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星行 番外篇——by鱼不弄

　　于是等天气稍微有暖意一些，他亲自烹饪了一桌鱼肉，请自己的几名爱姬和孩子们聚到了一起，另召见了不少亲朋贵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
　　怜玉公主在这个偶然的场合，再次见到了姜尤，她在看到姜尤的瞬间，死气沉沉的面颊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了一丝红晕，随即这红晕被一种紫红色的怒气取代。
　　姜尤的脸色同样惊恐，他是忽然被大王召进宫的，何瑜想到过几日要接见大楚的使臣，便提前召见姜尤交代此事。姜尤与怜玉公主正面相遇，分别从对方的面孔上看到了相似的惊恐。


第18章
　　他们谁都没有先说话，纵使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此刻他们竟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默契，谁都没有先开口，而是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开了。
　　姜尤想立即走人，谁料何瑜喝了几盏酒后兴致高涨，邀请姜尤共赴酒宴，姜尤面色青白地坐下，他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完全不敢抬头看一眼。
　　怜玉公主的目光如针刺扎在姜尤脸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人，熟悉的仇恨，羞辱以及搅动的欲望同时在她心中翻滚了起来。
　　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她感觉冰冷的身体在慢慢地苏醒，变得滚烫，她浑身燥热，被一种迫切想要发泄出来的冲动攫住。
　　她好不容易才把屈辱嚼碎了咽下去，将生活掩盖得如同往昔一般，只剩下一潭死水，但这个让她蒙受奇耻大辱的人，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怜玉公主看着眼前一片觥筹交错，她恍惚起来，端起一爵仰头饮尽。
　　她稀里糊涂地痛饮了三杯之后，浑身的热血冲上了头顶，怜玉公主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父王面前。
　　她并不是一个活泼热情的女子，面对她严厉的父王更是不敢靠近，也不敢说话。此时她竟然走到了何瑜面前，还用手抓住了何瑜的肩膀。
　　她笑嘻嘻地将给父王的爵中满上，然后请何瑜喝酒。
　　何瑜亲切和蔼地看着怜玉公主，并问她：“怜玉最近过得好吗？现在的天气乍暖还寒，宫中是否需要增添些衣物？”
　　何瑜因为重塑周郢的想法盘踞在脑海中，不自觉对这个女儿流露出了更多的关爱，这是一种旁人难以觉察的补偿心态。
　　怜玉公主并不知道她的父王究竟是怎样想的，她只觉得此时的父王分外可亲，这位严苛的父亲第一次把她当作一个女子来看待，并且亲切地对她说：“等开春了，让人给你多送些绵帛，织几件好衣裳。”
　　怜玉公主忽然感到一阵暖心，这种温暖让她忍不住依靠。于是她颤抖着声音，猛然拉住她父王的手，大声说：“父王，你要替小女做主！小女几月前在宫中，险些遭人侮辱，此人现在就在酒席之上！”
　　怜玉公主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决堤而下，放声大哭。
　　在一种死亡的沉寂中，周围的王公贵族们纷纷沉默了下来。姜尤大夫面色惨白，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餐盘，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公主突然给何瑜跪下，她再次哭泣着请求：“请父王一定要为我做主！”
　　何瑜的手托住了怜玉公主的手臂，亲切又冷硬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何瑜凝视着怜玉公主噙满泪水的眼睛，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过自己的女儿，此刻他面对怜玉公主，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何瑜只问了一个字：“谁？”
　　怜玉公主缓缓将目光转过去，一瞬间所有的王公贵族都惊慌失色，尽管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但他们依旧恐惧地看着怜玉公主。
　　怜玉公主转过身去，她发现姜尤不见了！
　　姜尤在公主跪下的一瞬间，如离弦的箭一样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他趁着他们推杯换盏的空档冲了出去。他在冲出宫门的时候绊倒，磕得满脸是血，但他依旧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宫人们只看到一个慌张的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倒在地，抓了起来。
　　怜玉公主动了动嘴，却失声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谁？”何瑜站了起来，将女儿往前推了一把，怜玉公主踉跄着往前冲了一步。
　　“他……他刚才还在！”怜玉公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我认得他的脸！”
　　“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冲了进来，在何瑜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何瑜脸色一沉，随即强行挤出笑脸：“诸位，继续吧，我去去就来！”转身拂袖而去。
　　宫女将怜玉公主扶回座位上，公主的酒醒了一大半，她发现周围王公贵族们古怪地看着她，她恶狠狠地挨个儿瞪了回去，这些人又开始恢复了嬉闹，只是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一些鄙夷。
　　他们看不起她，怜玉公主咬紧了牙关，将宫女送过来的茶水倒翻在地。
　　何瑜走出大殿，来到宫殿外的走廊上。姜尤像癫痫似的浑身抖动，他满脸是血，被两个士兵押着，看到何瑜朝他走过来，姜尤开始疯狂磕头。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何瑜上前一脚将姜尤踹翻在地，抽出了腰间配着的长刀，一道血光乍现。
　　片刻之后，何瑜回到了宴席之上，怜玉公主的眼里亮起光芒，她慌忙站了起来。
　　何瑜押着十个满脸是血的奴婢走上前，他们每一个脸上都血肉模糊，穿着相同的衣服，齐齐地在公主面前跪下，高声喊着公主饶命。
　　怜玉公主的脸色变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一排人，然后求助般的将视线投向了她的父亲。
　　何瑜亲切且严厉地将手搭在自己女儿的肩上：“怜玉，为父已将所有的离场的人抓回，你且细看，究竟是谁？为父定将他碎尸万段！”
　　说罢，何瑜厉声呵道：“都给我抬起头来！”


第19章
　　公主看到眼前浮现出十张相同的脸，血肉模糊，表情狰狞，像是厉鬼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怜玉公主久久地凝视着她们，她伸出手指，在人群中游移了一番，最后沉重地落下。她忽然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凄厉地大叫起来。
　　她看到的是父王的阴谋！她为自己的单纯而哀恸，为父王的不齿愤怒，她完全无法分辨哪个是刚才逃走的人！
　　何瑜一把上前抓住了怜玉，他紧紧抓着女儿的双肩，怜玉公主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越挣扎越绝望，她的父亲如同一个猎手将她牢牢抓住，并且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入了陷阱。
　　何瑜漆黑的目光牢牢看着怜玉，他最后不得已伸手捏住了公主的下巴：“怜玉，说话！究竟是谁！”
　　怜玉公主继续惨叫，她用这种方式控诉着父王的不公，宣泄着内心的愤怒，在嚎叫中她发现自己喘不上气，用力张着嘴巴也发不出声音，她绝望地抓住了何瑜的衣服，却不幸看到了何瑜眼中划过如释重负的光。
　　公主不再吵闹，她终于安静下来，在何瑜和宫女的搀扶下，坐到桌前。
　　何瑜将自己碗中的半条鱼夹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父王，我认不出来了。”
　　怜玉公主颤抖着夹起那半条鱼，咬了一口。
　　“那该如何是好？”何瑜俯身低头，公主感受到背部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块压住。
　　公主缓慢地测过身，平静无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何瑜低声安慰她：“父王定会为你做主！”
　　公主低下头，她说不出话，口中塞满的鱼肉没有咀嚼就咽了下去。她感觉喉咙处被鱼刺划伤，传来剧痛，于是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喉咙，硬生生将那块肉吞了下去。
　　何瑜悲愤地走到那些跪着的人面前，倏一下拔出刀。
　　周围的王公贵族们屏息凝神，都愣愣地看着何瑜。
　　“你们这群无耻之徒，竟让公主蒙受此辱！”
　　何瑜拔出的刀明晃晃地晃动着：“亏得公主还替你们求情，还不跪谢公主！”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地求饶，哭喊着：“谢公主不杀之恩！”
　　何瑜摇晃着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尔等就用此刀割发代首，向公主赔罪！”
　　地上跪着的人纷纷砍去头上的冠帽，矮个拿起剑朝自己的发髻砍去。
　　周围的看客们发出低沉的笑声。
　　没有人注意到公主俯身呕吐，有一根细小的鱼刺怎么也吐不出来，此后永远鲠在了她的喉咙口。他们只觉得有趣和轻松，何瑜化解了尴尬，这场无端发生的变故就这样以闹剧的方式结束了。
　　宴席结束后，姜尤久久地跪在何瑜面前，他痛哭流涕，向何瑜反复表忠心，发誓愿意为何瑜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何瑜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让这位旧臣臣服在自己的权威之下，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效力，再无任何二心。
　　他对自己女儿的补偿，则是赠与她一大堆绵帛衣物和金银首饰，鬼使神差的，何瑜将周郢剑送给了怜玉公主，并警告姜尤和钩师，决不许再提重塑周郢的事。
　　周琰好不容易混进宫，假装不经意间溜到藏宝阁附近，看到的却是周郢混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珠宝首饰里，往后宫方向送去了。
　　周琰非常恼火，他按耐着上前劫车的冲动，尾随几个宫人一路，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这里面的珠宝都要送给怜玉公主。
　　怜玉公主在那场宴会之后病倒，高烧不退整整五天。她在昏迷中尖叫，时而哭泣哀求，时而高声咒骂，双手双脚中邪似的在空中挥舞，周围的宫女们吓得不敢靠近。
　　何瑜前来看望过公主一次，离去时他的脸色十分不悦，并直言公主得了癔病精神失常，不要随便把她放出来。
　　公主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那时春天已经到来，春风一阵一阵吹过来撩人心弦。她重新坐在铜镜前，看到梳妆台上堆满了父亲赠与她的宝物。
　　她看到其中有一把装饰得十分华美的象牙青铜剑，伸手拿了起来。
　　拿起来的时候公主的心沉了下去，她感觉有些异样，但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把剑非常沉重，她甚至无力将剑鞘拔出。
　　怜玉公主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她把青铜剑扔到了一边，随后拿起一个镯子待在自己的手腕上，却发现镯子可以一路往上滑到手臂上端。
　　她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男人温柔又低沉的声音：“你已经不再年轻了，我的公主。”


第20章
　　公主恍然站起，手中的镯子扫到地上。她慌张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并没有男人存在。
　　她重新坐下来观察自己，她的指尖抚摸过自己的脸颊，面颊凹陷了下去，惨白的嘴唇毫无血色。她这才意识到，或许那句话是心中隐藏的独白，自己的青春已经在一场大病中被夺走，她已失去了圆润的脸蛋和浑圆的手臂。
　　她打开窗户和门，想出去走走，却被告知大王将她禁锢在这里，具体什么时候放她出去，宫女们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公主逼问宫女得知，自己在昏迷中痛骂了父亲，恰好被前来看望她的何瑜听到，这对他们原本就不够牢靠的父女关系，造成了致命的损伤。
　　怜玉公主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头三天，她死气沉沉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颠倒昼夜，不吃不喝。第四天，她把窗帘和床单扯破了，叫宫女们挨个进来跪在地上，用烛台疯狂殴打宫女们。第五天，挨了打的宫女们再也不敢阻拦怜玉公主出去，只能放任她披头散发，神情癫狂地冲了出去。
　　她在冲向殿外的时候撞上了周琰。
　　周琰一直在宫门口徘徊，一想到周郢被送到了公主的寝宫，他气得几天没睡好觉。在经历了最初的焦虑之后他安慰自己往好处想，如果公主通情达理，倒是可以直接向她把周郢讨要回来，这样倒是比向何瑜索要机会更大。于是他有事没事就在宫门口转悠，期待着哪天能碰上公主，跟她聊上几句。
　　此刻他心想事成，公主直接冲到了他的面前，跟他撞了个正着。
　　周琰第一次见到怜玉公主，被她凝视自己时的恐怖表情吓了一跳。他连连后退：“公……公主，你……你好。”
　　怜玉公主往前一步，周琰立即后退了一步。怜玉公主凶狠地瞪着他，忽然变脸，她迅速拉扯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手指勾着发丝，掩嘴而笑：“你是谁呀？”
　　周琰觉得不太对劲，他含糊其辞地蒙混了过去：“宫里的卫士。”
　　公主嘻嘻笑了起来，她问：“你拦着我干什么？”
　　周琰匪夷所思地看着公主，发现公主也盯着自己看，他立即撇开了眼神。
　　“不敢。”
　　公主又笑了起来：“你害羞什么呀？”
　　周琰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公主怎么回事？他们站着的这条路宽得可以左右各开一辆马车，公主非得从他身上踏过去才算不拦着吗？一般人见到公主可不得避嫌吗？
　　“小人无意冒犯公主，请公主恕罪。”
　　“给我跪下！”
　　周琰只能给她跪下。
　　公主蹲下来，她扬起脸看着周琰，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多大了？”
　　周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吧？”公主用一根手指触碰周琰的脸，随后用整只手从周琰的脸颊滑到下巴上，笑着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周琰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抬手阻挡，顺势把公主的手挡了回去：“公主，小人有一件兵器被误作珠宝被送到了你的住处。此物留在公主寝宫之内实在危险，望公主将他交还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