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丝线上的百亿星尘 番外篇——by半山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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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悲苦,无能及白发人送黑发人。”汪洋叹了口气。俞临渊把那根劣质的烟梗掐灭丢到玻璃杯里,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
“你不习惯烟的味道,”汪洋说。
俞临渊干笑,“昨天开会的时候李胜丰给我递烟,我皱眉了。”
“是李胜丰怀疑你?”
“对。他知道你烟不离手,我但凡犹豫一下都是破绽,”俞临渊回答,“安卓越应该给你看过了,李胜丰有问题,按理来说他应该是个死人了。汪洋,你这里不安全,想办法走吧。”
“暂时安全,”汪洋将玻璃杯放在窗台上,窗外惟余莽莽。“之前追过来的,我已经解决掉了,”他说。
*
从锈湖咖啡回家的路程不算太远,可汪洋走了一整天,深夜才到家。
他回来的路上遇到12批监测探针,探针是一种小型飞行器,灵敏度极高。汪洋向它们散播代号【星尘】的EMP(电磁脉冲)干扰,让探针接收信号受阻,对自己的追踪对象产生认知偏差,在老城区一带形成一小片监测空白。
这一片空白足够让汪洋回到家,短暂地休息一下。
原来自己担心的事已经被料理好了,这在俞临渊意料之外。汪洋竟然放任自己卑劣的小伎俩和疲软的威胁,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
“你还会信号干扰?我以为警察不会干这种事。”
“和你在蓝磨坊地下室用的是同一种系统,子诚教你用的,都是我曾经教他用的。不过【星尘】这个名字是子诚取的,”汪洋从壁柜下层找出医疗包递给俞临渊,“会缝针吗?”伤口延伸到背后,汪洋自己缝不到。
俞临渊迟疑,指尖循着绽开的皮肉虚虚的描着,他的痛感神经不发达,不知道普通人被这样划上一刀会有多疼。“不会缝……我可以现学。”
他的学习能力确实很强,前三四针手抖,缝的歪斜,后面越发熟练起来。绽开的皮肉被勒紧,汪洋咬牙忍着。其实医疗包中有麻醉针,但汪洋一般不用。
“你师弟回家了?”俞临渊问。他以为来的应该是两个人,不过那个公子哥儿提前回去找他爹也是有可能的。
汪洋眉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俞临渊察觉到自己下手重了,话也说重了,“对不起。”
“地下室烧了,”汪洋说。
“没关系,”俞临渊吭了一声。蓝磨坊的管理者最擅长处理手下监管不利的人,能活着逃出去的“食物”不多,把“食物”看丢的人,能活下来的也不多。
“那些骨灰……”
“他们的灵魂早都飞走了,比我强。”
“那些鱼……”汪洋想起那一缸蠢笨的银色大鱼,他们和骨灰不一样,他们是活的,“抱歉,我也搞砸了。”
“活鱼和仿生的鱼,你觉得有区别吗?”俞临渊的手一顿。
“没有。”
汪洋肩膀沉下来,他想回头看,被俞临渊扳了回去。“别动,”俞临渊说。
“你和彦予航关系很好,”俞临渊用的是陈述句。
汪洋点头,“怎么?”
“没什么,有点羡慕,”俞临渊说,“好奇怪啊,羡慕,听起来像个人一样。明明把我们造的像人类,却又不肯像对待人类一样对待我们。”
“他们缺奴隶,从古至今都缺。人愿意把人踩在脚下。下面的人永远想站起来。”
“站得起来么?”俞临渊问。
汪洋想了片刻,“有些人站得起来。”
“妈的。”
“嗯?”俞临渊的声音很轻,汪洋没听清。
“妈的!”
从前在实验室里汪子诚坚决不允许俞临渊学脏话。后来他学习模仿很多人,模仿实验员、模仿拘谨的小职员、模仿蓝磨坊那些挑逗人性的莺莺燕燕、优伶伎倡、模仿彦予航那样的高干子弟。
他在模仿中说过很多脏话,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意愿鄙视全世界。
“妈的!”俞临渊大笑起来,“妈的!妈的!妈的汪洋,我发现我可能喜欢上你了!真够恶心的。”
“喜欢”在他看来是个恶心的字眼,到蓝磨坊20370睡他的每一个人都说着“喜欢”,俞临渊感觉自己很恶心。他那具由技术堆积起来的身体和人工智能支撑的思想,没有办法将“喜欢”和“恶心”两种相悖的情感区分开。
他那么脏,可眼中偏偏那么干净,笑也是干净的。
汪洋被俞临渊的话烫了一下。
“喜欢”从来不是种卑劣的情感,他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字会如此轻易的从俞临渊口中吐露。这是汪洋做不到的,他已经过了轻易吐露心声的年纪,即便是倒退回少年时代,他也做不到。
俞临渊太年轻了,他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间不过七八年而已,他从互联的万物中能学到远超于人类的东西。但那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死知识,没有实践的经历,也不会有超出系统设置之外的感情。
他说的“喜欢”,不过是一种认同罢了。
汪洋穿好外衣,从手肘到肩胛的伤口缝线像一只安静蛰伏的蜈蚣。这是他与俞临渊伪装的汪洋之间,唯一有区别的地方。
“你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你可以慢慢学,”他说。
俞临渊不解其意,“我学什么都很快。”
第9章 我们都是虫子(1)
*
“你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你可以慢慢学,”汪洋说。
俞临渊不解其意,“我学什么都很快。”
他将11月19日当晚自己收到的信息告诉汪洋:32个城区公证人的名单,以及公证人详尽资料。想办法推迟‘凌迟案’结案,推迟商会主席竞选,能救汪子诚。
而俞临渊收到信息大约一刻钟之后,魏擎阳的死讯传遍全网。俞临渊曾尝试挖出信息的发布者,但对方的防御系统牢不可破,甚至比浮士德本身的信息屏障还要难以攻克。
他猜想信息可能来自浮士德高层,甚至有可能是魏擎阳亲自发布的,但是魏擎阳死了。
“你的意思是,在魏擎阳的死公开之前,公证人的名单就已经内定好了?”这完全出乎汪洋的意料,如果公证人的推选都可以内定,矛头将直指政府高层。
但如果是上面的人想包庇凶手,大可不必选汪洋这种有“违命前科”的人进组。
汪洋想起之前彦予航的话:“……咱们这个监督调查组不比上头正规的专案组,你还能不明白?重点在监督,查案不重要,我爸说了,咱们当代表的只要最后投个票,就算完事儿!走走流程而已。听我劝呐,你就甭操这份心!”
现在回头细想,彦予航是单纯想躲清闲?还是在暗示这事牵扯太大,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彦予航死了,再多的揣度也无济于事。
而公证人名单中重点圈出的四个人,他们每一个都与仿生人、仿生科技有关联——
安琪、安欣、汪洋的母亲顾梓、李胜丰与“生态保护与尊重仿生人协会”有关;汪子诚与浮士德仿生科技有直接关系;而彦予航……
“彦予航与我有关……”汪洋默想,“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都没有,只因为与我有关……他本应该活着的。”汪洋咽了咽嗓子,他心里发堵。
“你哭了。”
汪洋甩开俞临渊的手,“我没有。”他怎么可能哭。
诡异,汪洋看着另一个自己伸手擦自己的脸,仿佛照了一面妖魔化的镜子,镜中的那个自己不太听话。
俞临渊急了,“我、我可以假扮成他,回他的家过他的生活!你不用向他爸解释他儿子死了。我会演得很像,他们看不出来,他们不会为难你!我一定——”
“俞临渊!”汪洋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再伪装成任何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不管是为了谁,你是你自己。”
“我自己……你说得好轻松啊,”俞临渊看着那颗熄灭在杯子里的烟,眼神有些空洞。烟灰泡在水里,他觉得脏,自由说不定就是种肮脏的东西。
“非法仿生人有好几个批次,每个批次的功能、优势都不太一样。像我,随便拆卸没有痕迹,痛感神经不发达的画皮型仿生人。一开始是被当成玩具人偶设计的,后来真的成了玩具。
“他们把我这种,东西,叫做移动硬盘,储存的内容物不变,躯壳可以变成任何样子,说的好像有不变的灵魂似的。其实插哪都可以,怎么插都可以。
“成为玩具,或者成为杀手,都很适合我们。有些东西从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就无法逃脱预设的轨迹,仿生人如此,人也大差不差。”
俞临渊说话声音很轻,像风在柳林中低语。他的目光仍陷在玻璃杯里,似乎能将杯子和桌面一同看穿。汪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与人之间的感同身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想起俞临渊在地下室满墙烈火中刻下的“希望”,缄口不言。
俞临渊继续说:“普通型号的那批不可以拆卸,机体和人体没有任何差别,可以随意混在人群里。在黑市有门路的话,可以直接搞到户口,过正常人类的生活。就像安琪那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
汪洋讶然,那个笑容僵硬的女法官是仿生人?!
当时安卓越只是说:“千万别让安琪知道我在哪儿,我没有办法保护她,妈妈不在了,小姨的处境很危险……小姨她……她身份很特殊!”
身份特殊……普通型非法仿生人,这样的身份确实足够特殊了。非法仿生人是法官,还曾经在公众面前当过说法的主持人,□□裸的讽刺。
俞临渊解释说:“5年前失踪的安欣也是浮士德科研团队的精英之一,她在失踪之前设计出安琪,是为了有朝一日她死了,还有人可以保护她女儿安卓越。她把‘保护卓越’写在安琪的程序里,就算安琪日后有了自主意识,她也永远不可能违背程序。
“……生长型的仿生实验产品,他们有自己的童年回忆,不完全依赖记忆植入技术和情绪控制。他们是最幸运的一类。按照汪子诚的说法:他们的灵魂可以从躯壳中生长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批非法仿生人,他们……”俞临渊抬头看了汪洋一眼,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和别的仿生人不一样,他们可以组建家庭……他们可以生育。你妈妈就是其中之一。”
第10章 我们都是虫子(2)
*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我呀,麻雀说。
用我的弓啊,用我的箭……”
“当他们听到丧钟啊,
为可怜的知更鸟敲响……”
“下回的鸟儿法庭啊,
要将麻雀审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汪洋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含糊的歌谣、灰蓝色的长风衣、祖母绿领章,和那具河滩上的女尸。顾梓离开的时候,汪子诚六七岁,汪洋也不过十三四岁。现在回头看一眼二十年前,恍如隔世。而二十年后的今天,汪洋才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
俞临渊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说下去,他没想到汪洋的反应会这么大。俞临渊的记忆是从实验室开始的,他不能完全理解人们口中的“母亲”到底包含怎样的深意。
他只知道,合规合法的仿生人是不能够生育的,大部分非法仿生人也不可以。自新星际伊始,不仅是KU-32联合星城,几乎全部星城的生育率都在逐年下降。有需求,就会有供应,地下交易的仿生人生育链逐渐发展。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汪子诚告诉我,政府暗中端掉了非法生育链,大多数生育仿生人被集中销毁。”
大多数被销毁……难免有漏网之鱼……汪洋想起了安卓越提供的生态保护与尊重仿生人协会名单中,那些和母亲并列写在一起女性,不知道有多少位和顾梓有着相似的命运,又有多少人会因为受不了真相的刺激而选择自我了断。
仿生人的孩子……有灵魂吗?汪洋不敢想。
他重新打量起这间住了许久的公寓,似乎每一厘一寸都能看到故人的痕迹,又似乎在看一样新鲜的东西。活了30年,他第一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原来我、我们是仿生人的孩子。”
他四处打量,也许只是单纯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该怎么面对另一个汪洋探寻的目光。
“妈妈的事……子诚都他知道?”汪洋还以为自己一直隐瞒的很好。
子诚怎么会知道妈妈已经死了呢?他不会知道的啊,他应该永远是那个爱笑的太阳。他不应该看到河岸巨人观化的女尸,不该知道自己的妈妈变成那副模样,死的那么惨。
“他知道的远比你多。”俞临渊可以逼真的模仿别人,但他不知道该怎样演好自己,怎样说自己的话。
他明明不想让汪洋难受,但说到彦予航、说到汪子诚、说到顾梓,每一次他都精准地扎上汪洋的痛处,就像缝合伤口时必然会牵扯周围的皮肉,这是没法避免的痛,只能咬牙忍着。
违反《仿生人宪章》的仿生人研发和生产从未停止过,这是KU-32联合星城在新星际中致富的暗语密码。不然蓝磨坊也不会存在,像俞临渊等一批可拆卸画皮型仿生人被迫在蓝磨坊地下干脏活,是被默许的;曾经非法生育链也是被默许的。
产业链由浮士德科技研发部门的高级工程师在暗中规划蓝图,也包括汪子诚在内。他们都是知情人。所有知情人都必须签署名为【英灵殿】的保密协议,这与卖身契无异。
他们什么都知道,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什么都改变不了。良心不能当饭吃,但出卖良心可以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