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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徒为尊 番外篇——by木已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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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迟百口莫辩,同时更无人愿听。
  久而久之,说得多了,连谢迟自己都快信了,便也不会去再反驳什么。
  他似乎已经默认了当年桩桩件件的控诉与仇怨,只沉默地接受着所有的恶意——一直到,孤身一人步入黑暗的东妄海。
  “喻见寒。”谢迟抬起了头,明明在笑,可那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很难过,难过到快要死去:“有时候我总在想,若是那日,我死了该有多好。”
  如果他死了,就不会亲手摧毁所有的希望,或许还能拥有一段岌岌可危的,虚假的友谊。
  或许在过了许多年后,林郁他们想起谢迟这个名字时,还能模糊地感觉——这好像是我的一个故友。
  一个不好,但也不算坏的故友。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生死不知,反目成仇。
  “可我又在庆幸,也许当时我活下来,就是为了去守住东妄海,给这个世间留住希望。”谢迟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像是墨黑的夜空里,霎时亮起的一点星光。
  千年的孤独苦痛,终是在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希望”里被抹去。
  闻言,喻见寒的手一下攥紧了剑坠,他用掌心的疼痛克制住内心骤然翻腾的杀意,垂眸掩饰住眼里微微泛起的血色。
  *
  “你在东妄海里做什么呢?”少年喻见寒抱着剑好奇地问道。
  那人眸中亮起了光,他虚握了一把耀眼的日光,缓声笑道:“我呀,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在永世孤寂中,孤身守护着摇摇欲坠的——世间的烛火。
  那时的喻见寒不懂其中之意,但他能看出面前人眼中赤忱灼烫的希望,
  可如今……
  那一点渺小的希望,却成了他想来只觉可笑的骗局。

第32章 旧时语(三)
  谢迟像是彻底搬开了心头沉甸甸的巨石,或许它依然在,但只要在喻见寒面前,似乎他所有的话语都能被倾听,所有的解释都能被接受。
  那人只用了三句“我信”,便彻底粉碎了禁锢他千年的枷锁。
  或许,从来都只要这一句“我信”,谢迟就能在泥沼里握住求生的浮木,只可惜,这份信任迟来得太久了。
  久到他孤身一人在无尽的黑暗中,无端蹉跎了千年的时光。
  谢迟又笑了起来,似乎当年的苦难与现在的束缚一并结束了,他终于迎来了崭新的,满怀希望的曙光:“你知道吗?为什么我要带你来徽州……”
  喻见寒微微张唇,霎时攥紧了剑坠。一瞬间,他甚至想让谢迟别再说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他知道的,甚至比谢迟还要多。
  但对于腐烂溃烂的伤口,从来只能快刀斩乱麻,狠下心来剔去旧痂,才能彻底清除淤血脓疮,得以痊愈新生。
  如今,他手中正举着剔骨的利刃,而刀尖正对着那个无知无觉的人。
  “为什么呢?”
  终于,喻见寒听到这句话从他的喉中发出,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一无所知。
  谢迟眼睛里亮着,像是寒冬深夜里,白雪皑皑的密林间燃着的一簇篝火——是他曾经在绝望中,唯一的生机。
  “其实,我不是孤儿,我的家在徽州,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他将自己心中隐秘的欣喜,分享给挚友:“须臾城中,有一个慈济堂,十岁以内的孩子都能在那里得到照顾,十岁一满就会被赶出去,在城中自行讨生活。我们的年岁与生辰,是在入慈济堂时定下的。在我刚满十岁,开始在须臾城生活时,曾遇见过一个魔修。”
  “他很奇怪,似乎能预料到一些孩子出慈济堂的日子,从而及时来须臾城寻人,教完魔功后又悄然消失,从来都不会过问其他的,哪怕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他面前死去,都不会皱一下眉。”
  谢迟语气里带着些莫名的叹息:“直到后来,他大限将至,想要夺舍时,我才知道——其实,许多孩子是被他偷来骗来,送入须臾城的。”
  “所以,他才会知道慈济堂定下的年龄与生辰。”喻见寒肯定道,“既然他能寻到你,就说明……”
  就说明当年,你是被他亲手送入那里的。
  谢迟勾起唇角,语气有些怅然:“那个人说,我是他从南堰徽州骗来的。我体质特殊,能引心魔戾气,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份‘所谓’的资质,便扮演了游方术士,哄骗我行商的父亲,说我命中带煞,克亲损财。”
  谢迟抬眸,看见喻见寒似乎猜到了什么,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愤懑,又笑了起来,解释道:“但是他没有……我的父亲,没有放弃我。”
  细细看去,谢迟眼中掠过一丝水光,那是他藏得极好的隐秘欢喜。
  “他说,我的父亲告诉他,就是耗光所有的钱财,他也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的孩子。”
  原来,他也曾这般被人舍命维护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不顾一切护住。
  谢迟继续道:“那人见我父亲软硬不吃,早已心生歹意,但他的生死劫临近了,不敢多造杀孽,再添因果,便只能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威胁我父亲。”
  “他做了什么?”
  有心之人想要害人,卑劣的手段永远防不胜防。
  那人想让谢家心甘情愿地交出孩子,见恫吓不成,便施计让小谢迟连日高烧不退,奄奄一息,谢家遍寻大夫,却药石无灵。
  就在谢氏夫妇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那名魔修便又披上了游方术士的外衫,叩开了谢家的大门——他告诉他们,这是谢迟的命格初显,若是他们还不愿放手,那么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但若说他有多看重我,也并非如此。我只是他寻来的替代品之一。须臾城内,他送来的孩子数量,远远不止两手可数……”谢迟嗤笑一声,“他深谙须臾城内的规矩,便寻来资质好的孩童,记住他们的年岁与生辰,授予魔修功法,再让他们在城中自生自灭。”
  “优胜劣汰,等到大限到来之际,他就能从中挑出根骨最佳的身躯夺舍。”
  喻见寒注视着他,肯定道:“最后,他选择了你。”
  谢迟垂眸,饮尽了杯中的冷茶。茶水微凉,入口是绵延的苦涩。
  他莫名笑了起来,但情绪却有些低落:“其实,我该感谢他找上了我。”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过往,谢迟眸中带着一丝追忆,轻叹道:“若不是如此,我还没法得知自己的身世,见到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至亲。”
  *
  “谢大老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呢,施粥赠药,给娃儿办学堂,若是没了他,咱们的日子还指不定成啥样呢。”
  “是啊,近来易河泛滥,饥荒四起,谢老爷还抵押了几间铺子,去邻城买粮救灾了。”
  “只是听说漠阳道上起了匪患,他这一去,怕是会有危险啊……”
  身旁的伙夫还在忧心忡忡地叹气,只见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瞬间神情凝重起来,那人顾不得刚点的茶水,只抛了一锭碎银,便匆匆往来时路离开了。
  “真是奇怪。”伙夫嘟囔道。
  ……
  漠阳道是来徽州的必经之路,一侧傍山,一侧险崖,最易设伏劫掠。
  等到谢迟赶到时,两方正鏖战,抢匪凶神恶煞,手上的大刀舞出了破空音,而护粮的也杀红了眼,死死守着身后救命的粮车。
  褐黄的麻袋上,纵横地沾满了血痕。
  凡人的争夺,在谢迟眼里就如小孩过家家般的粗糙,他敛了一身修为,伪装成路见不平的侠客,出手救下了运粮的车队。
  匪寇见杀出来了个硬茬,竟无人可与之匹敌,己方又伤亡惨重,只得匆匆捡了刀斧,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
  谢迟收了剑,还不等他出言询问什么,就见谢老爷穿着一身粗布衫就飞奔过来,他顾不得看自己身上的伤,着急忙慌地检查了一圈粮车。
  略显疲态的谢承念擦了把额上的虚汗,径直向谢迟道了谢。
  谢迟扶他起身,两人一路谈笑甚欢。
  谢老爷只觉这个年轻的后辈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仿佛他们本就该天生熟稔。他只觉这趟出得划算,平白多了个忘年交的好友。
  “谢老爷可真是菩萨心肠,千里迢迢运粮解难。”谢迟看了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发自肺腑地感叹。
  谢承念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世人多谬赞,其实我也不是全无私心……”
  “小兄弟有所不知,老夫其实还有一个兄长,只可惜他自幼体弱多病,游方高人说,若是不踏上修仙之途,怕是会年少早夭。”谢老爷陷入回忆,叹气道,“家父家母舍不得,却又无可奈何,谁料他这一去,便再也杳无音信。”
  “我只是一介庸人,自然接触不到修行之事,更无法完成父母遗憾,寻到失散的兄长。”谢老爷怅然叹息,“但我想,既是修仙便有因果,若是我多做些好事,也盼这善果落到我兄长身上,弥补他少年离散,无亲无眷的艰辛。”
  少年离散,无亲无眷。
  原来,也有人在不知处惦念着他。
  压在谢迟心头沉甸甸的巨石,终是顷刻间彻底崩塌。谢迟的眸中闪过隐约水光,却扬起了笑,他缓声道:“你兄长必然能知你所想,得你馈赠。”
  谢老爷也笑了起来,他望着蜿蜒蚁行的车队,不知为何,像个老小孩一般,突然幼稚起来,小声地骄傲道:“如此甚好,想来我那兄长,定也是顶天立地的好人。”
  会的。
  谢迟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里默默补充道。
  你的兄长,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
  “所以,我想成为一个好人。”谢迟眼中带着笑意,他格外认真道,“因为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对我许下了期盼。”
  他的过去是没法被洗净的污点,但他却可以用漫长的未来,弥补这些错误,不辜负这份信任。
  “所以,你去了东妄海。”
  喻见寒尝到了口中漫开的涩意,其中夹杂着微弱的铁锈味。他依旧维持着一副知心挚友的模样,但那枚被紧握的剑坠,却将他的掌心硌得生疼。
  所以哪怕是在东妄海困守千年,你也从来没有过半分怨言。
  谢迟笑了起来,他将剩下的茶水一饮一啄,一切尽在不言中。
  喻见寒摩挲着温热的剑坠,他突然转换了话题,缓声道:“听阿谢这般说,我突然想到,自从我入了承昀宗内门,就再也没回过家了。”
  “为什么不回去?”
  见鱼儿果真茫然地咬了钩,喻见寒微微侧头,他将目光远眺,落在了缥缈无常的云海之上,眼中是一种莫名的怅然。
  “当年,我撞破一名大能的秘密,等我回家求援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家族的累赘。”
  他像是在阐述一条理所当然的准则,语气分外轻缓平和:“而累赘就该被放弃,不是吗?”
  谢迟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尽,眸中皆是愕然——他只以为九州剑尊身份显赫,道途坦荡,却不曾想过繁花锦绣后,竟有这样的沉疴往事。
  喻见寒又转头凝视着他,那双眼睛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清潭,纯澈通透,但似乎又沉淀着太多不可言说的情绪。
  它们压抑着,沉默着,在牢笼中酝酿着。只等出笼的一日,痛痛快快地将这个肮脏的世间撕裂个彻底。
  “阿谢,他们放弃我了。尽管我活下来了,但是……”
  那人似乎觉得自己过于睚眦必较了,他不好意思地微微垂眸,语气里带着歉然:“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原谅。”
  谢迟心头微滞,恍惚间,他的眼眶微微湿润,耳畔又隐约地传来了一句模糊的话语。
  ——我带你走。
  *
  “老爷,真的要这样吗?”带着哭腔的女声传来,“见寒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与她对话的男人重重叹了口气,他语气满是疲惫苍凉:“可你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若是我们不交出见寒,你和延棋怎么办?”
  他颤声道:“见寒是我的儿子,可你是我的妻,延棋也是我的孩子啊!我只能,只能……”
  “用我的命来换见寒的命吧。”女声哽咽着,“见寒从小便入承昀宗修习,连爹娘都不曾叫两声,如今他回来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却要亲手送他去死?我怎能忍心!”
  哭声隔着衣料般闷闷响起,许是男人正将妻子搂在怀中安慰,他似乎做下了艰难的决定,涩声道:“见寒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们也无能为力。他一人,与我们一家,我只能这般选择了。”
  “他自幼离家,与我们不甚亲厚,你便当不曾有过这个孩子吧……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只有延棋。”
  泣音又隐隐约约地透过门板传来,门外转角处的少年怔愣片刻,他缓缓落下了准备敲门的手,脸上是一种茫然失措的神色,就像是毫无防备时,被最亲近的人一把推入了腊月的寒潭中。
  冰冷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冻僵他浑身的血液,他的唇色苍白,就连不自觉发颤的指尖都褪尽了血色。
  “别听,别看……”
  突然,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身后那人沉默片刻,语气假装轻快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四周寂静,只有隐约的啜泣从门后传来,那个被他们定义为“不甚亲厚”的孩子终于沙哑着开口了。
  “阿谢,我被他们放弃了。”少年垂眸,他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自嘲地轻声道,“我已经逃不掉了,你趁着他们还没来,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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