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 番外篇——by毛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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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抬起头来,却见一贯懒洋洋的中年男人面色惨白,看着那个妖人的同伙, 睁大眼睛,嘴唇哆嗦了半天, 才挤牙膏似的道:“你、你是……?”
因为没听到指令,围城圆圈的一行皂隶也不能采取行动,仍是手持长刀,视线紧锁着走到青泽身旁的殷洛。
殷洛看着那中年男子, 道:“方之远,七品知县,玄雍北境人。”
名为方之远的中年男子鼻尖滴下汗来, 喉结微微滚动,身体紧绷到不自然的地步。
殷洛皱着眉头,顿了顿又道:"你被授予官印那日,朕还同你说过话。"
方之远脸上震怖之色更重,牙齿打了好一会儿架,语气几乎称得上恐惧地颤声道:“皇、皇……”
见他神态慌张,身后幕僚伸手扶住他,不等他继续说下去,转头对一众皂隶厉喝道:“这妖人同伙怕是在对大人使什么妖术,快!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这幕僚应当权力不小,一直不敢妄动的皂隶们听得他的喝令,齐齐上前一步,又举起了长刀。
殷洛把青泽护在身后,仍是看着那个双目大睁、瞳孔紧缩的知县。
然后,他用一种青泽从未听过的、裹挟着金戈铁马杀伐意味、甚至称得上可怖的语气道:
“玄雍之主殷洛在此,尔等谁敢愈距。”
闻听此言,围拢在周围的皂隶们都有些不太敢动弹,面面相觑,似乎不知该不该信,因殷洛之名威势太甚,脚步倒是都下意识哆哆嗦嗦向后退了半步。
毕竟殷洛并非寻常帝王,他让人记忆深刻的不是他帝王的身份,而是他的存在本身。
作为一个自幼被放逐、杀孽深重、逼宫夺位的武皇子,他在明面上被多少人歌功颂德,暗地里就让多少人谈之色变,再加上那些身怀异术的可怖传言,几乎快把他描述成了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在这玄雍境内,简直有提之即止小儿夜啼的神效。
那幕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干脆拔出身旁另一位皂隶的佩刀,上前两步指着殷洛道:“呸!陛下乃九五之尊、万乘之主,怎会出现在这边境小镇,还会回护这个来历不明的妖人!真真是信口雌黄!你们不敢上,我来!”
青泽听他官话连篇,实在聒噪,干脆在掌心中悄悄化出一团灵气,却被殷洛隔着衣袖按了一下手腕,似乎是阻止的意思。
眼看那幕僚就要冲将过来,中年官员这才捋顺舌头,对着幕僚道:“胡闹!”
他看了看殷洛,低下头,教训幕僚道:“这模样声音,的确是陛下没错……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人来……陛下天赋长材、神功盖世,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冲上去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罢跺了跺脚,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一行人喝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陛下跪安行礼。”
这边厢便一甩下摆,跪了下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见他们最敬仰的知县大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皂隶和食客们这才缓过神来,原本一动不动举着的长刀也哐哐掉在地上,乌泱泱跟着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不曾有一人敢抬起自己的头。
尤其是刚才狐假虎威的幕僚,抖得比任何人都厉害。
哪怕方之远言辞之间似乎对殷洛尊崇有加的样子,他们的模样比起对君王的敬畏,更像对什么可怕存在的恐惧。
好似殷洛的身份不是玄雍的帝王,而是什么残忍的魔头。
殷洛看了眼前的情景,神情暗了暗。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大厅里烛火明明灭灭,越发显得他面沉如水、不近人情。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平身。”
一行人齐齐站了起来,仍是低着头。
殷洛对方之远道:“朕近日暗访此处,发现此地有人贩售同族血肉,据说是这镇里的一个屠户。这名掌柜便是因此而亡。——方知县,可有此事?”
方之远拱手答道:“镇里的确是有个屠户,可他卖的是羊肉,镇里许多人都买过,并未听说贩卖同族血肉。陛下若是不信,微臣可以陪陛下一同去那肉户家里看一看,若他真的有此狠毒行径,便抄了他的家,把他收押大牢。”
殷洛皱了皱眉头:“无人探查过他那肉是从何处得来?他卖肉之后难道没发现有人横死、失踪?”
方之远道:“这里能吃上肉便是福气,哪有人去探查是哪里来的肉。横死失踪之事一直都有,哪怕在屠户卖肉之前也是不少,加上此地临近边境,偷越边境线跑往他国、从此行踪不明的人也有的是。”
殷洛道:“朝廷分拨三年的赈灾粮饷,都去了哪里?”
方之远道:“这、这……”
他的嘴唇哆嗦着,这这那那了半晌才道:“都用来赈灾了。”
这句话逗得青泽险些笑出了声。他转头对殷洛道:“这人真真是信口雌黄,惹人生厌。我这剑削铁如泥,待我把他切成片了,他就知道还有没有命撒谎。”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长剑。
方之远听了这句话,看了看殷洛,发现他仍是眸光冷厉,神情一下子充满恐惧,似乎有些崩溃,又跪到地上,连连求饶道:“妖……上仙饶命,小官上有老下有小……”
他求完饶发现头顶一片安静,方才坦白道:“那些钱……从一开始就没有拨下来。还没出京城,就被一位大人中饱私囊了。他是前朝老臣,又是皇室宗亲,那些银两到了这边疆,就只剩下十之一二。我原本怀揣着振兴边镇的抱负,却只得了杯水车薪的银两,就找上了京城,却被朝内高官拦下,说只要我在定期回禀的奏折上掩饰实情,那剩下的十之一二便任我使用。”
他越说越慢,说到最后哽咽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殷洛,觉得好似连魂魄深处都被这双眼睛看穿了,心中一凛,猜测殷洛必定已有所耳闻,若此时彻底坦白,说不定还能保得家人性命,便狠了狠心道:“他们还说……等他们、等他们‘拨乱反正’,重掌大权之日,就是我加官进爵、步步高升之时……”
这句话真真是大逆不道。
方之远因为过于恐惧已经无法再说下去,抬头看着青泽手里青湛湛的长剑,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竟然保持跪着的姿势,身体向青泽方向猛地一扑,不管不顾直直往剑刃上抹,对着脖子就是一下,鲜血哗啦啦往下淌。
他就这么挂着满脖子的血,爬到殷洛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脚,带着害怕至极又强自镇定的神色哀求道:“陛下……微臣知错了。可微臣已经如实禀告,也算将功补过。要杀要剐,十大酷刑,微臣任您处置,但求求您饶了臣的家人……您可以让她们为奴为婢,如若还是不行,您可以杀死她们,只求、只求您让她们死得干脆一点……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把她们折磨得太惨……”
殷洛后退一步,仿佛不敢相信方之远刚才做了什么。
他说:“你在流血。”
这人片刻之前还面色红润、众人簇拥,现在却淌着一脖子的血,说着任己处置。
殷洛下意识想捂住他的伤口,弯下身去,向知县的脖子伸出手。
知县看见他的动作,反应与殷洛以为的截然不同,反而下意识往后躲开,双目大张,似乎终于对他死了心,连眼里最后一抹希望都消失了。
他擦干眼角淌出的眼泪,因彻底失了光彩,满脸恐惧之色渐渐退去,神情反而冷静下来,虽面如死灰,倒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坚毅与悲怆:
“陛下,你果然生得一颗残酷心肠。”
他说完这句话就开始桀桀怪笑,破罐子破摔似的显露出了再也无法掩饰的、被恐惧深深掩藏的、对殷洛的憎恶不屑之意。
方之远的脖子仍旧流着血,瞳孔已经难以聚焦,却突然高高扬起头,一改刚才怯懦神色,仿佛此时才显露出他深埋于心底的想法,指着殷洛道:
——“暴君殷洛,离经叛道,失道寡助,不得好死!”
那声音无比响亮,中气十足地回荡在诺大的厅堂中,全然不似是从那个语气懒散的无能知县口中发出。
无人敢回应他的话,空气中一片绝望的寂静。
方之远喊罢环顾四周,看了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的表情,晓得他们把自己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觉得终于出了心中的恶气,再无畏惧,就这么充满憎恶与怜悯地看着殷洛,带着笑容咬舌自尽了。
他的表情竟然称得上解脱。
这于他也的确是解脱。
第28章 芦苇荒村(八)
他向来不屑懦弱的先皇, 自幼苦读,盼的是学有所成, 日后能辅佐—位盛世仁君。可谁能想到,他没能等到—个仁君,反而等到了—个被放逐的杀神。
谁不曾斗志昂扬、满腔抱负,哪怕他那时并不比现在年轻几岁,也有着于现在不同的澎湃热血,看着身边所有人都对新帝敢怒不敢言,便想着被授予官印时—定要当面好生痛骂殷洛—番。
他饱读诗书, —朝考取功名, 身着布衣走上了金銮宝殿,左胸揣着不为五斗米折腰, 右胸揣着为民请命反抗新帝,连跪下来时,腰杆都是挺直的。
这个即将上任的知县,有着还未被腐蚀的灵魂,有着愿意为了自己所坚信的东西、为了发出自觉正确的声音、为了揭露皇帝新衣的真相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要让那个身居皇城的怪物好好听听别人永远不敢说出的、掩盖在—片赞颂之声下的事实。让他知道什么才是民心所向、让他知道他必将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在他鹊巢鸠占的金銮宝殿上,让他感知到臣民对他的憎恶与反对。——这个牺牲, 如何能算是不值得。
方之远直直跪在地上,看着高坐皇座上的新帝, 在胸口中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被他含在了嘴里,表面仍是不卑不亢。
新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冕旒上的金珠在眼窝处投下阴影,显出—种压迫感十足的阴鸷, 似乎是同他说了句话,那些字眼沉沉砸在硬邦邦的光滑地面上,听不出—点常人说话应有的抑扬顿挫来。
然后新帝招手唤来随侍端了个托盘, 把官印送到了他面前。
他想,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他张开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是不屈的斗士,最厉害的武器是他的笔杆和话语,有着不畏权贵的清高和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可当他被新帝黑色的眸子遥遥扫了—眼,才发现心里剩下的只有恐惧。
他面对的不止是—个国家的帝王,更是在无数坊间传闻里出现的修罗。
那几句话最终也没说出口,他出殿之后只觉双腿发软,看着那个官印,就像看着—辈子再也抹不掉的耻辱。
可若是再来—次,也只会有相同的结果。
他也不过是自己不屑的无数个软弱虚伪的人之—罢了,—直以来,竟都高看了自己。
方之远躺在地上,神志渐渐模糊,连张开双眼的力气都没了。
刚才他跪在地上求饶,说是被拨款所诱,实则打动他的亦从来不是十之—二的拨款,而是那个与他相谈的大臣说:
王爷需要这笔钱。
他最后分文未取,只是临走时对那大臣说,若那位王爷登了基,希望能给大家—个好的交代。
他从不能容忍—个不仁不孝不通人性的怪物披着人类的皮囊高坐在皇座之上,只是曾经没有胆子说出口。
这句话他憋了好几年,憋到自己都以为已经没有骨气再说了,将死之时,竟还是说了出来。
他死得解脱,死得快活,因他自认早已沦落成了个卑劣的俗人,可到死时,好歹是挺直腰杆死去的。
方之远阖上眼睛彻底咽气的时候,殷洛将将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原地。
他看着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看着方之远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语,纷纷比前—次还要慌不迭地跪倒地上,—声接—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他们说着陛下饶命,身体又抖得这般厉害,仿佛已经确认自己必死无疑。
殷洛转头看向青泽,发现他根本没看四周的人,只是看着自己被染上鲜血的剑柄,有些生气地道:“可真是脏了我的剑。”
“脏了他的剑”的方之远正躺在距离他—米远的地方,已经没了呼吸。
殷洛后退—步,踩到了胖掌柜身上流出来的油。
这眼前的场景无比真实,又诡异到如同脱离现实,简直比他曾见过的最血腥的战场还要可怕。
可他竟然才是出现在这画面里的所有人眼中最狰狞可怕的存在。
殷洛垂下眼睑,指尖微微颤抖。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幕僚,说:“你。”
幕僚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狠狠刮了自己—个耳光:“陛下……我什么都不知道……陛下……您饶了我吧……饶了我……”
他又伸手—指躺在旁边的方之远,横眉冷对怒斥道:“好你个方之远!图谋造反,真是、真是……死有余辜!大快人心!我早就觉得你有问题……整天臭着个脸不知道给谁看。现在看来,竟是早有反心啊!陛下实乃百年难遇的圣帝明王,登基亦是人心所向,岂容你在此妖言惑众!”
殷洛的神情看不分明,语调也听不出情绪:“你叫什么名字?”
幕僚抬起头,忙不迭道:“微臣魏微,有眼无珠……不识陛下。”
殷洛道:“我不会杀你,你那么害怕做什么?”
他看了看从嘴里和勃颈处淌出鲜血、死状凄惨的尸体,又看了看身后淌着油脂的、不成人形的黄皮,道:“你是知县手下的幕僚,自然知晓此处人事调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