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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态众神——by梦也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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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会因此感觉到疼痛,但怪物却似乎没有这种痛觉神经。他的笑声依然没有止息,而喉咙上的伤口却在飞快愈合:肌肉和皮肤弥合,原本已经飞溅在塞维恩皮肤上的、已经凉下来的血液如同时光倒流一样沿着原本的轨迹飞回到正在飞速复原的伤口中去(那血液显然也只是某种拟态的一部分,估计他们的皮肤下面根本就没有血)。至于那只眼睛,塞维恩甚至感觉到破裂的眼球里有不断愈合的肌肉推挤着他手中的刀子,把刀刃从那道伤口里挤出来。
塞维尔的手指发麻,像冰块一样发凉,他近乎是机械地把刀刃抽出来、然后再一次重重地刺进被他压制(或者根本无意挣扎)的身躯里去;而阿帕特根本就懒得伪装他还会出血了,那双眼皮下面、苍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绝望地试图进行杀戮的人类,而不断出现又愈合的伤口中有些像是气体又像是凝胶一般的东西淌出来,沿着地面滚滚四散开去,那是人类能想象出的最可怕的噩梦。
塞维恩不知道自己刺穿了这具类人的身躯多少次,不过除了衣服上的刀痕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到某些东西沿着他的面颊淌下来——滚烫的,不是血液——人的泪水狼狈地滚落在阿帕特·福劳斯的皮肤和衣襟上;而最后一刀深深地刺穿了阿帕特的胸口,如果他是个人类,应该已经钉穿他的心脏。
塞维恩布满汗水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把刀的刀柄,胸膛起伏不已;而阿帕特依然微笑着看着他,就好像一个漠然的旁观者。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去,手指覆在塞维恩握刀的手上,然后就这样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把那把刀从自己的胸膛中拔出了来。
塞维恩注视着这一切:拔出来的刀刃依然闪闪发光,上面并没有粘一点血迹,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疯狂的幻梦。而血肉蠕动着愈合的时候发出一连串令人感觉到不适的、湿漉漉的挤压声。塞维恩看向阿帕特·福劳斯——或者叫他“埃莉斯”吧,两者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分别——塞维恩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在濒死一般地跳动了,或者说在这个瞬间,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存在了。
“你想要什么?”他地哑地问道。
“我什么也不想要,阿克索教授。”阿帕特·福劳斯近乎是宽容地回答道,他伸出手去,温和地擦掉了塞维恩眼角的一点泪痕,“你要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观察者。”




第九餐:不可含怒到日落
虽然这样说起来未免有点冷酷,但:伊丽莎白对阿帕特·福劳斯能干出什么来都不太吃惊。
伊丽莎白留在家里,因为按照一般人对她“去往美洲”的旅行的推测,她现在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英国。她那座大宅空空荡荡的,里面一个仆人都没有,家具上都蒙着白布,而伊丽莎白就坐在窗前看着夕阳从浓重的雾气后方的某处落下,把雾映照成混沌的赭石色。天慢慢地黑了,夜色从雾气的帷幕后面升起来,而她正等着某件事情发生。
……“某件事情”,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必然有某件事情要发生了。阿帕特·福劳斯必然是准备要干什么才会大费周章地举办一场宴会,然后特地邀请她的未婚夫去参加。此人——以及藏在这层人皮下面的东西——在之前的三十年之间可能确实挺喜欢宴会的,但是在近一两年,他的这种兴趣飞速消退了。他对很多事情都是那样,飞快地燃起兴趣、然后再飞快地把它们抛弃,至少对于他的种族来说是太短了一些。
他一向如此,伊丽莎白太了解他了。这种熟悉超越了人类概念上的“亲人”和“朋友”,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们还在某颗尚未毁灭的星星上的时候,伊丽莎白和阿帕特就是在相邻的两枚卵中被孵化出来的,那时候他们还无所谓性别之分,更没有披着人类的皮囊。
她的这位“朋友”在种群中也一直是个相当奇怪的个体。最明显的一点是:他确实在人类的社会中呆得太久了,这对他们的种群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换而言之,如果一个人类和猴子一起生活了几百上千年,那也同样不可思议,不是吗?
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和猴子在一起生活,可以说这是他的怪癖;如果一个人不但跟猴子生活在一起,还常常挑拨猴群互相争斗、甚至训练猴群去袭击人类,那就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了。
伊丽莎白知道这些事情中的一小部分:在公元前后阿帕特一直在西亚生活,那个年代他很是热衷于让人类误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位神灵,然后他会让这个被他随机选中的幸运儿许愿,再以一种可怕的方式实现对方的愿望。那些倒霉人类虽然可能确实得到了财富、宝藏、美人的爱情、甚至于成为了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但是却失去了更多宝贵的东西。他干过的这档事情中的一部分被写在了《天方夜谭》之类的书上,现在还被一部分人当寓言故事讲。
伊丽莎白还听说过另一个故事:她的有一位同族在公元七世纪左右被他当时选中的一个“食物”给谋杀了——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种族有几乎无穷无尽的寿命,也非常难被人类伤害——这个同族的死法非常的……有创意,一个正常的人类几乎不可能想到可以那样做。
而阿帕特非常讨厌那个同族,虽然他可能讨厌世界上还残存的大部分同类,但是那位死者也在他的厌恶名单上位列榜首。
在之后的一千多年里,伊丽莎白大概见过除阿帕特之外的同类三五次(考虑到他们是一个非常厌恶和同类相处的种族,在他们文明开化之前、他们看见同类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要斗个你死我活,这个见面的次数已经相当可观了),非常有趣的是,每次伊丽莎白见到别的同族,对方都会谈起那次可怕的谋杀——实际上对于他们种族漫长的生命和乏味的生活来说,他们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讲——并且众口一词地对伊丽莎白表示:这件事后面肯定有阿帕特的影子。
虽然这是个崇尚独居的种群,但是他们在有关阿帕特的看法上倒是能奇怪地达成共识。
因此,人们完全可以想象伊丽莎白现在是怎样抱着宽容的态度看待阿帕特的所作所为了,在和对方保持联系的这么多年你,她眼看着对方牵扯到无数次人类的战争、各式各样的革命和起义、五花八门的社会更迭中去。所以说现在阿帕特忽然准备举行一场宴会,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说:“祝你玩得开心——另外,下次你再搞出任何类似于伦敦大火的事情之前,最好提前跟我说一声。”
而这个冬季的夜晚,伊丽莎白就是抱着类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想法坐在窗边等塞维恩·阿克索回来的,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可能性甚至包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阿帕特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揭发塞维恩就是开膛手,反正这种事听上去就像是阿帕特会干的事情”……不过谢天谢地,阿帕特显然并没有那么干。当伊丽莎白听见马车的木质车轮压过门口的石子路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平安回来了。
“平安”是一个源于人类角度的定义,指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全须全尾的、既没有血流成河也没有名声扫地。而从伊丽莎白的角度来讲,她意识到塞维恩发生了某种“变化”,虽然他还没有踏上前往伊丽莎白所在的走廊的楼梯,但是伊丽莎白已经从他的情绪中嗅到了这种改变。
伊丽莎白还记得塞维恩第一次站在她的宅邸的客厅里的时候是什么味道的,那个时候塞维恩的情绪嗅上去曲折而苦涩,那是心烦意乱、绝望和悲伤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等到塞维恩爱上她之后,他的情绪里就多了一点爱的甜蜜,但甜蜜的尾调是深邃而破裂的——那是属于“愧疚”的味道。犹豫、悲伤、愧疚和一点点绝望是伊丽莎白为自己选择的猎物的主要构成,但是今天似乎不同了。
绝望的气息更浓烈了一些,当绝望的情绪浓烈起来的时候,它们尝上去就像度数中等的蒸馏酒;而绝望的下层还是悲伤和愧疚,但是又多了些什么,是埃莉斯更偏爱的口味……辛辣的、带着针扎一样的刺痛,被称之为愤怒。
书房的门被塞维恩推开了。
下一秒,伊丽莎白就看见他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对方看上去仿佛一切都好——是指,他脸上的表情没有泄露出太多他的情绪,这令他看上去仿佛和几个小时之前出门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礼服的领口稍微松了一点,可能是他乘坐马车回来的过程中不耐烦地把它扯松了。
伊丽莎白仔细地打量着对方,或者,“做出打量的样子”,她拟态出人类头颅的位置其实并不是她的眼睛,但是她也不介意为了迁就对方做出更加人性化的举动。然后她斟酌着说:“塞维恩……”
她想问“阿帕特干了什么”,但是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措辞,这显得她对阿帕特可能会做的那些事情太过心知肚明了——不过也确实如此。伊丽莎白没法向对方解释她对阿帕特某些显然会让塞维恩受伤的行为的轻慢态度和她对塞维恩做出的种种承诺是否存在冲突,这是源于他们和人类的思维方式的不同:眼前这个人类显然会觉得那是矛盾的,因为人类的伴侣似乎有令自己的爱人远离危险和心碎的义务;但是对于伊丽莎白来说则并不是如此,她对她和塞维恩关系的定义近似于“捕食者与食物、以及长期的陪伴者”,在这种定义之下,她认为没必要把对方当成笼子里的金丝雀,也不必要去特意阻止阿帕特的某些暂时还未知的计划……但是尽管如此,伊丽莎白还是敏锐地认识到什么样的措辞可能会让对方受伤。
简单地说:于是她就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更加妥当了。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心态,至少在人类之中是很常见的:人们往往有做某些事情的勇气,但是却缺乏向别人承认自己做了那件事的勇气,所以断头台前往往会出现无数痛哭流涕地声称自己没有犯罪的囚犯。而作为另外一种跟人类有共同之处的智慧生物,伊丽莎白有的时候也会陷入这样的窠臼。
好在对方没有等她开口的意思。塞维恩默默地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拥抱了伊丽莎白。
塞维恩的怀抱是冰凉的,正如同任何一个从寒冷的室外刚进入室内的人那样,他的双手环过伊丽莎白的肩膀,手指插入她柔软的金发,把自己的额头疲倦地靠在伊丽莎白的肩膀上。
伊丽莎白沉默了两秒钟,她的味蕾——属于怪物的味蕾,暂且这么称呼吧,在它们的语言中有个独立的名词用来描述这器官——能尝到一股苦涩、破碎又生机勃勃的味道。
所以伊丽莎白没有问他还好不好,伊丽莎白问的是:“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一个梦境。”塞维恩湿而冷的嘴唇贴在她颈间温热的皮肤上,如是回答道。




阿帕特·福劳斯在整场宴会上的最后一支舞还是跟那位校长家的女儿跳的,这位淑女在发现塞维恩·阿克索也参加了宴会之后总有点心不在焉,显然她确实是曾喜欢过那位前大学教授的。
舞曲结束之后,阿帕特把这心不在焉的姑娘送回她父亲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校长先生显得有些不悦。这位老先生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寒暄似的对阿帕特说道:“侯爵,我注意到那个名叫阿克索的年轻人也来参加这场宴会了。”
“他已经提前告退了,”侯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未婚妻现在还在美国,他是代替他的未婚妻来的。”
“唉,我是认识那个年轻人的。”老先生说,然后他真心诚意地叹了一口气,“我当初还是很欣赏他的,但是没想到他会做出那种事。”
“是啊,谁想得到呢。”阿帕特敷衍道——其实但凡没瞎的人应该都能看得出当初塞维恩没干那种事,况且以他当时的收入,就算是真想找个交际花厮混也不是什么难事,又干什么非得要去骚扰贫民窟的妓女。
眼前这位校长先生话说的这样情真意切,也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相信眼下这个事实而已,戳穿几个收钱办事的人对他这种身份的人很容易,但是他嘴上说着惋惜,当时肯定根本没有派人去调查。
至于他对自己看好的年轻人如此不上心的原因嘛——
“我听说令嫒前段时间已经订婚了?”阿帕特随口问道,“我还以为她会和未婚夫一起出席呢,她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这话就想一把钥匙一样,校长先生瞬间骄傲地挺起胸,连脸上都仿佛更光彩照人了。“特米尔公爵忙于公务,”他微笑着回答道,“您知道,他是一位内阁成员。”
阿帕特含混的点点头,他对哪个公爵是内阁成员并不感兴趣,只要确定校长先生的女儿确实即将嫁给一位身份显赫的大贵族就可以了——所以这就是塞维恩落到现在这种境地的间接原因之一:因为他最尊重的校长先生对女儿的婚事有自己的看法,可惜女儿却爱上了一个出身不好的小伙子。诚然,作为大学教授,塞维恩确实可以受重用,但是作为女婿,校长先生认为这就实属高攀了。
后面的事情阿帕特·福劳斯就都知道了:校长先生私下里对女儿选择心上人的口味火冒三丈,但是女儿却痴心不改。不长时间之后塞维恩被嫉妒他步步高升的人诽谤,校长先生就顺水推舟地开除了他,那位淑女虽然伤心,但也不可能真嫁给一个名誉受损的人(实际上除了伊丽莎白,恐怕哪个上流社会的淑女都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因此不久之后就顺父亲的意和以为内阁成员订了婚。
“……真是一桩喜事。”阿帕特不紧不慢地评价道,“特米尔公爵确实配得上您的女儿。”
于是他在对方客套的寒暄中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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