颅精准无误地被横切下来，滚落在地。周琰一剑扎下去，没有任何犹豫狠狠捅了个对穿。
　　柳韫的头颅在脱离身体的顷刻之间爆炸，那一刻大殿之内安静地如同深夜，那层叠的喊叫声从一张嘴中传出，发出千万人齐呼的惨叫，叫声震彻屋内，让所有人眼前一黑。
　　周琰想起很久以前的夏夜，那些躲在树洞中的蝉鸣叫起来，也是这样疯狂地叫着，在人心中引起巨大的回音。他伸手抹去脸上飞溅的血迹，心想原来人的叫声和蝉声一样空洞、一样绝望，原来痛苦在抵达绝望的边境时，在陷入永恒的沉默之前，都会变成这样惹人厌烦的噪音。
　　所有人愣在原地，看着那颗头颅在原地炸开之后，掉落在地，原地打着转，不断变化着各种各样的脸，说着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话。
　　周琰一剑从人头嘴里穿过去，剑首撞在地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这张嘴合不拢说不出话，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
　　“找个水缸，或者是什么别的都可以，扔进去关上。”周琰毫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所有人都察觉到他的情绪并不稳定。
　　他轻轻晃了一下，像是体力不支突然跪下。他伸手捂住了伤口，血已经染透了一大片伤口，血很快从指缝里冒出来。
　　周琰浑身上下全部被冷汗湿透，他顺势跪在凫休面前。
　　“大王，请立即派人去我家中。把夙鸣叫过来。确认……此事与他无关！”


第57章 病人
　　凫休经历了一连串的惊吓，整个人都懵了。此时周琰说啥就是啥吧，他也不知道还能咋办。
　　夙鸣在家里待着，他一直有着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事。此时突然有人找上门，要他立刻去姑苏台。夙鸣当场就觉得周琰出事了，他心惊肉跳地来到姑苏台，听闻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凫休见了夙鸣，确认不是他干的，很快让他下去。凫休本人受到了惊吓，需要休息片刻。
　　夙鸣心急如焚出了大殿，却发现找不到周琰的下落。
　　他到处寻找，直到他看见一片点状分布的血迹，朝某处屋子延伸。
　　夙鸣越走越心惊，他走到屋前，顾不上敲门，急匆匆地推门而入。推门的一瞬间他闻到一阵强烈的血腥味，他当即觉得心剧烈地疼了一下，接下来他看到遍地都是血。
　　周琰应该是没力气再挪动一下了，进门之后地上就有一条长长的血痕，他靠着墙边，闭着眼睛休息，手上身上脸上全是血。
　　夙鸣吓得近乎喘不过气，他那一瞬间只剩下心疼，满眼都是心疼。他什么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过去把这个小刺猬搂在怀里。
　　冰冷冰冷的，夙鸣从来没觉得周琰身上这么冷过。
　　周琰一直都很清醒，他抓着夙鸣的肩膀站起来，夙鸣扶着他到床上躺着。
　　夙鸣脸色惨白，他慌慌张张地说：“我去给你找大夫，你等着。”
　　周琰一把抓住夙鸣的手：“别走，你陪我一会儿。”
　　“你身上有伤。”夙鸣觉得快要气疯了。
　　“没关系，过一段时间会好。”
　　“你记不记得以前答应我不会受伤！还没出去打仗你就弄成这样，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头一回，周琰看到夙鸣忍无可忍地朝自己发火，他愣了一下，缓缓地松开手。
　　“对不起，对不起……”夙鸣已经被吓得慌不择言了，他马上改口，“你等我一会儿，不要乱动，好不好？”
　　夙鸣出门，立即让人拿水和棉布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周琰的衣服脱下来，再小心地把他脸上的血擦掉，帮他一点点地把手上和腹部的伤缠好。
　　周琰一直盯着夙鸣看，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夙鸣沉默着，他现在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血。门口的血渍、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还有伤口不断渗出来的血。
　　周琰见他不说话，又开口：“其实我……”
　　“你闭嘴！”
　　周琰不想闭嘴，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夙鸣的表情：“不是被算计了才受伤的，受伤是为了保持清醒。”
　　夙鸣的手轻轻停顿了一下，他听到周琰小声说：“不会的，我不会把你认错的。”
　　“你在安慰我吗？”夙鸣的声音低下去，他把周琰的伤口包扎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是。”周琰睁开眼，他看到夙鸣面色惨白，于是伸出刚包扎好的手，试图安慰，“说句不好听的话，以前在大楚你刺伤我那一回，比这次疼多了。”
　　夙鸣一下子变得慌乱无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周琰顺势把他一把搂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现在才是在安慰你。”周琰轻轻笑起来，“我不会有事，我保证。”
　　“我压着你伤口了。”
　　夙鸣挪动了一下，周琰按住他：“别动，就这么待着。”
　　周琰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就睡了过去，夙鸣小心地从他身上翻下来，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只要夙鸣在他身边，周琰就能够极大程度的安静下来，他从当天午后睡到第二天早晨，这段时间夙鸣并没有离开过半步，也完全没有合眼。
　　“你好点没有？”
　　周琰点点头。
　　“再休息几天，伤口还没好。”
　　周琰再点点头。
　　“趁现在，给你个机会。”夙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要求赶紧提，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是病人。”周琰马上来精神了，“你要给我换药，喂我吃饭，时时刻刻关心我！”
　　“我哪天没关心你？”
　　“可是……可是我马上就要出去打仗，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你。”
　　夙鸣慢悠悠地讲：“凫休或许已经动摇了。出师不利，他并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不行。”周琰说着就要爬起来。
　　夙鸣眼疾手快给他按住：“你干什么？”
　　“劝大王去打仗。”周琰说着，摇摇晃晃，一头栽在夙鸣身上，故意拉长音调，“养家糊口。”
　　“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周琰伺机往夙鸣怀里蹭：“那我不努力了，你以后养我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夙鸣叹气，“算了，还是我养你吧，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升官发财，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凫休态度坚不坚定另说，反正周琰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夙鸣既然这么让着他，他马上就怂了。
　　周琰说着，就把他揽过来：“这次你不能回羽渊池，待在这里我不放心。”
　　夙鸣哼了一声：“你先管好你自己，别瞎担心我。”
　　“你这是跟病人说话的态度吗？”
　　“你还有力气跟我抬杠？”夙鸣把他按在床上，自上而下俯视他，“你要是好好休息，我就奖励你。”
　　夙鸣变着法子哄周琰睡觉，让他尽可能先好好休息几天。
　　柳韫的头颅被关在一口水缸之中，上面用厚实的木头钉住，但头颅在其中并不安分，昼夜不停歇地向上撞击着，木板被撞出一道道裂缝。
　　周围的看守感到异常恐惧，于是便将沸水从木板的缝隙中倒下去，想以此毁坏头颅。不料头颅沉入水中，水中不断冒出水泡，很快将水搅合得一片混浊。但片刻之后，头颅又浮了上来，古怪地瞪着眼睛，朝守卫们发笑。
　　守卫们更加惊慌，只好将沸水改换成滚烫的油倒下去，头颅受到刺激，更加强烈地撞击着木板，眼看着就要把木板撞碎。守卫们只等立即停下，在上面又钉上一层厚实的木板。
　　在水缸中不断翻滚的头颅让凫休惶惑不安，这是一种诡谲的预兆，像凫休心中不断涌动的噩梦，不断在他心上敲击着，挣扎着要从黑暗的囚笼中中钻出来。
　　夙鸣想了个办法，在水缸之上覆盖上了一层海蜘蛛的网。
　　海蜘蛛的丝坚固不破，但又细微地几乎看不见，在水缸之上几乎遁形，只有在阳光之下隐隐闪烁着彩虹的光泽。头颅每试图飞出来一次，就会被网牢牢地缠住，被绞得血肉横飞。
　　在多次失败后，头颅终于对水缸上方无形的枷锁产生了忌惮，它不再猛烈地撞击上方想要飞出来，只是在水缸之中滚动。


第58章 邗沟
　　周琰受伤，伍叙趁此机会，再度劝说凫休不要北上征伐。如此不利的兆头，讨伐齐国必败。就算南边的百越不是个威胁，西侧还有大楚虎视眈眈，若是大楚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凫休此时无力与伍叙争辩，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眼前这一切，再加之他的信心已被动摇，他并未像之前那样痛斥伍叙，只是沉默着不肯松口。
　　就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关口，夙鸣将西王母放了出来。这头凶悍的野兽自从闻到了血腥味，便一直焦躁不安，在笼中发出阵阵怒吼。夙鸣自来到姑苏台之后，便时常过去跟它玩耍，很快便驯服了它。
　　夙鸣驯兽的方式简单粗暴，本来西王母每天要吃三顿肉，改为每天一顿。西王母饿了好几天，饿得眼泪汪汪的，身上的貂都没油光了，才被允许吃顿好的。
　　等孩子饿得两眼冒金星的时候，夙鸣给他开荤了。西王母一路顺着腥味找过来，在发现柳韫头颅的那一刻，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过去，一爪子刨开海蜘蛛的网，死死咬住了头颅。
　　西王母三下五除二，将柳韫的头颅吞入腹中，吃完后它的嘴角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百越送来的西王母，果然能够消灾避祸。柳韫一死，凫休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他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上天对他出征前的小小考验，只要他能够顺利通过这些考验，那么必定能大获全胜。
　　孙猛跟夙鸣一样，被急匆匆叫到了姑苏台，他听说周琰受伤，跑来看他。
　　周琰看到孙猛还是一如既往地嫌弃：“你怎么来这儿了？”
　　孙猛离他远远的，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夙鸣给他喂饭，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受伤来看看。哟，这不还活着么？”
　　“你来什么事？”
　　“我又不是来找你，大王叫我来的！”孙猛低头抹了把眼睛，他觉得再看下去得长针眼，“你当然不知道。”
　　周琰点点头，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觉得饭很合他的胃口，还是示意孙猛继续说。
　　孙猛就当没看到他们眉来眼去，自顾自往下说：“我去年设想的战船，已经造得差不多了，此次征伐大王想要用上，这才叫我过来。”
　　周琰吃惊地转过来，孙猛双手环抱在胸前仰天望着：“中原大国兵车强盛，尤擅车战，我军远涉他国必然疲惫，若在平原交战，很难有胜算。所以大王想要通过水战取胜，他已决定，动工在长江与淮水中部开凿运河，挖一条邗沟，不出数月便能联通齐国南境。”
　　“伍大人不反对？”夙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