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渡寒舟 番外篇——by赵酒良

　　白梦华心中复杂，吃到嘴里的饭菜味道都淡了。
　　两人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当然，其中大部分都进了白惜渡的肚子。
　　姐弟俩都是高高瘦瘦的样子，不过白梦华胃口小，白惜渡却很是能吃，要是生在普通人家里肯定得天天饿肚子，生在富人家里能把人吃穷。
　　还好是个妖怪。
　　白梦华泡了从栖霞山庄带回来的茶，和白惜渡坐在门口吹着晚风聊天消食，她还没怎么问，白惜渡倒是迫不及待讲了起来。
　　姐弟俩把家安在皇城西郊的鹊山，几间小茅屋便是安身之所。
　　他们都是鸟儿，本无需屋子，但姐弟俩都喜欢像人类一样过日子，干脆在山中安了家。
　　白梦华离家后的某日，白惜渡赶集归来，一手举着串糖葫芦，另一手提着一大包吃食，糕点鸡爪糯米糍粑一样不少。
　　然后就看到几个身着劲装的人站在自己家门口，其中一人衣服和其余人都不一样，被围在正中间，看着该是领头的。
　　“你们是谁？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杨辰听到动静转头，便看到一个白衣乌发的半大少年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嘴唇晶亮，嘴角还沾着一点碎糖渣。
　　“这位公子......”
　　杨辰打断侍卫的话，自己向前一步拱手作礼：“在下杨昀升，家中行四，唤我一声杨四便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白惜渡。”
　　2021-04-14 23:59:07


第三章
　　白惜渡咬下半个糖山楂，被酸得皱了皱眉：“他们又是谁？你们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他们几人是我家中侍卫，我们进山游玩忘了时辰，带的水喝完了，没找到能打水的地方，看到这儿有间屋子便想来讨碗水喝。”
　　“我家没水。”白惜渡道。
　　他平时喝水要么变了原身到溪边喝，要么就到集市上喝凉茶。
　　离杨辰最近的侍卫以为他是故意的，有些恼怒，刚要说话就听到杨辰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公子了。多有唐突，望公子海涵。”
　　白惜渡笑了笑：“你这人说话真客气，不必如此。我家中确实没水，从这往东走两里地有条小溪，可以去那儿打水。”
　　“多谢，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白惜渡点点头，等到他们走出一小段距离又突然喊道：“哎！打完水早点下山吧，天黑之后路不好走，碰到野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侍卫们将杨辰护在中间，为他挡开杂草和枝叶。
　　紧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忍不住道：“殿下，刚才那人真是——”
　　杨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怎么？”
　　“属下说不出，总觉得那人古怪得很。”覃瑞眉头紧锁，“雀山就在皇城城郊，但山势险峻还有野兽，老百姓们有条件的都搬到城里去了，要么就住在山脚下，撑死了住在半山腰，可这人却住在山顶上，看样子还是独居。他就不怕野兽吗？况且他说家中没水，总不能什么时候想喝水就走两里地去挑吧？”
　　杨辰摸摸下巴：“我观他眼神颇为清澈......呵，有意思。记着，今日之事，回去莫要和旁人提起。”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
　　当然，白惜渡是不可能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他把糖葫芦吃完，就倚在榻上开开心心翻看起今日带回来的话本。
　　那天之后，杨辰就时不时带着吃食和各种小玩意儿来找白惜渡。白惜渡虽然喜爱在人世间行走，但涉世不深，也没什么防备心，一来二去的，两人竟成了好友。
　　“他后来才告诉我，他是皇帝的儿子！”白惜渡说到这儿还有些不高兴，微微噘着嘴揪着身边的草，而后气焰很快矮了下去，“不过我也一直瞒着他我不是人这件事。”
　　白梦华掐掐眉心，心道以人家天家子的能耐说不定早就猜出来了。
　　白梦华从来不知道白惜渡讲起某个人来能如此滔滔不绝，讲到深夜树上都结了霜，讲到小虫都归了穴，讲到白梦华听得都烦得打起了哈欠，还没说完。
　　白梦华拍拍他的手：“行了行了，知道了，快些去睡吧，啊。”
　　“不过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家，一直在栖霞山庄修炼。”
　　妖族寿命长，亲缘淡，几十年分别不见面是常事，即便白家姐弟感情甚笃，也是聚少离多。
　　“半年前我才归来，却始终寻不到舍弟，想到宫中寻到仙——杨辰问问，却根本入不得皇宫，一道结界将所有妖魔鬼怪之族都拦在了外面。”
　　许云松折扇轻点掌心，好奇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你弟弟被关在镇妖塔中，又是如何寻到太衡这儿来的？”
　　“我回栖霞山庄求师尊助我，师尊告诉我的。”白梦华喉咙干哑，端起茶杯以袖掩面饮了一口。
　　她的衣袖伴着抬手的动作向下稍稍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东西。
　　谢尘舟下意识就想伸手去碰，却又猛地顿住。
　　2021-04-14 23:59:10


第四章
　　白梦华不解：“仙君？”
　　谢尘舟自知失态，重新坐正，道：“抱歉。你手上的坠子，哪来的？”
　　“这个？”白梦华指尖拨了拨手腕上的小木雕，那是一只胖胖的飞鸟，“惜渡做的。啊，就是舍弟，白惜渡。”
　　白惜渡。
　　这个名字像扔进水中的一粒小石子，让谢尘舟一直平如静水的心起了涟漪，与之相伴的是一袭白衣。
　　白梦华继续道：“三个月前杨辰身死，仙君归位，我在那天见到了杨辰的国师。”
　　杨辰无后妃无子嗣，丧葬之事由太后与国师主持。
　　“我那日看着杨辰下葬，心绪纷乱，跟着棺椁进入陵墓中，还停留了许久，不想在无意中听到了国师的话。”
　　本该离去的国师不知何时避开众人回到陵墓中，对着杨辰的棺椁自言自语：“我怕那小妖乱你心阻你路，设计将他关进了镇妖塔中，又借你龙气在皇宫中布下大阵。本想你的帝王大业定然万无一失，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对他痴情至此！罢罢罢，人死如灯灭，那小妖在镇妖塔中关了二十六年，想来已是肉身尽化魂飞魄散了。如今，你也不在了，那又怎么样呢？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你也不可能再见到那小妖的。喝了孟婆汤，前尘皆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国师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将白梦华打懵了，后来他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只知道自己的弟弟早在二十六年前就被关进镇妖塔中，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惜渡与杨辰初遇那年，杨辰才十六岁，还是个半大少年郎。说来也怪我，我在知道他是皇子后却未上心，此后三十四年，一次也没回过家，连惜渡出事了都不知道......”白梦华哽咽着掩面而泣。
　　许云松看谢尘舟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实在想不到他下凡渡个劫竟能比话本中的故事还精彩。
　　他见不得姑娘哭，摸出一张帕子递给白梦华，看谢尘舟不说话，自己又实在好奇：“三十四年，你不回家也就算了，没和你弟弟通个信？”
　　白梦华谢过他，用帕子抹了脸：“师傅是大妖，栖霞山庄感觉不到年岁流逝，那时又恰逢师傅闭关，我与师门中人一同守山、修炼，便一直没回家。但我一直与惜渡有书信往来，现在想来，后来的信，怕都不是惜渡写的了。”
　　白梦华说完，房中陷入沉默。
　　街上传来孩童缠着阿娘要买糖吃的声音，还有商贩们的叫卖声，都被一卷竹帘隔绝在外，屋里屋外仿佛两个世界。
　　谢尘舟放下茶盏，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若我不帮你，你当如何？”谢尘舟抬眸。
　　白梦华与他对视，眸光坚定：“那我便再想办法。无论如何，我都要救惜渡出来。就算......总要进去看一看。”
　　“三日后，七月十四。”谢尘舟稍作思索，“子时，在镇妖塔外等我。”
　　白梦华愣了愣，而后大喜，赶忙附身答谢，再抬头时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
　　2021-04-14 23:59:13


第五章
　　许云松一路跟着回了九鹿山，忧心道：“太衡，她一面之词，你就这么信了？那镇妖塔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地方，万一她陷害你该如何是好？”
　　谢尘舟不应，他就坐在院中不停地问，大有问到天黑的架势，比起那夏日聒噪的蝉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尘舟扫他一眼，终于开了尊口：“不就是个镇妖塔，有何去不得的？我要先去找一趟司命。”
　　原本趴在桌上的许云松猛地直起腰：“你终于想通了？我就说嘛，拿清鉴宝镜一看，什么事都清清楚楚。”
　　“不。”谢尘舟摇摇头，“我去看看命谱。”
　　命谱与清鉴宝镜的用处有点相似，但又不尽相同。清鉴宝镜发挥作用时，执镜人仿佛亲身再临前尘往事中，而命谱仅仅是文字记载，不甚详尽，带来的冲击力也远不如清鉴宝镜。
　　“我只要确定她言辞真假便可。”
　　许云松很是不解：“那不是对旧事知道的越清楚越好？你到底为何就不愿看那清鉴宝镜，照上一照，想知道的不就都能知道了？”
　　他隐隐觉得谢尘舟似乎对此事很是抗拒，却想不出是何原因。
　　“没必要。”谢尘舟抬头看看天色，“待会儿有雨。”你该走了。
　　许云松听出他的逐客令，起身伸个懒腰：“那我可得赶紧回去。三日后，咱们一块去吧？”
　　他是真的很想凑热闹。
　　“随你。”
　　得到许可的许云松迈着闲适的步子离开了。
　　谢尘舟回房换了身红衣，唤来山中鸟雀守着小院，自己去了天界司命的住处。
　　小童提着长长的衣服下摆跑进书房中：“师傅师傅，太衡仙君来啦！”
　　司命手中的笔一歪，好好的一幅字就这么毁了。
　　“谁来了？”
　　“太衡仙君呀，前些日子刚刚渡劫回来那位。”小童两手拇指相交，手掌向两边展开扇了扇，比出只鸟儿的形状，“双儿在前厅请仙君喝茶，徒儿赶紧找您来啦。”
　　司命拍拍脑袋：“这可真是稀客啊。快，你去请他稍候，师傅换身衣裳就来。”
　　“徒儿遵命！”
　　司命来到前厅，就看到谢尘舟正背着手看壁上的星宿图，一身红衣在司命除了黑白再无他色的前厅中格外夺目。
　　谢尘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面容与多年前司命送他下界时一般无二，只是周身气度华贵更甚从前。
　　“仙君久等了，有失远迎，还望仙君海涵。”司命行了一礼，谢尘舟回了半礼。
　　司命请谢尘舟落座，主动开口道：“不知仙君驾临，有何贵干呐？”
　　谢尘舟也不啰嗦，直言道：“可否借命谱一观？”
　　司命愣了愣，小心翼翼问：“仙君想看何人的命谱？这，恕小仙直言，若是要看他人的命谱，恐怕不合规矩......”
　　“我自己的。”
　　“啊——”司命剩下的话堵在喉咙口，“啊”了一声再无下文。
　　两人对视良久，司命才猛地一激灵，反应过来：“好，好，仙君这边请。”
　　司命因着他来到一间屋子前，随着法咒落下，房门自己朝两边打开。日头正盛，天光却一丝也漏不进屋中，黑洞洞的，哪怕谢尘舟目力过人也看不到屋中情形。
　　司命领着他踏进去，门后却是别有洞天。
　　一架架高耸入云的书架排列其中，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摆满了书，也只有司命能在其中找到特定的命谱。
　　司命掏出自己的手书翻了翻，口中念念有词，抬手捻了个诀，便听到轰隆声响，书架按照一定的阵法开始挪动，为一架从远处挪来的书架让开道路。
　　2021-04-14 23:59:15


第六章
　　司命仰头望着那书架，口中念着什么，看到谢尘舟的命谱赶紧飞身而上，双手捧了命谱下来。
　　“命谱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出此境，还请仙君见谅。仙君就在这儿看吧？”司命巴巴地望着谢尘舟，生怕他不答应。
　　谢尘舟无意为难他，点头应下。
　　司命一招手，不远处的空地上便出现了一桌一椅。
　　“仙君慢慢看，看完后摇一摇那个铃铛，”司命指指桌角放着的一个小铃铛，“小仙便过来了。”
　　司命离开后，谢尘舟翻开自己的命谱，寻到下凡渡劫那段。
　　他快速扫了几眼，确定了白梦华说的都是真的。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放着清鉴宝镜不用非要来看命谱。
　　内心深处的那种微妙情绪让他有些焦虑。是不安？是害怕？
　　他往后看了看，缓缓皱起眉。
　　命谱是他的命谱，对除他之外的人记载不多，但提到白惜渡时的寥寥几句话让他觉得杨辰和白惜渡的关系似乎......很是亲密。
　　他把命谱放下，右手食指曲起轻叩桌面，目光落在前方的虚空处，好似陷入了回忆当中。
　　藏书境内雾气缭绕，轻轻滑过谢尘舟的衣摆，不敢惊扰他的思绪。
　　司命的两个小徒弟，胡允和胡双，与师傅一同在书房里待着。胡允扒着门板探头探脑，恨不得把脖子伸到藏书境门口：“师傅，太衡仙君干什么来啦？”
　　胡双磨着墨，睁着乌黑的眼睛望着司命，他也很好奇。
　　司命摸摸胡子，小声道：“师傅也不知道。怕不是想起了什么？嘶，不应当不应当，他们这些下去又上来的，没一个能想起在下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