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守同归 番外篇——by焉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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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料之中的鲜血迸溅,一直隐藏在袍子下的黑气立马缠上伤口,几乎是在片刻间那一处的皮肤便又合拢,只是留下一道明显的疤痕。
浮苏见势不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然而那人的动作更快,一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黑气从他袖中冒出头来,像蜿蜒阴冷的蛇,在他的脸上飞快地聚成一个阵诀。一点黑气钻入他的眉心,浮苏只觉脑仁像被针刺了一般。
只听对方低声喝道:“破——”话音刚落,浮苏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色黑白闪烁,万千交替,却全是如浆煳般搅在一起。他张嘴想要唿喊,可刚一张嘴,犹如冰窟寒风与熔浆烈焰搅和在一块的气息蜂拥而来,呛得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浮苏勉力挣扎着,想要揪出那缕作乱的黑烟,护主心切的灵鸦瞬间被风暴割成无数的碎片。
然而在外人看来,浮苏早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你解开他的固魂阵,他的魂魄就会飞逝……”圣女焦急地咳了起来。
“他与你不同,他的魂魄永远不会飞逝。”
浮苏再次挣开双眼,耳边是滴答水声,目之所及仍旧是昏暗一片。他侧过脑袋,看见星星点点的萤火如河灯,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来来回回地往他身旁靠近。
“你醒了?”圣女幽幽问道,她的声音比之前的还显虚弱。“还觉得冷吗?”
四周的莲盏比方才要更亮一些,原本静谧无波的池水缓缓流动,带着莲盏四处漂泊。浮苏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有些讶异地抬头望向她:“你做了什么?”
“你的固魂阵被解开了,我本以为你会魂飞魄散的……没想到他是在打另一个主意……我看你喊冷,只怕是没有固魂阵的保护,你更容易受到彼界影响,我只好略施小计,替你隔绝开彼界气息。”
她见浮苏的目光落到灯蛊上:“灯蛊虽是彼界之物,但与人血相容,灵力偏阳,能稍微让你好受一些。你不必担心……”
“你受伤了?”浮苏蹙眉。
“我如今不能动弹,如果不用血,实在没法使用灵力了……”她勉强笑了笑,“我能坚持得住……那人的灵力太阴毒了,云小公子即使来了,恐怕也是一场苦战……”
云鹤行……
浮苏心头一跳,敏锐地捕捉到身体中有一缕热流,在他念到这个名字时,从胸口往四肢涌去,一瞬便将方才还想往身体里钻的寒意踢出体外。
他兀自相信着,云鹤行必定会依约而来。他原本与那人对峙之时,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妥。然而如今想想,圣女说的也很有道理,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云鹤行能有几分胜算?也许一分都没有。
浮苏后悔了,他应该让他千万不要来冒险的,他害怕他会为此送了性命。如果终究不过一死,那他宁愿选择让自己受死。可如此一想,他又有那么一丝不甘心。他竟留恋于云鹤行的温暖,和他们共同经历的波折。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和云鹤行一同活下去。
内心翻江倒海之际,浮苏蓦地愣住了。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复杂而凌乱的想法?如何会有那么多的不甘勾他瞻前顾后?
他是不是……能体会到感情了?
他如此想着,也顾不及固魂阵被撤走的坏处,内心涌出许许多多莫名的兴奋与欣喜,心潮起起落落,犹如潮汐。
甬道处突然传来轰鸣声响,浮苏与圣女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警惕地往水池边靠了靠。等脚步声传到底下来,枕鸢从甬道的阴影中出现。浮苏见到对方的脸先是一愣,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像往常一样,对这张脸的出现心平气和了。浮苏内心没由来的生起一股子烦躁,抿着唇别开脸去。
慕颜情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地上,蹲下身去将碗筷取出来,瞥了一眼圣女,低声说道:“浮苏,主人让我来给你送吃的。”
“你放在这儿即可。”浮苏冷冷说道。
慕颜情的手顿了一下,仍旧没有停下她的动作,将碗筷递到浮苏面前:“主人让我盯着你吃完。”
浮苏看了一眼枕鸢的脸,又望向那悬在半空的碗:“他在里头下了什么吗?”
“只是普通的饭菜而已。”
“那你每样都吃一口,试个毒。”
慕颜情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我不需要吃喝,所以也无法为你试毒。”
“戚小公子,我觉得那人应该不会想让你现在死去,他曾说过,后面阵法还有需要你的地方。”圣女劝道,“最后不论如何,我都无法帮上你和云小公子的忙了,你自己可别先倒下了……”
见浮苏倒是听圣女的话,慕颜情略一思忖,将一直藏在袖中的玉簪取出,低声向对方表明了身份:“浮苏,我是慕颜情……”
浮苏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枕鸢的脸。他认得慕颜情的玉簪,那是慕颜情从不离身的法器:“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缘由我以后再跟你说。我本来是想借这具身体袭击那人的,没想到看到你也被他抓住了……”慕颜情不放心地扫了一圈四周,低下头低声说着,“今夜那人还会去布置阵法,他一离开我就下来带你出去。”
浮苏摇头:“不行,我们还不知道他要逆转什么。如今五行逆转的阵已成,无法破坏,我们逃跑只能延缓他的行动,不能彻底阻止。”
“可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慕颜情既担忧浮苏安危,又无奈于两方实力的差别。
“我们力量虽微,然水滴石穿。更何况云小公子会来,那位大人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圣女听到他们的谈话,忍不住插话道。
浮苏认同地点了点头,凑到慕颜情耳边:“师姐,我出不去,我想请你替我去办一件事情……”
***
玉簪在茶汤里头一点,慕颜情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露痕迹地将玉簪又收回到袖中。她将新热的茶盏端到那人案前,往后退了一步,毕恭毕敬地汇报道:“主人,浮苏并没有想要寻死。”
“嗯。”那人应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端起新茶,也不吹气,便直接往嘴里送。“这样就好,我还担心固魂阵撤去,他心绪不定,会胡思乱想。”
“枕鸢不明白。”
“阵法已然布好,明日过后,彼界便再不会受人掣肘。”茶碗已经亮了底,“浮苏会成为连通两界的门,就连没能修出实体的妖灵都能通过他获得肉身。”
他话音刚落,枕鸢那边的食案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被指甲划到的声音。慕颜情见对方抬头望过来,连忙垂下眼帘,不敢与之对视。
良久,那人的目光总算是挪开了,慕颜情刚想舒一口气,便听到对方问道:“枕鸢,难道你想一直寄人篱下吗?你不想要一具属于自己的躯体吗?你别忘了,我救你的时候,你是如何被人杀死的。”
“枕鸢……不敢忘……”慕颜情并不了解枕鸢的过往,但粗略一听也知道那故事必定不甚愉快。
“畜生于人而言,不过是工具和食物。妖灵于大多数御妖者而言,也不过是修行的道具。从一开始,人本来就不应该成为凌驾于他物之上的存在,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结束了。”
再临南疆,故地重游的熟悉感荡然无存,往日里还算热闹的村落,如今除了黄狗偶尔出来转个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云鹤行凭借记忆,摸索着来到那栋竹屋前,拍了拍门。
不知是不是拍门声太大,屋主人还没来开门,身后的屋子里的人倒是将窗子拉开一道缝隙来。云鹤行回头朝对方善意地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唿,没想到缝隙里的那张脸反倒像是受惊了一般,缩回进阴影之中。
云鹤行心觉奇怪,但没有多理会,继续敲着门。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有人开门,一时警铃大作,立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见对面人家的窗还没有严丝合缝地关上,赶紧走过去拍了拍那家人的窗户,朝里头大喊:“打扰了,我是岩香的朋友,想请问一下岩香一口子是不是出远门了?”
他喊得好生大声,把另一户人家的黄狗都给惊动了,跑出来警惕地吠他。白渊见那狗凶得很,立刻探出脑袋朝它龇牙咧嘴,吓得人家缩着尾巴只剩呜咽。
“我只是想问一下情况而已,不会打扰你们多少时间。”云鹤行朝屋里喊道。
“别喊了……”他忽然听到养黄狗的那家的窗户被人推开,里头的人探出头来,“他们家是不会理你的……”
云鹤行不甘心地收回手,回过头来神色凝重地问那位好心的阿婆:“年前来的时候,这儿还挺热闹的,如今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泰德村来了一位大人,已经征过一轮壮丁进村,玉应那孩子也被抓进去了,就没出来过,岩香吓坏了跑到隔壁村娘家那儿了。”
“抓了多少人?”云鹤行问。
“……十来……”那阿婆还没有说完,就被里头的年轻人拽了进去,一边拽还一边骂骂咧咧的:“你别出去乱说,等会儿那位大人知道我们家里有人,找上门来可了不得了!”
云鹤行与白渊相视一眼,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读出凝重和担忧。他们如今肯定不能像是之前那样,装神弄鬼地进泰德村,得另辟蹊径。云鹤行觉得马也很难带上山里,只能继续将马松了缰绳,拍它屁股由着它往山里头自个儿跑。
白渊从玉玦中出来,爬上云鹤行的肩头,云鹤行避开已经辟开的山路,往山里头走去。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粉雾,云鹤行认得这是圣女的花瘴。只是这花瘴如今看来虚弱破败,云鹤行都还没有靠近便已经四下散开,躲到枝叶后头。
“花瘴相当于圣女的眼睛,你说她会不会知道我们已经来了?”云鹤行爬上一棵相对高大的树上,拨开枝叶往泰德村的方向眺望。他是看不见什么的,毕竟目力有限,但白渊可以。
“这里的花瘴弱得仿佛宿主濒死一般,即便是知道,她也不能做些什么。”白渊顺着风嗅了嗅其中的味道,“我好像看到有阵的存在,而且还有点血的味道。”它说罢,转过头来,“布个破魔阵吧。”
云鹤行不解:“破魔阵有用吗?”
“阵法这种东西,本身就万变不离其宗。你如今看到千奇百怪的咒诀和阵法,都是后来的人自己东改西改弄出来的。我当初并没有教他们这么多反复的阵法。”白渊拍了拍云鹤行的脸。“不是让你去买了点朱砂吗?”
云鹤行点头,他如今大概能明白白渊为何不太想让他以血画阵。血中的灵气固然强大,但失血难免使人虚弱。若是单以灵力布阵不够持久,而手头也没有其它东西可以画阵时,他才能考虑血。这是白渊的教诲。
他指尖沾了一抹朱砂,笔走龙蛇三五两下便将烂熟于心的破魔阵描于剑上。白渊见云鹤行如今画阵法愈来愈熟练,一笔一划都完整圆润,没有一处破绽,不由赞叹。
“原本属于花瘴看管的地方如今守卫薄弱,我们去那儿瞅瞅。”云鹤行收起剑,提议道。
他从树上下来,一路想着往上走。上一回他们还能跟着花瘴化成的蝴蝶去到神庙后头,如今花瘴虚弱,妖灵没有了花瘴的阻挠,在林中肆意横行。只是它们多少还是畏惧云鹤行的灵力,全都隔得远远的,不敢将身影暴露出来。
白渊动了动鼻子,闻到愈发浓烈的血腥味来。云鹤行往它所指的方向走去,也渐渐察觉到土壤之中散发的异味。
“好像就是这儿。”他们大约走了百丈,白渊从云鹤行肩上一跃而下,在一处空地上打了两个转。云鹤行蹲下身来,只见这儿的泥土皆有翻动的痕迹,草根凌乱而外露。白渊往前跑了两三丈远,低头仔细嗅了嗅脚下的泥土,笃定地说:“这下面也有。”
云鹤行折了一根韧性较好的树枝,在白渊方才站过的位置,催动周身灵力注入到树枝上头,麻利地拨出一道深沟来。他再往下拨了两拨,便感觉到戳到硬物,只得上手把两旁堆出来的土给扒拉开来。
底下埋着的东西终于露出惨白的脸来。
“果然是尸体。”白渊匆忙回到他的身旁。
云鹤行从来没见过人的尸体,突然来这么一下,还真把他给吓到了:“这……旁边是不是还有……”
白渊盯着那具率先露出来的尸体:“肯定还有。而且看上去这人血都快被放个干净了。”它朝村子的方向望去,神色凝重,“这儿的血量足够布下一个大阵,远比当初囚禁我的那个还要大。”
云鹤行想到什么,蓦地大骇:“那浮苏会不会已经……”
白渊摇头:“不,我想我知道那个人为何需要浮苏了。云鹤行,你给我一滴血,抹在我额处。”
它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亮起一道血光,顷刻间便将整个泰德村笼罩起来。他们只觉脚下的土地发出剧烈的颤抖,仿佛下一刻便是山崩地裂,天地倾覆。先是有一声尖叫响起,那声尖叫仿佛成了开启所有心中惶恐的钥匙,无措而又绝望的哭喊声如浪涛般涌来。
“快!给我一滴血!”白渊厉声喝道。
云鹤行再不迟疑,赶紧咬破指尖,将那点殷红抹到白渊额间。
***
浮苏听到声响睁开眼,见到那人又站在自己面前。他强迫自己放空思想,避免没由来的心绪波动。
自从固魂阵被解开,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没有云鹤行的日子,原本那些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始终寻不着一个出口的梦境再次莅临。如今变本加厉,即使是在没有梦境的时间里,心中的那股子无处安定的彷徨感像是沾了血水的长渊藤,窝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顽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