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为尊 番外篇——by木已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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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到了村里的祭祀木台处,他终于彻底失了声音。
本该是乞求上苍保佑的祭祀之台,却被鲜血层层染透。
台上,幼小的身躯横纵地倒了一片,小淼、昭昭、青林……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早已褪去了血色。他们的身上干干净净,安静地闭着眼,就像是玩累了,无意中歇在了祭祀台上一般。
而台下,是人间炼狱。几乎全村的人都倒在了台下,他们身上是纵横交错的伤口,地上是全是飞溅晕开的血色。
所有人的脖颈上勒着铁索麻绳,绳索的一端在人类脆弱的脖颈上落下深深的青紫淤痕,另一端则被拴在木柱之上,像是锁住牲畜一般。
他们所有人,倒下的方向,都是朝着祭祀台。
像是绝望的信徒跪倒在神灵足下,他们渴求着希望,却迎来了绝望的屠刀。风调雨顺的祭祀台,终究台上台下,皆为杀孽。
谢迟眸中赤红一片,他几乎能轻易地想象到,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群畜生,先是遇上了在村口的林二嫂,他们折了女人的手脚,断了她的口舌,取乐般地看着她挣扎着回村里报信。
乐子找够了,他们便胁持了所有的孩童上了祭祀台,在残杀无辜稚童的同时,将村民如牲畜般拴在台下,任由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害,拼命挣扎,痛苦悲号。
最后,斩草除根。
赵家村,终于成为了一个无人之村。
但真相却远不止这样,在这一刻,谢迟终于能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了。
他沉默着缓步走向祭祀台,伸手探向昭昭苍白的手,但在指尖即将触碰上他的瞬间,那具幼小的身躯骤然溃散。
一瞬间,所有的躯体与血迹化为尘烟,彻底消失不见,干净到像是方才的惨状,只是一场梦境一般。
梦醒了,便了无痕迹。
果然如此。谢迟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笑了一声。他缓缓起身,突然说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怨鬼围是属于恶鬼的领域,在其中,怨灵的力量最为强大,他们根本不可能会主动重演当年惨案。”
“还有就是……喻见寒,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何会在距离紫训山还有一座山的距离时,放弃御剑,改为步行?”
喻见寒垂眸沉默片刻,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紧锁眉头哑声道:“你是说……”
如果当初他们真的是直奔紫训山而来的,只会径直御剑到山门处,根本不可能选择徒步前来。
唯一的解释,就只有——
“赵家村的血案是事实,但这却不是怨鬼围,而是十杀境。这里也不只是赵家村……”
谢迟闭上眼,他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它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紫训山。”
第13章 朝鹿(三)
仔细回忆,他们竟丝毫不能记起此处地名,只是心中隐约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灌输诱导着一个念头——
这里离紫训山很近,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到了。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是着了道,思维早已被悄然篡改。
当年喻见寒是如何闯出紫训山的,已经不可探究了,但想来,他定也是被蛊惑了,才会忘却得一干二净。
还有就是——
“十杀境是什么?”喻见寒皱眉道,他不曾听闻过这个东西。
“这是心魔一派的功法。”谢迟缓声道,“当年,就是整个修真界也无几人修习,我自然不会想到,除了我以外,如今还有人使它。”
“十杀境处处绝杀,其中有一阴险下作的手段,唤作恶鬼杀,与怨鬼围极其类似。但若说怨鬼围是由鬼魂主导的结界,怨鬼为其中的主人,那么恶鬼杀中,那些冤魂就是奴隶。”
“布下鬼杀境的人,囚禁奴役惨死者的亡魂,形成幻境,然后——绝杀来犯者。”
谢迟突然想起了昭昭在峰顶说的那句话。谢哥哥,向前走吧,永远也别回头。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看着空无一物的祭祀台,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想救我们,所以……”
所以才让我们走,永远别回头。
“若是回来了……”他挺直了脊背,缓缓转身,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现在,鬼杀境才正式开始。”
不知不觉中,房前屋后,缓缓涌出了一个又一个神情木然的鬼魅身影。祭祀台下已是乌泱泱的人群密布。
他们不是熟识的赵家村村民,个个衣着规制,手中配长剑,衣上饰绣纹,脸上除去傀儡一般麻木空洞的神态外,便是溅开的未干血渍。
佛恩寺、沧映观……喻见寒却是凭借其中熟悉的衣饰,认出了一个个修真界响当当的门派。
“承昀宗……”他看着其中白绸卷云纹的弟子服,眸中全然是不可置信。
承昀宗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迟却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身影,冷笑一声,语气极其讽刺:“十杀境可从不骗人——他们,就是屠戮赵家村的罪魁祸首。”
他将罪魁祸首几个字咬在齿间,恨不得生生嚼碎他们的骨血。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村落,怎会惹来如此多的修真大派联合屠戮,还是用如此残忍血腥的手段?尽管疑窦丛生,但现在却不是思考那么多的时候。
“鬼杀境里,真正可怕的不是怨鬼,而是惨案里的被具象重塑的刽子手,他们才是真正的‘恶鬼’……”谢迟沉下了声,“也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些东西。”
台下的傀儡般的魑魅还在慢慢地聚拢过来,它们的目光呆滞,死气沉沉地注视着猎物。
喻见寒谨慎地掸开栖来剑,他小心地往前一步,将谢迟半掩在身后。
身后的谢迟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我们已经不可能对付他们了,等会儿你听我的,我们闯出去,借助屋舍暂避。”
喻见寒却没多问为什么,他“嗯”了一声,便继续冷静地注视敌人,随时准备听令而动。
“现在,走东南方!”谢迟厉声道,话音落下,他像是疾出的箭矢一般,向着一个方向冲去。
傀儡的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动作的人,它们的步伐依旧缓慢,但等人真正靠近时,手中沾血的武器却又异常迅捷锐利。
谢迟只管避让着,他作为先动之人,一身红衣似火,几乎吸引了所有恶鬼的视线,而在他刻意的诱导下,包围圈的东南方竟出现了一个稀疏的缺口!
他在为喻见寒撕开一条突围路!
但是——在谢迟即将落在一人刀下时,原本该从东南方突围的喻见寒,却出现在他身侧。
“小心!”喻见寒拽过人后,猛地上前,用剑挡上破空刺来的利刃,却不成想,栖来剑霎时落了空。
他的剑竟直直地刺上了空气,但鬼魅般的刃锋却在越过他的阻挡后,重新凝成实体,顺势划上他的手臂。
涌出的鲜血立刻将白衫染透,像是宣纸上骤然打翻了赤墨。
“唔。”喻见寒压下了霎时传来的剧痛,执意上前继续战斗。
“喻见寒!”谢迟愕然地瞪大了眼,他的语气颤抖,手下动作却异常果断,一把将人从再度袭来的剑下拉了过来。
他避让开扑来的傀儡弟子,眸中泛起不详的赤红,气势全开。
霎时,一种阴冷可怖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像是焱焱夏日里,骤然飞雪凝冰了一般,让人呼吸中都带上了寒意。
所有傀儡弟子的动作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迟滞了下来。
最近的剑锋,距离他的面前不足三寸之远。
但它们都像是被按下了停止机关一般,戛然停住了,泛起血腥杀意的眸中重归混沌。
“跟我来!”谢迟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的身形踉跄一下。
喻见寒扶了他一把,他皱眉不放心地跟上,两人借着这个时机,迅速藏进了远处街道旁的屋舍里。
而等他们一进屋,外面的恶鬼又重新恢复了嗜血的神志,开始搜寻围杀走失的猎物。
“你怎么样?”喻见寒仔仔细细地将谢迟检查了一般,他语气担忧。
谢迟强打精神,笑着安慰道:“我没事……”话音落下,他不赞成地皱紧了眉:“刚刚你不该过来的,太危险了。”
谢迟的视线落在了喻见寒的手臂上,那处狰狞的伤口还在渗着鲜血,殷红的血色格外刺目。
他忙取了伤药,将沾血的衣料小心揭开,往那道伤口上敷着药。
谢迟手下的动作小心,但神情又凝重起来,涩然道:“方才我来不及解释,恶鬼杀是十杀境中最凶险的一种,它随着人们的信念而增强。”
“若是我们不信赵家村的存在、不信这里面发生的血案,把一切都当做虚拟的幻境,那恶鬼将是实体的,可以打败的……”
“可是,我们已经相信了昭昭、林二嫂,相信了他们的存在。在确认赵家村真实的那一刻,我们就不可能走出恶鬼杀了。”
喻见寒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看着手中的栖来,若有所思:“所以,就像刚才那样——若是我举剑向着它们,它们就会化成鬼魅的形态,不可触碰、不可伤害。但它们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却是能实体化的……”
谢迟举着白瓷药瓶看着他,却久违地沉默下来,他看着那人被血濡湿的半边衣袖,终于做下了艰难的决定:“别担心。”
他直视喻见寒,脸上挂起了安慰的笑:“我修习的便是十杀境,自然可以破了这恶鬼杀。”
喻见寒定定地看着谢迟,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的含义。
若是鬼杀境真的那么好破,方才谢迟便不会带着他四处躲藏了……
“阿谢,破除鬼杀境,会对你有影响吗?”
谢迟一愣,他垂眸缓缓摇头:“我能感觉,我要比之前布下鬼杀境的人强,若是我强行吞掉他构建鬼杀境的心魔息,反而能受益。”
他状似无事地笑了起来,就好像自己能得到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般。
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那就只剩另一种可能了。
“那……”喻见寒注视着他,缓声揭开了答案,“昭昭他们会怎样?”
谢迟脸上的笑意终于凝固住了。
喻见寒果然是——心思通透,敏锐过人。他缓缓敛了笑,终是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
“我能破鬼杀境,可是若是直接破境,与怨鬼围消散是一般的结果,破境时的力量,会撕碎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生永世都不得轮回……”谢迟的声音沙哑。
他不怕死,可喻见寒会死。一面是无辜者的性命,一面是赵家村所有人的转世生机。抉择的胜负棋子就捻在他的手中,他陷入两难境地。
原本赵家村的人们惨遭厄运,又被囚禁做了这恶鬼杀的奴隶,最后若是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未免太过残忍。
“那就不破境,会有别的办法的。”喻见寒安抚地笑了笑。他的半边衣袖已经被鲜血染透,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表情。
谢迟闭了闭眼,道:“若是我能找到此境的心魔源头,或许就能夺下恶鬼杀的控制权,能停下外面的恶鬼傀儡,可是我刚刚感受过了,魔息源头不在村里。”
“我需要时间来找到它,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谢迟咬牙道:“刚刚还是它们最好对付的时候,那些东西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实力也会越来越强……你发现了吗,在这恶鬼杀里,我们连法诀都难以施出。”
话音落下,小院门外便传来拖沓的脚步,虽然还不太利索,但明显,它们已经比最开始要敏捷了。
谢迟与喻见寒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预感到了情况危急。
越来越多的脚步往此处靠来,想来院外已经要被围得水泄不通了,谢迟一狠心,抬脚便往外走去。
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嘴中泛起了血腥气,但微湿的眸中却是绝望的决然。
对不起。他在心里轻声向着所有村民道了歉。
但是,一只手却微微拦住了他,谢迟抬眸望去,却见喻见寒温和却固执地拉住了他。
“阿谢,我去拦着他们,你去找接管鬼杀境的关键。”
“不行,你怎么可能挡得住!”
“信我。”喻见寒笑了起来,他眸中清澈,带着未曾言说的鼓励与安慰,“我也信你,一定能救下他们,也能救下我。”
九州剑尊在那人注视的目光下,缓缓抽出了栖来剑,他挺直了脊背,缓身决绝地往外走去。
阿谢,我等你。
是谁,曾经也说过这般的话?望着那人的背影,恍惚间,谢迟耳畔响起了一句模糊的少年声音,就像是记忆的海潮汹涌澎湃,无端卷起了一点早已被遗失的沙砾。
不知为何,他的眸中湿润,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做出了与那人一样的选择。
“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不曾离开,谈何回来……
但一种冥冥之中却有一种冲动,促使他做下这般的保证。
就好像跨越了千年的尘烟,他曾站在同样的地方,对着同一人,许下过郑重的承诺。
喻见寒,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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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取迟微笛。”谢迟缓缓起身。
他的身形有些涣散,脸色极其苍白,浑身浴血,像是刚从血海中捞起来的一般。
但眸中却是执拗的战意。
喻见寒没有制止他,尽管他知道,谢迟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但他却不会加以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