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态众神——by梦也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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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室内舞会确实是个好选择。而人人都知道以阿帕特的财力和品味,他能举办一场怎样美妙绝伦的舞会;他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很热衷于这样的活动,而现在或许是因为他稍年长一些、更加成熟了,由他主办的舞会的数目正逐步减少,而在座的每一位都还记得他当年举办舞会时的盛况,以及以他的名头能邀请到怎样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于是,刚才稍微冷下去的气氛又重新热络了起来,这些与阿帕特十分熟悉的上流社会绅士们纷纷与他讨论着舞会即将举行的时间以及宾客名单的拟定。其实关于名单没有什么可质疑的,这位教你颇为广泛的年轻人肯定会给他熟识的那些上层阶级的朋友都发一份请柬,而那将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他结识的人从议会里颇有声望的议员到血统高贵的老派贵族无所不包,甚至也包括我们所熟悉的伊丽莎白。她的“父亲”虽然是个靠商业重回大家视线之中的落魄贵族,但是凭借着女儿的美貌,他还是颇受各类宴会的青睐的。
“对了,安德烈。”阿帕特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口对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道,“我还想写信邀请你在牛津的那几位同事,如果能让校长先生赏光带着他那位独生女一起来参加宴会就更好了。”
他的话音落下去,年轻人们都心照不宣地露出微笑:那位受人尊重的校长先生的独生女刚刚到应当参加社交季的年纪,据说知书达礼又容貌艳丽,看上去会是阿帕特喜欢的那个类型。没错,在淑女们眼中福劳斯勋爵是个曾与无数女孩儿暧昧不清的花花公子,但是他这样艳福不浅的经历在他的男性朋友中还是颇为令人羡慕的。
当然,他们表面上不会承认这一点。如果一定要让他们就此发出什么评论的话,他们可能会义正言辞地抨击阿帕特说他这样风流多情是对那些年轻小姐的不尊重,但是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那位名叫安德烈的年轻人当然满口答应了他的要求,毕竟在场的这些有钱有闲的青年们也都想看看那位校长先生的独生女的风采。
而阿帕特想了想,补充道:“我还会邀请伊丽莎白小姐,我真是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伊丽莎白英气而又美貌的面容和她直爽的性格颇受伦敦社交界的男青年们的亲睐,这也是为什么她当年接受塞维恩·阿克索的求婚的时候,有那么多人感觉到不可思议——毕竟众所周知塞维恩的出身不好,如果他还是个前途无量的大学教授也就罢了,他当时却仅仅是个身负污名的家庭教师。
甚至据阿帕特所知,当初伊丽莎白答应塞维恩·阿克索的求婚之后有人。甚至有心怀不满的人去找塞维恩要求跟他决斗,想要以此证明到底谁更应该获得伊丽莎白小姐的芳心,幸而在他们在一腔热血的支配之下对着对方胸口开洞之前,这场决斗被人调解了。
“我记得她去美国看望他的父亲了,现在应该还没有回来吧?”有人说,“伊丽莎白小姐往往在美国过圣诞节,现在估计还没有登上回程的邮轮呢。”
“总之请柬还是会送到她的宅邸的,希望到时候她已经回来了吧。”阿帕特随意地挥挥手,“再不济,我记得她不是还有个未婚夫呢吗?”
有个性格粗鲁的年轻人说:“哈?那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书呆子吗?”
而其他人则说:“阿帕特,这样说你也看了那则新闻?”
“哪一则?普鲁塔克号邮轮在近海沉没,而有一位先生则幸运地被当地渔民拯救,由于一直在南安普敦修养、没有及时返回伦敦,结果讣告被刊登在报纸上的那则新闻吗?”阿帕特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安乐椅的木质扶手,继续用那副慵懒的神气说着,“——而这位幸运儿正是我们的伊丽莎白小姐的未婚夫。如果你是只这则新闻的话,是的,我确实看见了。”
“我刚读到讣告的时候,还以为伊丽莎白小姐终于能回归单身了。”安德烈小声嘟囔道。抱有这种不太道德的想法不能怪他,他只是尤其心直口快、所以第一个把它说出来了而已:在座的不少未婚青年,都或多或少地打过伊丽莎白小姐那些丰厚的嫁妆的主意。
“所以就这么定了。”阿帕特发出了一声轻轻地笑,“好了,安德烈,我的朋友——就帮我这个忙吧,帮我去邀请那位校长先生和他的掌上明珠,还有你在牛津的那些朋友们,舞会自然应该热闹点才对——而就算是伊丽莎白小姐不能出席,我们至少也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赢得了她的芳心。”
第八餐:死神囿于牢笼之中
阿帕特·福劳斯侯爵位于室内的宅邸就坐落在泰晤士河沿岸,从房屋东侧的窗户看出去,古老的墙根下面就是波光粼粼的河水。这一天,他的宅邸内灯火通明,穿着整齐的黑色制服的男仆女仆们彬彬有礼地在宴厅内巡游,烧制着家族纹章的瓷器和从异国进口的水晶杯被擦拭得闪闪发光。
今天是福劳斯侯爵举行舞会的日子,上流社会的男女们以得到他的邀请为荣。因为这年轻的贵族确实顽劣不堪不学无术,但是也的确位高权重:他可能没半点政治天赋,但上议院里有他的家族世袭的位置;他也确实对经商一窍不通,可他的祖先代代遗留下来的地产足以让他每年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好几千镑来挥霍——在这方面,命运女神确实不讲情面,生活在东区的贫民窟里、在温饱线上垂死挣扎的那些人得不到她的眷顾,仿佛的从布歇的油画里走出来的骄纵青年反而格外受她的爱戴。
(而一只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的、通身洁白的怪物是如何得到这个美妙的身份的,大概得从差不多半个世纪之前说起。据伊丽莎白所知,她的朋友在那个时候开始准备在这个国家生活,他下定决心几个月之后就以福劳斯家族的继承人——那个时候是阿帕特·福劳斯的父亲——的身份在这座城市里活动了。当伊丽莎白问到其中细节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粗略地说,一场谋杀。”然后他就顶着那张贵族男性的脸露出一个冷酷又愉快的笑容,“行啦,老朋友,别这样看着我:你要知道,这就算是对人类来说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性们在被水晶灯照亮的宴厅里穿梭,她们每个人来到这里之前都花了大力气打扮自己,并指望这样能得到这位黄金单身汉的青睐——甚至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垂青也好,只要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一小段日子,他为与自己共度一段美好时光的女士所花的钱就足以重振一个落魄的家族。况且如果能与福劳斯侯爵交好,就能进入他所处的那个充满贵族青年的圈子,这个圈子里的青年人们的长辈足以构成一份听了都让人腿软的名单,足以让那些政治家在睡梦中都笑醒的。
福劳斯侯爵此刻正站在宴厅的一角,他这天选择跟那位大学校长的女儿跳第一支舞,现下那位校长正与他热情的寒暄着。其他准备和他搭话的人装作不在意地在他周围站定,美貌的姑娘们隔一小会儿就假装不在意地路过一下,从东方重金购入的扇子在羊脂一般的手指之间自以为不引人注目地翻出各种花样,乞求着从侯爵那里得到一支舞。
而宴厅的另一边,塞维恩·阿克索站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紧紧地抓着自己手中的高脚杯。
他显得太过紧张了,简直像是个从没参加过这类宴会的穷小子。但是其实并不是,他还在大学任教的时候,很被学校的校长——也就是现在正跟福劳斯侯爵亲亲热热地聊天的那位老先生——看好,对方乐于带着他出席各种上流社会的宴会,并把那看做是对他的一种提携。
他知道如何在宴会上做到彬彬有礼,温和风趣,实际上在他还是个大学教授的时候,他真的很擅长这类东西。只不过是他今天做不到而已。
——因为他已经在宴会上发现了数位他在大学任教时的同事,也就是那些在他被污蔑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的时刻,曾经对他避之不及的人们。
这些大学教授们大部分出身良好,这也是可以想象的:过于穷困的家庭往往没有能力负担孩子的教育,而塞维恩便是其中的异类。
他是被他那早亡的父母省吃俭用的供大的,他们最开始也没法想象这孩子于学习多么有天赋,又是怎样勤奋地考入了大学——总之,他的家庭出生就和他当时的那些同事们格格不入。
在最开始的时候,塞维恩以为他们之间隔着深深的壁垒,但是在他在大学任教之后,他却发现人人都对他很友好,于是他的心结就此解开了:他又以为,所谓阶级之间的鸿沟只是他之前一厢情愿的偏见,这些出身比他好得多的青年们友善又机敏,他们的圈子仿佛向他敞开着,就像新生活也也向着他敞开大门一样。
但是等到他被那个来自贫民窟的女人诬告了之后,那扇大门似乎又无声无息地向他关上了。不知是他的幻觉还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从他那些曾经友善的同事眼里看出了某种真切的、鄙夷的目光,就好像说:“看吧,他来自泥泞,但而且最后又回到了泥泞中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人注视着他的时候带着一种“我早就知道必然会如此”的神气,就好像贵族的儿子永远是贵族,而小偷的儿子则只能成为小偷。那扇曾经短暂地向他敞开的新生活的大门就这样又轰然关闭了,所以当他站在校长的办公室里遭受指责的时候,没有人为他辩护,当日报的那些记者、苏格兰场的那些警察试图从他的嘴里打听出真相的时候,也没有人为他说话。
那些友善如同面具一般剥落,如同脆弱的纸张一样被焚烧成灰烬——于是他们仿佛忽然又是陌路人了,当他从走廊中走过的时候,曾经对他笑面以待的那些人避开他,而当他走到走廊尽头,则能听见那些人在墙壁的阴影之间窃窃私语。“他果然做了。”那些声音说,“我还曾认为他是个贫困但品德高尚的年轻人,可她的心中藏着这样龌龊的东西。”“真是可怕。”“我们竟从来没有发现过。”那些声音如同蛛网一样追随着他、缠绕着他,直到他辞职——直到他在应聘家庭教师的时候碰见了伊丽莎白,那就是一切的终结。
……等到终结的时刻,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可是今天伊丽莎白没有参加这个宴会,毕竟从时间上推算,她现在应该还远在美洲,最快也不过刚刚登上渡海的轮船。她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她还想要维持好自己属于“伊丽莎白”的假面的话,她就决不能在宴会上露面。
因此,仅仅出于礼节的需要——毕竟阿帕特?福劳斯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大贵族,在没有特殊情况的前提下最好不要得罪他——塞维恩代替伊丽莎白出席了这场宴会。
他的未婚妻把描着金字的请柬放在他的手心里的时候,指尖微微地擦过了他的指腹,这个轻飘飘的触感仿佛给了他力量,让他能应付更多的社交。在这些时候他就又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社交场上游刃有余的时刻,但是那那些污蔑、那些谎言、那些在声誉上的毁灭性的打击已经彻底摧毁了他。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会感觉自己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老兵,是曾被肢解又再一次被强行拼合起来的锈迹斑斑的机器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样子了,就算莫里斯消失,他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或许是过去的经历让塞维恩对人群的喃喃私语和目光过于敏锐,就算是他自己刻意站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他也能感觉到在宴会中游走的那些宾客不断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他能看见对方的嘴唇张合,虽然不知道说出的具体是什么话语,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从对方的嘴唇中吐出来的决不是一个好词。塞维恩为这种顿悟而感觉到坐立难安,因此希望在宴会上略微停留一会儿就尽快离开,只要尽到了礼数,就算是他不把全部时间都花费在宴会上也没有人会指着他的失礼——
但是就是在这个时候,这场宴会的主人向着他走了过来。
阿帕特?福劳斯身穿一件合体的黑色礼服,他的个子实际上没有塞维恩高,但是有昂贵又剪裁得体的布料衬托着,让他的身形显得极为挺拔,加之他有一张年轻又美貌的面孔,看上去真是英气逼人。这让人很能明白为什么那些年轻的淑女这样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即便是不考虑到他每年的收入、他的地产和他的爵位,单看他那张脸都能令人感觉到赏心悦目。
这位侯爵手中端着一只装着白葡萄酒的高脚杯,一路慢吞吞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慵懒的迈步走到塞维恩面前——他的这种懒洋洋的、游刃有余的神气奇怪的让塞维恩感觉看上去非常眼熟,但是他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产生这种感觉了。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顾虑这个了,因为对方站住的位置实在是离他有点太近,近到甚至有些失礼的程度,塞维恩感觉不太舒服地往后后退了一小步,但是也没有更多的空间能让他移动了:之前,他为了在宴会中显得不显眼,已经站在了一个角落中,再往后退就会撞在摆着花瓶的桌子上。那只纯白色的广口瓷瓶中插着紫色的花朵,或许是薰衣草吧,那种浓厚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端,甚至让塞维恩感觉到头昏脑胀起来。
“你就是伊丽莎白的未婚夫?”对方问道,声音里恰到好处的带了点仿佛是感兴趣的味道,“塞维恩?阿克索先生是吗?”
“是的。”塞维恩拘谨地点了点头,“阿帕特侯爵,久闻大名。”
实际上听了这话,塞维恩还是感觉到有一丝不爽的。毕竟到了现在,他剩下的最后一个身份好像就是“伊丽莎白的未婚夫”。诚然他深爱着伊丽莎白,可人们会因为伊丽莎白而与他发起决斗,人们会因为伊丽莎白而对他吃醋,人们现在觉得他是个撞了大运的人,因为他即将要娶伊丽莎白——爱情和他心中的落寞并不冲突,毕竟在一年之前,他还是学校里最优秀、最前途无量的文学教授之一;到了现在,除了念过他未婚妻那美丽的名字之时人们会提起他之外,就好像他只不过是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