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为尊 番外篇——by木已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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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孩子正改善伙食长身体吗?这么欺负人!
等他正准备离开去讨教一二时,衣摆却被轻拽住了。
他低头,却见少年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他举着被一分为二的包子,展示着正中间那零星的肉沫,笑了起来。
少年的眼睛亮闪闪的,宛如水中洗涤过的星子,他欣悦地像是真正的孩子,脸上泛起薄红:“阿谢你看,我吃到了。”
“它真的很好吃。”
*
谢迟不太明白,怎么一句“肉馅的包子”,就能让剑尊大人露出怀念的神色,但两人却远没到深究的熟稔程度,他也默契地没有追问,只是又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他以旁观者的姿态,极其冷静地道出了最大的破绽:“可是,杀年猪往往是在岁末年终,怎么可能是现在的初秋时节?”
话音落下,就像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周围的迷雾缓缓散去,景物像是枯叶凋落一般,片片褪去伪装,又逐层染上完全不同的色彩。
谢迟冷眼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村民,看着他们身上的秋裳化成了厚重的冬袄,脸上泛起了被冻伤的红晕,在互相吆喝时,嘴中甚至哈出了热气。
村民似乎无知无觉,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依旧喜气洋洋地做着准备工作。
喻见寒低头看了眼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粗布衣衫,微微皱眉。
“别看了,这是怨鬼围。死后怨气极重的地方,便会出现死循环一般的结界。在其中,鬼魂的力量最为强大,而就算他们不动手,怨鬼围也能将误入的人生生困死。”
讲解完了,谢迟嗤笑一声,他随手摘了一片叶,蓄力往上一掷。
果不其然,叶片如利箭般飞驰,却在半空中骤然被撞下——上面就像是盖着一个隐形的结界,阻止一切事物来去。
“我们已经被困住了,就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他眉心终于有了几分凝重的神色。
但是——
谢迟怎么也想不到,当把戏被揭开后,恶鬼不仅没有撕破脸皮,反而更加自来熟了起来,就好像自己和喻见寒,真的就是赵家村里的一员,是他们极为熟悉亲近的老友。
“阿谢,你还愣着作甚?快和小喻去找些柴火,水还不够呢!”
负责烧水的林二嫂得空抬头,一眼就望见他们了,她薅起袖子,正从铁锅中舀起一瓢热气腾腾的烫水。
阿谢……
喻见寒微微侧头,却见谢迟神色冷淡地站在原地。
“没关系,看看他们想做什么。”魔头冷酷地解释。
好的,于是喻剑尊也不动了,老老实实当起了木头人。
好一会儿……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呢?不帮忙就没肉吃!”
林二嫂一个回头,见这俩不省心的还杵在那儿,她的暴脾气起来了,完全没有恶鬼的自觉,抄着水瓢叉着腰威胁道。
“……”事不过三,合格的魔头绝不会让别人有第三次指着鼻子说教的机会!谢迟冷酷地“哼”了一句,便转头走开了。
他去往的方向……
喻见寒默默回忆了下,那是村口堆柴的地方。但他也安静不问,只是压抑着唇边的笑意,缓步跟上了。
戳破怨灵围的真相后,成为鬼域的赵家村竟重新回到了寒冬时节。
树木凋敝,草叶披霜,但村里的空地上却热气腾腾地生着炊烟。
一口大铁锅架了起来,由最擅长烹饪的赵淼她娘掌勺,一众小童帮工,谢迟喻见寒寻柴,鲜美的野菜汤在锅中翻滚,香气勾起了众人肚里的馋虫。
在林二嫂敲掉了好几双尝试偷吃的手后,谢迟想着自己的“功劳”,理直气壮地拉着喻见寒排在了汤锅的最前面。
林二嫂见是他们,难得收敛了点被气出来的脾气。她脸上带了点笑意,用力搅动锅底,盛了满满一碗递了过去:“阿谢啊,你们多吃点,不够还有呢。”
谢迟看着女人脸上的笑容,她就像是一个在关心自家孩子的长辈,絮絮叨叨,却又极其赤忱。
从不曾有人这般关切地问过他吃喝,他接过有些烫手的碗,喉头上下微动,却沉默了片刻。
“谢谢。”谢迟的声音有些发哑,却带着不自觉的欢喜。
虽然面前之人非人,但他从中却感受不到丝毫恶念,只有全然的真诚与善意。
在那一刻,他心中无端生出了一种愤懑——这样的人们,怎会化作恶灵?
赵家村又为何会成为神鬼不入的怨鬼围……
林二嫂又笑了起来,她大大咧咧地挥了挥勺,朗声道:“这有什么谢不谢的!对了,你去叫下昭昭吧,他总窝在房里不出来,真让人犯愁……”
谢迟点头道:“我去喊他。”他将碗暂时搁在了一旁的木桌上,让喻见寒帮忙照看点,转身便往屋舍走去。
目送那人远去,喻见寒从林二嫂手中接过了热汤,他刚抿了一小口,却见林二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中的碗,迭声忙问道:“怎么样!”
喻见寒笑着肯定:“味道很好。”
“那就好!”林二嫂夸张地舒了一口气,她又低头在铁锅里搅了一勺,为自己盛了半碗,“我们都尝不出味道来,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手艺生没生,可别委屈了你们……”
“你们呀,当年还来不及喝口热汤呢。”
林二嫂看着碗中晃荡的水光,她轻声叹息一句,最后却笑着将泪与汤一同咽下。
悲喜尽饮。
第12章 朝鹿(二)
忙活了一整日,热热闹闹的杀年猪活动终于落下了帷幕,天色有些昏暗了,夕阳半瞑,苍穹泛起了微红的艳色,像是闺阁女儿脸颊上晕开的胭脂。
家家户户开始将桌椅板凳一一搬回,村民们清扫柴灰,整理锅瓢……但谢迟自然不太明白该怎么做,喻见寒更是从未经手过农活,于是,混迹其中的两人便显得格格不入。
最后,还是林二嫂像是驱逐贪吃的雀鸟一般,将他们往一旁轰去:“行了行了,你们呀,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吧……净瞎添乱。”
喻剑尊听话地放下了缺了口的瓷碗,但自认为是“得力干将”的魔头可有话要说了,他正准备理论一二,却被另一个声音截住了话头。
“二娘,我带谢哥哥他们去外边转转吧。”
关键时刻,赵昭来救场了。他接过谢迟手中的旧抹布,往桌上一放,扯了扯那人的衣袖,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谢迟。
“咳。”谢迟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顺势接过台阶下了,“那我们就陪着昭昭去逛逛吧。”
他们转身向着村外走去,身后却传来了微微拔高声音的嘱咐。
“阿谢,小喻,记得早点回来。”
谢迟应声回头,在昏黄的夕影中,他看见了林二嫂脸上挂着的笑,但终究错过了她眸中暗藏着的水光。
“给你们留了汤呢。”林二嫂朗声道,她挥了挥手。
穿着旧袄的女人站在空地上,脸上是所有长辈的温和神情,她的面前,是通往晦暗山峰的野径,身后是蕴藏着烟火气的村庄。
要记得回家啊。
她如是交代。
“知道了。”谢迟扬起了一抹笑,他也挥手示意。
喻见寒冲着林二嫂微微颔首,他转头随着谢迟往山上走去。
他们终于踏上了注定的道路,一如曾经。
三人沉默地走在林间,提出来逛逛的小赵昭始终一言不发,而谢迟似乎在沉思什么,也默不作声。
终于,虬枝曲折交错,隐隐约约窥见天幕低垂,看样子是要到峰顶了,谢迟还是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们是,怎么……”
怎么变成冤魂恶鬼的,赵家村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迟有一种感觉,他能从昭昭口中得到事情的真相。
尽管这很残忍,但他必须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毕竟怨鬼围困住的不仅是路过的旅人,更困住了其中的亡灵。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若是有朝一日怨鬼围被破坏,其中所有人都将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小孩一愣,他听出了谢迟未言之意,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寻常聊天一样,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被吃掉了。”他转头看向前方,话语里还带着孩子气,“所有人,都被吃掉了。”
裹着旧棉衣的男孩落后了半步,他停下了脚步,缓声道:“就到这里了。”
“谢迟哥哥,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谢迟不解地回头,却见小孩俯身,将那本残破不堪的话本放在了地上,再抬头时,他的脸上已经褪去了血色,成了一种孱弱的苍白。
昭昭的瞳色变得极黑,像是照不进日光的深渊,他直视着谢迟的眼睛笑道:“谢哥哥,你是好人,好人就该活下去……”
“往前走吧,永远也别回头。”他看向谢迟,指着面前的方向,认真地交代。
谢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迷雾早已散尽,覆上冰霜的草叶上出现了一道不甚明显的分界线,像是秋冬两季在这短短的几步距离里划地而治一般。
他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昭昭……”他茫然地看着身后,只见来路的尽头消失在密林中,本该在面前的孩子却无影无踪。
喻见寒也微微皱起了眉:“他是在放我们离开?”
谢迟向前方走了两步,他迈过分界线的瞬间,身上灰扑扑的衣裳重新变成了宽袖红衣:“不,是他们在放我们离开。”
他内心的不安在极速扩大,像是流沙中霎时坍塌的深渊,似乎有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在发生。恍惚间,他心中涌上了一种极其熟悉,极其悲伤的感觉——就好像在同样的地方,他曾经经历过相同的事。
“我想回去……”他微微启唇,有些茫然不知措。
“那我们就回去。”喻见寒看着他认真道。
可向来有些事,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丝毫无能为力,更谈不上人定胜天。
等到他们赶回来的时候,赵家村已经不复往日模样了。
火光将半边天幕燎得通红,除了噼里啪啦砖瓦崩塌的声音,整个村子都寂静无人声。
没有叫喊,没有呼救,小小的村落在山野深处安静地燃烧着,就像是一盏摇曳的烛火,寂静无言地等待着燃尽的时刻。
谢迟的心跳霎时停了一拍,脚步也迟缓下来,他的眸中无意识地落下了泪。
隔着朦胧的泪眼,他看见了村口处,那条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村里的血痕。
巨大的恐慌让谢迟几乎喘不上气,他咬牙冲了过去,却见村中道路的中间,仍有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匍匐在地,还在挣扎着往前爬着。
那人身下便是鲜血浸透的土地,逶迤着拖出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谢迟跪地将人扶起,待看清那人的瞬间,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近乎失语。
“林二嫂……”他张了张嘴,像是一把刀子从他心上剖过,最后由咽喉而出一般,他的话语里带了血腥。
林二嫂看着他,眸中大滴大滴的泪滚落下来,她流着泪拼命地张口欲言,但嘴中只徒然涌出殷红的鲜血:“啊……啊……”
谢迟这才看见,女人的舌头早已被人剜去,连带着手脚筋被挑断,他红了眼,颤抖着手想要捂住那些流血的伤口。
可是伤口太多了……
怎么会那么多……
为什么,血会止不住啊。
但是林二嫂的眸子一直在悲戚地,恳求地望着他,她呜呜咽咽地用沾满鲜血和泥土的手,竭力指向村里的方向,眸中几乎要落下血泪。
“喻见寒,你快去,去里面!”
谢迟看懂了林二嫂的指示,他的声音已经抖到不成样子。
林二嫂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微微侧头,固执地望着喻见寒赶去的方向。
谢迟想用治疗术法,可他骤然发现,在这儿,他根本就没法使出一点法诀。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咬牙又捏起了诀。
怎么会这样!
颤抖的指尖根本聚不齐一丝灵气,谢迟几乎要咬碎了牙,他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转而用手按住纵深的伤口。
但他却只能感觉到,鲜血依旧在潺潺流出,林二嫂的生机,正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点点流逝。
求你,再坚持一下。
突然,女人又微微挣扎起来了,谢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喻见寒正匆匆赶来。
剑尊一身沾染了鲜血,眼眶微红,他沉默着俯身跪在林二嫂身旁,握住了她满是老茧的手。
这样的意思太过明确,谢迟瞬时哑了声音,他只听见苟延残喘的女人从喉咙中发出简单的音节。
“啊、啊。”她哽咽着,再次艰难重复。
“啊、啊。”
虽然像是毫无意义的发音,但喻见寒却听懂了。
她在唤——
昭昭。
不忍看林二嫂眼中的光缓缓熄灭,他垂眸,终是颤声道:“对不起。”
林二嫂从喉咙中发出悲鸣,像是痛失亲子的母兽,在绝望而凄厉地哀号着。
这般的悲恸彻底耗尽了她最后的生机,她喘息着,仇恨着,那双布满泪水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被火光映照的天穹。
但里面的光,终究还是黯淡下来了。
女人终究还是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哪怕到最后,她也没能见到那个孩子一眼。
谢迟呆呆地坐了许久,终于,他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小心地将她安置好,沉默着跟上了喻见寒,往村里走去。